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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两日,离太上皇万寿节还剩五天,胤禛才去了畅春园给康熙请安。
康熙比胤禛还沉得住气,只看胤禛不太顺眼,也不叫他坐。
“朕还以为,你当朕死了呢。”
“要是给朕和你二哥一起治丧,正好也用国库讨回来的欠款一起办,还能替你省点银子。”
胤禛面无表情跪地,“皇阿玛定会长命百岁,您这样说,叫儿臣实在惶恐。”
康熙冷笑,“那你倒是装出个惶恐模样来给朕看!你不是最会唱戏?”
在他跟前装得小可怜似的,让他手把手教这混账算计自家老子。
他本以为胤禛总算学会了些为君之道,会徐徐图之,没想到一放开手,这混账比做阿哥的时候还鲁莽。
本来还没那么大火气,看到胤禛这张谁欠了他银子的冷脸,康熙就有点上火,到底没忍住说了重话。
“朕这胳膊腿儿都废了一半,你但凡想叫朕长命百岁,就不会让朕一把年纪还给儿子擦屁股,如此下去,朕离死也不远了。”
“你爱新觉罗胤禛能干,干脆别给朝臣发俸禄了,自个儿把朝堂上那一摊子事儿全做了便是,要什么文武百官。”
胤禛跪在地上,冷静听着康熙发完牢骚,才垂着眸子低声问——
“皇阿玛信过儿臣吗?”
装可怜可能有点上瘾,胤禛干脆抬起头,目光坦然仰视目光犀利的康熙。
“您教导儿臣近两年,儿臣也不是个蠢的,为君之道儿臣不是不懂。”
“既在朝上发作,儿臣便有发作的理由和底气,总不会凭自己的喜好,做有损江山社稷的事。”
“儿臣知道您禅位是无奈之举,但既选了儿臣,您……可否信儿臣一次?万寿节儿臣一定给皇阿玛个满意的交代。”
康熙叫胤禛说得愣住。
可能是大上午的,初秋的阳光太烈,透过窗纱映进来,打在胤禛脸上,叫他那双冷静的眸子泛着光,好像……要哭了一样。
如此一看,倒叫胤禛那张俊脸显得柔和了许多。
康熙浑身起鸡皮疙瘩,恼不下去了。
他跟乌雅氏一样,实在不习惯儿子这模样,忍着想给儿子一脚的冲动偏过头去。
“行了,别做这妇人姿态,朕要是不信你,前几日就叫人把你提过来了。”
“跟你老子还要卖关子,朕就等着看你万寿节给的交代。”
“梁九功,赶紧送皇帝出去,叫人准备好板子,备着过几天用!”
梁九功:“……”这话他怎么敢应呢。
不过胤禛也没为难他,施施然起身告退,在诸多私下里的注视下,平静淡然地出了畅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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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九洲清晏的罗汉榻上时,胤禛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他脸上带了笑,“正大光明殿里里外外可都准备好了?”
苏培盛见皇上心情好,也笑着回话,“回万岁爷,您只管放心,奴才夜里亲自盯着人办的差事。”
“保管在万寿节前一日,将所有地方都安排得丝毫不差。”
想让轮椅从畅春园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圆明园,而后叫太上皇格外高调地出现在人前,光耿舒宁准备的图纸不够。
造办处接了密旨,私下里研究了好几日,已经将轨道甚至坡道都琢磨透了。
大半夜里偷偷干活儿,反复验看,路上一颗小石子儿都不能留。
该安排的地方,再有两日就能全部安置好。
胤禛淡淡嗯了声,意味不明扫苏培盛一眼,“没有别的要跟朕禀报?”
苏培盛脸上的笑僵了下,脑子里紧着琢磨。
这会子万寿节是重中之重,还有什么禀报的?
他小心思忖着回话,“回万岁爷,河南那边,九贝勒那头应该是沾了手,昨儿个九贝勒的门人偷偷跟李光坡见过面,可要叫人传信给耿知府——”
刚说到这儿,见皇上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冷,苏培盛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突然福至心灵,立马转了话头,“暗卫传来消息,说内务府有动静,四库居竟给武陵春色送了足量的月例过去,佟贵人使了银子。”
不敢提耿舒宁,苏培盛转着圈儿说旁人。
“听闻佟贵人手松,连长春仙馆那边都使了银票给尚服女官,也不知是要讨好太后还是……”
虽说粘杆处一直将内务府和后宫里盯得紧,但暗卫里也不全是太监和宫女,总有些地方不方便出入。
就是太监和宫女,还有本身的差事,也没法子随时将所有动静都探听到。
如此一来,大面上的动静粘杆处能得到消息,可真要是隐藏得深了,实在是不好查。
更别提……万岁爷先前还叫把长春仙馆的人撤了些,就更难得知耿舒宁那边的动静。
胤禛喜怒难辨地半垂着眸子,扳指在矮几上轻磕,“苏培盛,你这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
矮几上‘咔’的一声,几乎是敲在苏培盛心窝子上。
他忙不迭跪地,心里一阵阵发苦。
万岁爷您自个儿说的,叫撤了长春仙馆后殿的人,他也不敢抗旨不遵啊!
胤禛端起茶盏来,不疾不徐道:“耿佳德金应该快到河南了,常思臣就算死,也不能现在死。”
“总要敲山震虎让人知道害怕,否则朕先前在朝堂上就白发作一场。”
苏培盛有点懵,这朝堂上的大事儿,主子爷怎么突然跟自己说起来了?
“耿佳德金必须给朕稳稳当当就任知府。”胤禛有些嫌弃地看着苏培盛。
“万寿节之前,前朝后宫不能出任何岔子,该安排的人手都安排仔细,听懂了吗?”
苏培盛:“……奴才懂了!”就是特别想啐一声。
您直接说放不下那小祖宗,奴才难道还敢笑话您不成?!
第30章
苏培盛踏出大殿后,依然微躬着身子垂着头好一会儿。
他怕抬起头,立时就叫人从招子里看出,他心里笑得多大声。
他从万岁爷八岁上就伺候着,到现在二十余年,何时见过万岁爷这么拐弯抹角、一本正经地打自己脸呢?
啧啧,不得不说,宫里头祖宗不少,耿家这位,满紫禁城就这一个,可得好好供着。
苏培盛慢悠悠冲赵松招招手,“太后那边,先前我叮嘱你的事儿,办好了吗?”
赵松眼珠子一转,立刻知道干爹是问什么,嘿嘿笑。
“您吩咐儿子的事儿,儿子怎么敢不尽心,人叫陈嬷嬷给安排到小库房和大库房了,没人敢在库房里动手脚。”
“另有两个粗使走周成的路子,送进了膳房,往后甭管姑娘做了什么,一个都落不下咱九洲清晏。”
以苏培盛对自家主子爷的了解,他早知道皇上不可能那么轻易松开手。
就算要抬手放过那小祖宗,万一呢?
当奴才的可不能等主子问,才发现自己两眼一抹黑,那是嫌自己命太长。
万岁爷口谕不能违,他将人从后殿挪到其他地儿就是了。
这会子见赵松卖巧儿,苏培盛抬着眼皮子,在赵松腚上轻踹一脚。
“别给咱家嬉皮笑脸的,四库居那边也给咱家盯紧了。”
“要是等屎堵腚门上才去擦屁股,就等着挨尚功局的板子吧!”
“得咧,儿子一定盯紧咯!”赵松浑不在意拍了拍屁股,答应得欢,心里却不以为意。
舒宁姑娘这些日子就没出过长春仙馆,还总在太后身边伺候着,眼看着得宠,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歪心思?
四库居那边,有粘杆处的暗卫和他们安排进去的人盯着,有风吹草动就会往上回话。
都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候,紧着皮子呢,能出什么事儿啊!
可他忘了,屋漏向来连着雨。
赵松万万没想到,万寿节前两日,真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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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消息的时候,园子里到处都已经下钥掌起了灯。
赵松刚从殿内点完烛火出来,就见耿雪避开人跑过来。
耿雪是捧着一身衣裳过来的,见着赵松,就红着脸说来寻堂姐。
赵松可不管她脸儿红还是青的,立时黑了脸,“舒宁姑娘今儿个就没来御前,谁叫你来御前寻姑娘的?”
耿雪愣了下,脸色唰一下变白,喃喃着:“可……是御前的人把堂姐带走的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耿雪瞬间腿软得站不住,被赵松直接拽进了偏殿里。
耿雪瘫在绣墩上,语气凌乱。
“半下午时候,造办处副总管来人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给太上皇做的垫子出了岔子,光看图也说不清楚,请堂姐过去看看。”
“晚膳后,造办处送了一套垫子过来给太后看,太后很满意,吩咐另一套也抓紧。”
“太后娘娘先前就吩咐要给万岁爷再做一套,秦副总管说姑娘去了四库居挑料子,要晚些时候回来。”
“可等长春仙馆下了钥,姑娘也没回来,去四库居问,说没见过姑娘。”
“陈嬷嬷叫人去造办处熟悉的人那里打听,只说姑娘申时中就离了造办处,隐约看见是带着御前腰牌的谙达请走的。”
还没下钥之前,耿雪和陈嬷嬷以为,是万岁爷要见姑娘,故意将姑娘叫去。
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