紧跟着允禵的护卫纠结片刻,还是小声问:“要属下去查吗?”
允禵握紧荷包进了马车,“不必,你先退下,此事与打仗无关。”
自从收到耿舒宁的信开始,他就日夜不安寝地在思量那封信上的内容。
一开始他以为是皇兄的意思,才会吩咐完颜氏不要再做蠢事,也配合哥哥使苦肉计逼额娘退让。
但在大军出发后,他先后不动声色试探皇兄几次,发现皇兄根本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便确定那是耿舒宁夹带的私货。
这却更叫允禵心惊。
本想着直接禀报御前,但对皇兄轻易就让人逼自己归京,甚至下自己兵权的行为,他到底心有防备,还在犹豫。
眼下倒是不用了,直接将耿舒宁揪出来询问,更为妥当!
*
胤禛没叫人驻扎特别繁琐的皇帐,歇在跟个小房子一样的御驾马车上,一直在与大臣和即将北行的将士议事。
耿舒宁悄摸下了车。
苏培盛要在里头伺候,赵松和小成子一个守门,一个跑腿,谁都顾不上午膳的事儿。
耿舒宁将差事揽了过来,此行她留下对后宫之事更为敏锐和细致的晴芳,带上了巧荷和巧静。
“巧静去御厨那里盯着。”耿舒宁吩咐。
“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去找太医,采摘些下火的新鲜草药备着。”
巧静恭敬应是,等她离开后,耿舒宁却又吩咐巧荷。
“叫晴锦带九卫三分之一的人护送太医去采药,另外三分之一在三里外的小土坡附近警戒,剩下的人由你带着保护我。”
巧荷什么都没问,只点头后留下人护在耿舒宁身侧,直接去办差事。
先前给十四贝勒送那种古怪的消息,巧荷都没问,这会子自然不会多话。
耿舒宁带她不带晴芳,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不多会儿,巧荷就牵了两匹马过来,其他人也都牵着马,有人身后还跟着常院判在内的几个太医。
耿舒宁翻身上马,她跟胤禛腻歪的场地已经越来越多,马场也是其中之一。
有阵子那狗东西食髓知味,去了好些次,虽然大多时候她是躺回来的,但倒也学会了骑马。
*
打马快行一刻,到三里外的小土坡前,九卫带着太医继续往周边去,剩下的人也都散开,只有巧荷跟几个女卫跟在耿舒宁身后。
绕到土坡后,看到单身赴会的允禵,耿舒宁顿了下,笑着走过去。
“十四爷,劳您守着我们之间的秘密,岁宁在这里谢过了。”
允禵面无表情,“你一个女子,怎么知道那么多将领在军中安排,还有他们背后之人的?”
耿舒宁笑得灿烂,“也许您听过,京城有些不为人知的包打听,只要付得起银子,想从后宅里探得些许消息,并不难。”
允禵冷笑:“少在这里跟本贝勒打岔,爷确实不知道,京城还有人,胆大包天到敢打听这种事儿,再者,你又如何得知大军布防安排的?”
岳升龙眼疾严重,虽仍是四川总督并绿林军统领,实则已经是其年仅二十的二子岳钟琪负责具体军务。
再者,鳌拜之孙达福,也因鳌拜连累被发配蜀地。
允禵因其将才,才刚提拔了他做青海驻军副都统,年羹尧就到了。
此事他确信连皇兄都不知道,耿舒宁却又知道了。
她甚至直指四川巡抚张广泗乃是安亲王岳乐一系,与噶礼相交甚密,噶礼能过宁夏直入和田,少不了张广泗的帮忙。
如果此事是真的,军中布防一旦被泄露出去,即便青海驻军再多,此战也必败无疑。
“我自有我的法子,十四爷可知,你们军中如今训练的法子,还是我想办法得到的?”耿舒宁微笑。
“我想问十四爷,我若告诉你,我还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事关此仗要打多久,会不会赢的关键,却有可能连累十四爷被幽禁,您敢听吗?”
震得胤禛瞠目后,耿舒宁也没叫他开口,直接道:“您想好了再说,我是万岁爷的人,必要时,我不会瞒着他。”
允禵没再问耿舒宁的消息来源。
耿舒宁能成为叫满八旗女子都羡慕的女人,稳稳当当立在皇上身边,甚至一个女子随军出征都发生了。
皇上为她挡下了一切反对,她有什么令人惊异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这样的手段不肯叫旁人知道,就更不奇怪了。
他转身看向远处的荒地,沉默下来。
身为大将军,他自然是想赢,想要军功叫自己挣个铁帽子亲王。
可如果赢的代价是被皇兄忌惮,被幽禁一辈子……他有必要非得打这一场胜仗吗?
*
耿舒宁回到御前时,大军已先行开拔。
胤禛仍皱着眉站在堪舆图和沙盘前,时不时挪动着上头的旗子,一脸深思模样。
放在一旁的肉龙和绿豆粥都不见热气儿了,盛夏天儿里吃着倒是也适宜。
耿舒宁风尘仆仆跑了一路,又累又饿,在一旁的铜盆里略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尘土,一屁股自坐在软榻上,拿起来就吃。
吃着还要吧嗒几下嘴:“哎呀这肉龙真香,刚才我闻着那方便面的味道也很香呢。”
“绿豆粥喝着下火,我记得有人爱上火,动辄牙疼起燎泡的,不喝我可喝啦?越走越干燥,早喝早预防。”
胤禛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朕吃了,这本就是给你备着的。”
“辛苦你为朕采药,太医都回来了,朕还想叫苏培盛去找。”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依然笑得娇软,好话直往胤禛脑门儿上扣。
“就知道万岁爷会心疼人,能伺候您,我掐指一算,耿氏祖坟肯定冒青烟了。”
胤禛又挪动了几面旗子,仍然不满意,干脆拔出来,又放回代表乌兰布通的地方,走过来,坐到耿舒宁对面。
他问:“你没什么想跟朕说的?”
耿舒宁无辜看着他,“您想听我说什么?”
胤禛微微眯了下眼,“朕想问你,你说朕此行御驾亲征,定会大胜归京,彻底剿灭准噶尔,真是你从梦里看到的吗?”
耿舒宁咬了一口肉龙,唔了一声,“那是自然,我说过,不会再对您撒谎,绝不食言。”
只不过,这场仗本来应该会输,现在也未必尘埃落定,可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那些话所描述的,确实在她梦里出现过,却非她那‘庄周之梦’。
算是她对自家蓝盆友最美好的祝愿……亦算大清皇帝的后妃该给的祝愿吧。
胤禛喝了口茶,没再说话,等耿舒宁吃完,叫苏培盛进来收拾了,他才对着耿舒宁伸出手。
“过来。”
这话已经有些冷淡了。
耿舒宁只当没听出来,哪怕苏培盛眼珠子都快转抽了,她也没事儿人一样,跟着胤禛的动作坐进他怀里。
胤禛定定看着她:“耿舒宁,朕有没有说过叫你不许乱跑,还是你有什么必须办的事儿?”
胤禛许久没叫过她的全名,叫耿舒宁心底咯噔一下,身体都不自觉僵硬了些许。
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鲁莽的,瞬间便放松了身体,委屈地倒打一耙。
“我只是想伺候好您,您这是不信我,还是觉得我会背叛您?”
胤禛面无表情:“朕要听你说!”
耿舒宁哼哼:“我就不说!”
胤禛眼神愈发疏淡:“你是不是吃定了朕,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朕都离不开你?”
耿舒宁抬头看他,“不是吗?那我可要闹了。”
“您先前在温泉庄子,还有下江南时,我被掳后,您跟我说的话,难不成都是屁……咳咳,空话?”
胤禛蹙眉敲她脑袋:“你知道朕在说——”
“我不知道!”耿舒宁突然推他一把,愤愤站起身。
“我不喜欢跟人绕弯子,爷想确认什么,就问我什么,我不会骗您。”
“您是皇上,若想治我的罪我只能受着,也不必试探这么多。”
胤禛脸色越来越难看,“朕叫你自个儿说,就是不想以皇帝的身份压你,怎的就叫你……”
觉得自己语气太重,胤禛捏了捏隐痛的额角顿住。
“朕记得,快到你的小日子了是不是?你过来,咱们好好说话。”
耿舒宁不肯,“站着说便是,省得我还得遭二遍罪,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两人四目相对,火星子都快溅出来了,车里大的宫殿一般,却仍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胤禛晃然一瞬,好似回到了头回在温泉庄子跟这小狐狸争吵的时候。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真吵过架了,他舍不得罚这混账,计较多了也只会气着自己。
可今日他的火气确实下不去,甚至越拱越高。
他压着脾气,目光逐渐冷厉:“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又为何拘着你,你心里不清楚?”
“朕自问对你够好了,你想做什么,朕都想法子替你张罗。”
“你对朕有甚要求,朕也时刻记在心里,捧着护着心窝子里搁着,你还要如何?”
耿舒宁鼻尖微微发酸,眼眶子也不值钱地越来越湿润。
这男人说得对。
以前一个人闯荡社会的时候,她没这么娇气,说话更难听的甲方她也碰到过,都不往心里去。
被他宠了短短几年,稍微不中听的话,就叫她心里酸涩难当,委屈得出奇。
她咬了咬牙,坚持造作下去,倔强劲儿比任何时候都足。
“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如果我要插手朝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