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舒宁看向钮祜禄静怡,努力做出坚强样子。
“我记得尚膳局管事是你堂伯,过往太皇太后的千秋节是如何办的,午宴单子你能拿到吧?”
钮祜禄静怡这会儿也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多幼稚了,对耿舒宁多有愧疚,赶紧点头。
“可以,但过去的千秋节都是中规中矩……”
耿舒宁垂着脑袋小声道:“午宴在保和殿举办,到时候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都要给太后娘娘贺寿,中规中矩些好。”
“待得晚上乾清宫家宴时,参加的都算是皇家人,才好搞一些花样。”
大家看耿舒宁的眼神都有些诧异。
以前只知道耿佳舒宁是个性子娇软好欺负的,没想到遇到事儿还挺有主意。
佟思雅下意识追问:“你可是有花样了?”
耿舒宁淡淡看她,慢吞吞怼人,“我又不是比干成了精,也没预料还有这番波澜,能有什么花样。”
佟思雅还以为耿舒宁好欺负,着恼一抬头,就见嘎鲁代她们虎视眈眈,面色不善。
她心里一窒,压下被怼疼的心肝儿勉强笑。
“论起来,你心思比咱们活泛些,太后娘娘叫我们听你安排,等千秋节后我和静怡再给你赔罪。”
嘎鲁代眉头一挑,当即就要说点不好听的。
什么叫做心思活泛些,这特娘不还是拿寡妇说事儿么。
耿舒宁面色冷淡拉住嘎鲁代,不接佟思雅这软钉子。
“赔罪就不必了,左右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只盼您二位长个心,别把咱们私下里的话再往外搬,也算我的功德。”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去处,已经污了我一个,不敢再拖累了姐姐的远大前程。”
钮祜禄静怡脑袋直往胸口扎,她想明白了以后愿意担当,算个明明白白的坏人。
佟思雅意思是,我都愿意给你赔罪了,你还不赶紧把花花肠子拿出来帮我上云霄?
耿舒宁心里冷笑,我也愿意捅你一刀,再在佛前给你多念几遍经,你怎么不赶紧死去?
我该你的么!
耿舒宁是怕被烧死,但也不可能一直没脾气,否则还没出宫就叫人坑死了。
在场几个人听出了深意,都明白了今日这无妄之灾的来由。
宫里哪有几个蠢的,再看佟思雅的眼神都有点冷。
佟思雅脸色倏地变了,没想到耿舒宁这样刚。
她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身子晃了晃,漂亮的眸子里噙了泪,一脸耿舒宁无理取闹的可怜模样。
可惜谁都懒得搭理她。
嘎鲁代问耿舒宁:“你看我们几个能做些什么,虽然家里可能使不上多少劲儿,好歹算在内务府有人。”
佟思雅被几个人挤到后头,眼中闪过怨,垂下眸子遮住冷下来的神色。
那风流小寡妇的话是她说的,她就是要绝了耿舒宁所有留在宫里的机会。
就算耿舒宁说得再敞亮,她这容貌和身姿也让人不放心,万岁爷就只有一个,她谁都不会让!
耿舒宁才不管佟思雅的上进心,她思忖片刻。
“嘎鲁代姐姐,你们先整理一下六尚局咱们能用的东西。”
“请尚官大人问问看,夜宴有没有什么忌讳,咱们先整合一下能用的资源,再看怎么做。”
顿了下,耿舒宁小声问:“你们可知道,这宫里有没有什么格外安静,吵闹一些也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她脑瓜子还是有点疼。
搞个性魅力十足的晚宴,对她这个金牌策划来说并不困难,问题这里是大清,规矩大过山。
她就是有万般本事,捋下来能剩万分之一都是好的。
以前没有灵感的时候,耿舒宁就喜欢喝点酒,私下里把甲方骂一顿,然后就着酒劲儿慢慢捋思绪。
女官居住的值房这边,人多眼杂,不适合她发挥。
嘎鲁代摇头:“你是想引万岁爷去隐秘处再让娘娘们……咳咳,使劲儿?我倒是不知道宫里有这种地方。”
佟思雅轻声接话,“就算是有隐秘的地儿,也是会被人发现的,不宜人多。”
“宫里娘娘可是不少,也未必能拉得下脸来胡闹。”
倒不如选一个人,顶好是能豁得出去的。
耿舒宁面无表情:“你们想多了,我就是想找个地方哭一场,把我当初跟你们说话的时候,脑子里的水给哭出去,才有工夫想法子。”
众人:“……”
“噗嗤——”钮祜禄静怡实在没忍住,捂着嘴歉然看向耿舒宁。
“我知道有个地儿不错,这事儿是我和思雅对不住你,晚些时候我偷偷告诉你。”
*
耿舒宁她们这边正热闹着,胤禛已经带着苏培盛出了宫,往畅春园去。
自从太上皇的伤势见好后,就下了旨,让新帝三日跑一趟畅春园。
为君之道康熙只教过太子,灾难来得突然,新帝继位更是别无选择,康熙只能抓着四儿子疯狂传授为君之道。
胤禛到清源书屋的时候,康熙正在检查弘皙的学问。
“弘皙给四叔请安!”看到四叔,弘皙立刻恭敬请安,声音有些换声的嘶哑,却听得出语气里的稳当。
胤禛冷冽的面容温和了些,点点头上前,亲手拉起弘皙。
“这阵子热,屋里的冰可还够?”
弘皙微微点头,脸上带笑看着四叔,声音也活泼了些。
“四皇婶专门派人来问过嫡额娘的,皇玛法也将自己的冰给了侄儿一些,都尽够了!”
胤禛轻轻抚了下弘皙的鼠尾辫。
“那就好,我让人给你带了京城最出名的点心铺子里的萨其马,你不是说乌希哈爱吃?拿去一起吃吧。”
乌希哈是前太子妃瓜尔佳氏的嫡女,如今才六岁,跟弘皙关系一直很好。
弘皙闻言,眼神发亮,眼巴巴看向康熙,见康熙笑着点头,这才脚步轻快出了门。
康熙这才看向胤禛,“怎么这会子才来?”
胤禛端坐在康熙下首,非常自然拿起放在一旁的扇子,替康熙打扇。
“先去了皇额娘那边一趟,跟她说千秋节的事儿,要大办的话,总不能累着皇额娘。”
康熙闻言冷哼,“她成日里管着老十四倒是有精神,办个千秋节还能累着她不成?”
胤禛垂眸,“十四如今在京郊大营里当差,没暴露身份,日子是苦了些,皇额娘担忧也是应该的。”
康熙挑眉,“也就你总是给她找理由,她连你的身子和子嗣都顾不上,愚孝要不得!”
胤禛不说话,有些话皇阿玛能说,他不能。
说到这儿,康熙也不得不催一催了。
语气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登基后就没幸过妃嫔,弘昀又是个身子骨弱的,你到底怎么想的?”
“若他立不住,你身下没有阿哥,蒙古和江南那边就都安稳不下来,还用我这个当阿玛的跟你多说?”
胤禛抬起眸子看向自家阿玛。
已经五十二岁的皇阿玛,虽已有了老态,眼神却并不浑浊,依然是如过往一样深邃又锐利。
看向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对二哥的温情和欣慰,只有审视和咄咄逼人。
他心尖泛起一阵钝钝的酸涩,已经成了帝王的他,又如何不明白康熙的矛盾。
他不稳当,皇阿玛着急是真的,但好歹能让皇阿玛有事可操心。
若他真不顾皇阿玛还未曾痊愈就大幸后宫,着急子嗣,着急安稳朝堂,将属于皇阿玛的权利收到自己手中……他这位权力欲格外旺盛的皇阿玛,绝对无法容忍。
至今为止,京郊大营和京城的禁军,一大半都还掌控在皇阿玛手里,丝毫没有下放给他的意思。
成为一个傀儡皇帝,就算是有子嗣,又有什么用。
胤禛张了张嘴,看着康熙欲言又止,沉吟了好一会儿,等到康熙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胤禛才仿佛下定决心。
他起身跪在康熙面前。
“皇阿玛,儿臣想过继弘皙。”
因为腿不舒服,康熙一直慵懒斜躺着。
闻言他愣了下,猛地坐起身,甚至不顾腿上隐约的疼痛,鹰目锐利盯紧新帝。
“荒唐!你又不是不能生,作甚生出这种会动摇朝堂的混账心思来!”
胤禛依旧跪在地上,五爪金龙的龙袍包裹着他紧绷的身躯,让他显得更加坚定。
他认真看着康熙。
“皇阿玛,其实儿臣一直有这个想法,也再三思量过,这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不等康熙继续骂,胤禛轻声道:“儿子除了忠君外,从小就以成为二哥的左膀右臂为目标,不曾想过会有掌控大清江山的一日。”
“自继位后,儿臣日夜惶恐不安,生怕大清的江山在儿臣手里蒙羞。”
他眼神中闪过水光,洗刷得目光中的濡慕更清晰。
“儿臣会努力跟随皇阿玛学习,弘皙是您和二哥一起教出来的,我不确定自己教出的儿子能不能成为合格的君王,但我相信您和二哥。”
听他说完,康熙眼神终是出现了动容之色,心底的不甘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康熙自认是个英明君主,也相信自己比所有儿子都做得更好,可惜老天不公,让他再无法体面出现在天下臣民之前。
偏偏他悉心教导的儿子死在了地震之中,继位的是自己从没放在心上的老四。
老四也说到了他心坎上。
若说老四能做个好臣子,康熙信,若说他能成为一个好君王,带领大清走得更远,康熙没多少信心,也一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