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图自己一时痛快,娘家和子孙后代都不管了?
尽力压下嗓子眼的血腥气,胤禛清楚,这会子不是多想的时候,也没时间给他深思熟虑。
他深吸了口气,紧咬着后槽牙下令,“太后对朕怕是有所误会,移驾安佑宫,爱卿们与朕一起去给太后赔罪,请她老人家回大殿贺寿!”
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包括刚才扬声念出谏表的纳喇岳旻,只垂着眸子避开用眼神吃人的上峰,跟在圣驾后面,紧着往安佑宫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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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用胤禛吩咐,苏培盛迅速反应过来,落后圣驾和大臣们一步,急促对着赵松迭声吩咐。
“快!叫人去畅春园禀报太上皇,不必惊动太皇太后,叫太医去安佑宫,再安排林福去请十四贝勒入园!”
“小成子,你赶紧回九洲清晏,去请岁宁主子躲到密道里去,别叫人发现了!回头再看万岁爷怎么安排,切不可叫她冲动行事,更不能叫她露面。”
今儿个是千秋节,本来就是太后的生辰,寿星公最大,谁也不敢轻易触太后霉头,可见太后着实会挑日子。
如果在安佑宫,万岁爷的交代不能叫太后满意,太后真豁出去不要命,后头那小祖宗怕也活不成,人言都能逼死人。
只怕得暂时出园子避风头,找个替死鬼,往后再想法子,以旁的身份入宫。
无论如何,耿家这泼天的富贵反正是享不上了。
苏培盛急得脑袋疼,实在没有替耿家可惜的精力,赶忙唤了个暗卫扮成的小太监过来。
“快去刑部跑一趟,找个跟岁宁主子身形差不多的死囚犯准备着,再准备些油和干柴,别叫人发现了!”
暗卫立刻应下来,扭身避开人,挑着小道儿飞快奔出圆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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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培盛安排好了事儿,立刻抡起腿儿来去撵御驾。
等到了安佑宫门口,他得在皇上身边伺候着,不能叫人发现他不在。
岂料刚到安佑宫宫门口,苏培盛一眼就瞧见了带着巧荷和晴芳立在一侧等候的耿舒宁。
这下子连胤禛背在身后的手都抖了下,苏培盛脸儿也绿了。
这祖宗怎么在安佑宫?
她不是应该在九洲清晏吗?
就算是得到消息,这会子还大摇大摆出来,是不要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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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实在顾不上文武百官怎么想,大跨步上前,怒瞪耿舒宁一眼。
“你在这里做甚?还嫌不够添乱吗?滚回九洲清晏!”
耿舒宁蹲身行礼,看不清表情,可语气格外冷静淡然。
“回万岁爷的话,太后今日的误会,都因岁宁而起,岁宁愿在先祖面前说个分明,宽慰太后忧思之情。”
胤禛气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黑了一瞬,直想将这混账给骂醒。
有个屁的误会,太后就是想毁掉他看重的一切,逼着他和他在乎的人都去死。
她早就疯了!
正常人跟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耿舒宁见胤禛脸色苍白,背对着文武百官冲他眨了眨眼,小声替自个儿分说。
“万岁爷别担心,清者自清,岁宁无愧于心,总不能由着太后误会,有些话早晚要说清楚的。”
胤禛紧拧着眉,听到远远响起静鞭的动静,就知道老爷子也被惊动了,已经没办法叫耿舒宁离开。
即便是心坚如铁的皇帝,这会子也有些啼笑皆非的荒谬和无力,叫他也说不出再多。
“跟在朕身后,不许多舌,有朕呢。”心沉到谷底,胤禛反倒不急了,嘶哑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冷静。
无论太后要做什么,若是他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大清江山还是早些让给旁人的好。
他整了整心神,面无表情转身,带着大臣们恭立,迎太上皇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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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千秋,康熙是不用露面的,只需要叫梁九功来传道旨意,称赞嘉奖太后过往的功劳便是。
他刚拟完旨,一向稳重的李德全就冲进了殿内,将正大光明殿进谏表之事,还有太后携命妇宫妃去见证她自杀的荒谬之举禀报了。
不夸张地说,太上皇以为自己癔症了,才会听到这样离谱的事儿。
古往今来还没哪个母亲这么干……嗯,虽然民间倒有这么逼儿子的,但在要脸面的皇家,真就没出过这样的太后。
叫他给碰上了,真是稀奇。
他宠幸的女人,叫她生下儿子,亲封为妃,给她这个机会,叫爱新觉罗氏在史书上留下个大笑话?
真是好样的。
康熙抖着手摸着自己那条断腿,感觉老天爷实在太‘厚待’他。
这会子到了胤禛面前,康熙冷冷看他身后耿舒宁一眼,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对母子,只留下一句话。
“若你因着个女人,叫爱新觉罗氏成为笑柄,这皇帝你也别做了。”
胤禛也这么想,冷静打了个千儿,“今日儿定会给皇阿玛和额娘一个交代,如果解决不了此事,朕自愿禅位于有才能之辈。”
文武大臣们听得心惊肉跳,耿佳德金都快要晕过去了。
这下子别说做后族,他耿氏过了今日,还能不能留下根儿都另说。
所有人都有股子做梦一样的震惊和惊慌,看起来也不比被太后带进安佑宫的命妇和妃嫔好到哪儿去。
除了耿舒宁。
她垂着眉眼,比胤禛更冷静,比大臣们更沉默,完全看不出任何惊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胤禛关心则乱,倒是康熙这会子回过点味儿来。
他不会跟自家儿子一样心疼这丫头,如果遇到事儿,牺牲她的命可以解决,他会毫不犹豫杀了耿舒宁。
所以他能冷静发觉耿舒宁的淡定,以他对这丫头的了解……应当是有应对之法了。
所以康熙也不多训斥胤禛,敲了敲轮椅。
“进去再说!”
等到绕过影壁,靠近大殿,康熙和胤禛的脸色更加难看,大臣们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没能进门的命妇和妃嫔,晕了好几个,在一旁叫宫人伺候着,都不敢走。
在门口和门内站着的所有女眷,面色也都格外苍白,一脸魂不附体的模样,看着供奉菩萨和先祖牌位的正前端。
太后就跪在那里,以匕首割开自己的手指,在摆开的长卷上,写了很长一段血经。
康熙挥手止住众人的问安,叫人抬他进入了大殿,沉声问太后——
“乌雅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听到动静,太后顿了下,跪着转过身,平静对康熙行礼。
因为失血和素服的缘故,这会子她的面色格外憔悴,看起来竟有些出尘的脆弱。
她淡声道:“回陛下,臣妾今日之举已再三思量,着实是没了其他法子,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走错了路,只能如此。”
康熙面色越来越冷,将冷笑憋回了嗓子眼。
她可不是只能如此,她太能了!
他从未想过,有女子敢以这种方式逼迫皇帝。
可就情理而言,他和太皇太后确实也不能斥责太后行母责。
太后并不在意康熙的冷脸,抬起头注视着胤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慈祥平和。
“禛儿,额娘今日之举,无论有什么后果,都是额娘心甘情愿的。”
“即便我死了,也与你无关,我只盼着你能清醒过来,不要再错下去了。”
胤禛咬着牙跪地,“儿不懂额娘何意,必是有所误会,还请额娘明示!”
太后也不看耿舒宁,只垂下眸子,“那我问你,以宫规而言,宫女出宫后是否不可再回宫?”
“我再问你,以大清律例,女子是否可以上战场?”
胤禛冷静回答:“皆不可,但耿氏是得先祖庇佑,并非寻常宫人。”
太后笑了下,“好,那我再问你,身为皇帝,可否专宠一人,叫后宫成为摆设?”
“就算耿氏有功,你也不必非将她纳入宫中,现在京城上下都知道,三阿哥四阿哥年幼,储位堪忧,你却视而不见,对得起爱新觉罗氏的列祖列宗吗?”
胤禛在路上就算到太后会如此问了,依旧很冷静。
“朕登基至今,先有天灾,后有边患,忙于朝堂,实无心力入后宫,待得天下稳定,朕自会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
“至于耿氏,她为奉御女官,侍奉朕左右是她的本分,怎可与妃嫔相提并论。”
太后冷笑,“说得好听,你当本宫没看过敬事房的彤史吗?她既不是妃嫔,怎配伺候床榻!”
“更不要提,她受宠近三年,却依然无子,又有失贞之过,你将她留在身边,叫后宫妃嫔如何自处?又叫朝堂上下如何信你清名!”
“本宫生你一场,上辈子约是欠了你功德,好不容易将你养这么大,于情于理也无法坐视不理。”
“你却只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这就是你身为皇帝要为天下表率的孝道?”
“当着祖宗和漫天神佛的面儿,你扪心自问,可堪为帝?”她侧了侧膝,指着菩萨金相和先祖牌位。
“以你所为,实非本宫所期,哪怕我今儿个舍了自己这身骨血,也得替你赎罪!”
耿舒宁一直在心里嗑着精神瓜子,虽看似恭顺沉默,实则吃瓜吃得格外起劲儿。
听到太后这句跟正史相当的话,看一旁跟苏培盛比着脸儿发绿的康熙,她赶紧咬住了舌尖,生怕自己笑出来。
看来不管老爷子嘎没嘎,都耽误不了太后留下名人语录哇!
胤禛并没有慌,他说要护住耿舒宁,就绝不会后退。
他定定看着高大的金像和一个个牌位,声音坚定沉着。
“朕扪心自问过无数次,上对得起皇阿玛信赖,下对得起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