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钟粹宫,扶着太后的耿舒宁刚踏入后殿,就被苏常在凄厉的哀嚎声惊得打了个寒战。
“……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孩子!把这个贱婢给我打死!”
“小主儿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若不是你给了我一碗补汤,我的孩子怎么会……”
顿了一息功夫,偏殿侧间内又传出一阵阵哀嚎,接着就是皇后乌拉那拉氏不耐烦的训斥——
“好了!胡闹什么!到底谁害了你的孩子,本宫自会……”
太后铁青着脸进了屋,打断了皇后的发作。
一窝蜂凑到钟粹宫的后妃们,都赶忙给太后行礼。
只有苏常在没被镇住,苍白着脸从炕上翻滚下来,带着满身的血膝行几步,揪住太后的衣摆。
眼泪鼻涕一大把,毫无宫妃的柔婉,哭声震天。
“求太后娘娘为婢妾做主!”
“婢妾这些日子小心谨慎得夜里都不安寝,却还是没能保住万岁爷的子嗣,是有人害——”
乌雅氏后退一步,冷声打断她的话,“闭嘴!精奇嬷嬷呢?叫她来说!”
她懒得跟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废物说话。
他他拉氏出身的精奇嬷嬷一脸苦涩跪出来。
“太后娘娘容禀,小主是内服外用了寒凉之物才会小产,可每日饮食皆是尚膳局负责,奴婢也查过,绝对没有寒凉之物。”
“小主日常起居所用的物什,每日来诊脉的太医也都会检查,小主甚至连熏香都停了,钟粹宫并无不妥之处……”
他他拉嬷嬷在宫里多年,伺候过也不止一个孕妇,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乌雅氏却并不意外,后宫女人的手段之多,她从来不会小觑。
她只冷着脸问:“太医怎么说?”
跪在门外的太医赶忙回话,“回太后娘娘,苏常在平日里的用度微臣确实没看出问题,只是……苏常在确实是因大量寒凉之物,才会如此迅速小产。”
苏常在恶狠狠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长霞。
在万分小心的情况下,除了这贱婢,她绝无可能被其他人算计!
长霞脑门儿都磕破了,簌簌发抖着想为自己争命,“太后娘娘,奴婢有话要禀报。”
乌雅氏淡淡道:“说!”
长霞哑着嗓子道:“回太后娘娘,小主每日去长寿宫请安,长寿宫内都燃着熏香,各位主子娘娘身上的胭脂香也不少。”
“小主偶尔会去御花园散步,碰上了主子娘娘们,偶尔说说话也是有的。”
“奴婢不敢诬陷娘娘们害小主,可太医和他他拉嬷嬷说小主身边毫无异样……绝非如此,只求太后娘娘明察!”
如果真的没有异样,被苏常在喝完的那碗补汤里,些微的寒凉之物就会成为长霞的催命符。
可太医分明说了,那点子寒凉之物不足以让人小产,只会让胎像不稳。
长霞不想死,哪怕去辛者库,也比如此冤枉死了强。
乌雅氏听着听着,面上的神色倒是平静了些许。
还没生出来的孩子,她没有太多失去孙子孙女的难过,在宫里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
原本她以为是苏氏太蠢,现在看来,倒是后宫里的手段不俗。
她也并不意外。
新帝登基后,这还是头二回传出喜讯来,攒了一身本事的女人们指不定等了多久。
她淡淡扫视过屋里的女人们,尤其在脸色微微发白捂着肚子的钮祜禄静怡身上停顿片刻。
“先免了钮常在的请安,等胎满了三个月再出来。”
“苏氏小产一事,本宫会亲自叫人查,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后宫的子嗣不丰,本宫也不盼着你们中用了,好歹老实些!”她越说眼神越锐利。
“若叫本宫查出谁敢对皇嗣动手,本宫绝不轻饶!”
皇后率先低下头,带着看不出多少异样的妃嫔们行礼应诺。
*
太后为德妃时,就曾与如今缠绵病榻的惠太妃,还有荣太妃、宜太妃共同掌管过宫务。
她对后宫的掌控,绝对比才进宫两年的后妃们多。
平日里她是不发威,一旦真想彻查什么事儿,速度快得很。
刚进十月没几日,太后就查出了苗头。
叫耿舒宁诧异的是,这事儿竟跟瓜尔佳常在,嘎鲁代有关。
苏常在小产前,与嘎鲁代在御花园见过面。
嘎鲁代住的翊坤宫偏殿内,她的贴身宫女他坦里搜出了红花和川芎。
虽然嘎鲁代解释,红花是太医给开的,是为了替她调理月事,她手里有太医开的方子。
但若是嘎鲁代服用过,数量对不上,而且也没必要放在宫女居住的他坦里。
至于川芎,说是为了月事止痛所准备,同样的道理。
嘎鲁代被太后禁足在了翊坤宫,她的贴身宫女被送去慎刑司拷问。
耿舒宁渐渐回过味儿来,她先前所心生动摇的坦途,比她想出宫的路还难走。
且不说生儿子的几率只有一半,连原本看起来最和善的人,在这深宫里随时都能化作吃人的老虎。
想要熬过四大爷,奔赴最终的目的,实在是太难了。
还不如拼一拼,哪怕是给四爷做个时不时要伺候床榻的左膀右臂,也比钻后宫里强。
十月下旬,被送去慎刑司的宫女没审问出多少事情,就传出了意外暴毙的消息。
嘎鲁代亲自到慈宁宫来请罪。
在太后面前,嘎鲁代没有一门心思为贴身宫女开脱。
“过去婢妾做久了女官,还未曾学会如何御下,叫人钻了空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婢妾的罪过。”
“虽查出的红花和川芎量少,不足以叫苏常在小产,婢妾却也拿不准那贱婢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乌雅氏只淡淡地,“既然人死了,暂时也怪不到你身上,本宫会继续查下去,你继续好好待在自己宫里反省便是。”
嘎鲁代的堂叔是观音保,而观音保又是端和皇后的亲二伯。
乌雅氏查着查着,竟查到了过去毓庆宫奴才的痕迹。
她心知,这事儿怕不只是跟后宫有关。
有畅春园里的太上皇在,还有跟在太上皇身边的未来太子,以及曾经刚入宫几年,就能压制她们四妃的前太子妃瓜尔佳氏,就没一个简单的。
乌雅氏觉出了棘手,并不愿意轻易发作。
嘎鲁代柔顺退出了主殿,在离开前,找到了耿舒宁。
她红着眼眶拉住耿舒宁,好一会儿才低低求,“舒宁你可信我?”
耿舒宁早不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温软了声,话说得滴水不漏。
“瓜尔佳常在别担心,清者自清,我清楚主子的性子,必不会冤枉了常在。”
嘎鲁代欲言又止看了耿舒宁一眼,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舒宁……先前佟思雅和静怡怎么编排你的,现在宫里还有传言未消呢,这宫里哪儿有什么清白可言。”
“说句实话,此事真跟我没关系,若舒宁你念咱们多年的情分,不为难的时候,还求妹妹为我说句话。”
耿舒宁眉眼微弯,语气更和软,并不拒绝,“常在放心,你了解我的性子,该说话的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
嘎鲁代深深看耿舒宁一眼。
这才多久啊,先前眼神单纯,看似柔弱天真实则冲动热情的小丫头,都学会了谨慎。
她苦笑了几声,没再多说什么,眉眼寥落地离了慈宁宫。
*
京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耿雪,踏进了耿舒宁的值房里。
“堂姐……我去尚服局的时候,钮常在叫人托我带句话给堂姐。”
“那人说钮常在身子重,情绪一时难以自控,总想着刚入宫的时候,想与堂姐说说话。”
耿舒宁正跟陈嬷嬷学着缝护腰。
太后娘娘早年生孩子多,一到天儿冷的时候腰上就容易发冷,酸疼。
这在后世不算什么大毛病,用能够艾灸的护腰每日灸上几个时辰,就能大大缓解酸痛。
听到耿雪格外恭敬的话,她脑袋抬都没抬,只将站立不安的耿雪撂在屋子里。
小心翼翼给护腰收了口子,哼舒宁看着自己绣得那片……有点粗壮的竹子,朝着无奈的陈嬷嬷吐舌。
“这绣活儿还是得看嬷嬷,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耿雪蓦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绣活儿做得好,可以替堂姐效劳。
她虽然从六品司记待遇被提到了五品司侍,但从长春仙馆到慈宁宫,都在坐冷板凳。
内务府不冷不热,连膳房知道耿舒宁的意思,每日里去提膳都要等许久,才能吃上半凉的饭菜。
耿雪有些委屈,她从来没想过害堂姐,最多也就是冷眼旁观万岁爷对堂姐的心思,堂姐为何要疏远她?
心里再多委屈,她也不敢说,且不说万岁爷,堂姐在太后跟前也是一等一的得意人,她得罪不起。
但她也没能把讨好的话说出口,被耿舒宁淡淡扫过来的一眼,把话重新堵回了嗓子眼。
耿舒宁放下护腰,淡淡看向耿雪。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格外像胤禛,叫人说不出的胆寒。
“你是不是觉得,人力敌不过天意,我过去的话,便只是空话,到底还是要凭着血脉被耿家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