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昌连起身把电视机关了,见屋门也都关着,这才提着心问,“儿子啊,你刚才说啥?”
赵桂枝也提着心,紧盯着陆绍远,生怕陆绍远这些日子的孝顺又懂事儿都是憋着坏呢,她这心脏可受不了,“是啊,儿子你刚才说的话,你爸我们没听清,要不你再说一遍?”
苏玉慧这会儿已经在收拾碗筷了,陆绍远见陆昌连和赵桂枝两人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又变了变,“爸、妈,您二位别这么紧张。”
他随手给两人倒了杯水,笑着道,“也是黄叔给我的建议,眼下国内经济发展得很快,外面可是有不少人都抓住了时机,在自主创业了,赚的盆满钵满的!不管是我之前去首都,还是服装店进货的时候去的G市,大街小巷的,开着小汽车的大老板可真不少,而且我看那老板可都年纪轻轻的,和我年纪都相差不大。”
陆昌连忍不住了,“在厂子干得好好的,辞啥职啊!创业哪是那么容易的,你看那孙利海,他不就是天天说在外面当大老板的吗?要我看都是在吹牛,不然按照你说的,他咋没开着小汽车回来呢?”
赵桂枝也觉得陆绍远是一时冲动,想法不周全,陆昌连说完之后就紧跟着道,“是啊,你爸说的没错,咋能辞职呢,这可是铁饭碗,离家又近,多好的工作啊,多少人想进家具厂都进不去呢,再说,你这刚被厂子评为模范工人,眼看着越干越好了,你咋能说这个呢!”
苏玉慧已经很快就把碗筷都洗碗,重新坐到了陆绍远的身边。
在陆绍远决定和陆昌连和赵桂枝他们说辞职这件事儿的时候,他和苏玉慧便猜到了他们的反应,这会儿也不意外,不过他们坚定的态度,还是有点出乎陆绍远的意料。
陆绍远见他们着急上火,仿佛他辞了职以后日子就没法过了的模样,心下发软,索性收敛了神情,认真地道,“爸、妈,这是我想了好些日子的,要不是为了拿模范工人,可能我更早就已经辞职了。”
他这话一说,陆昌连和赵桂枝就急着要说话,陆绍远打断了他们的话头,“您二位先听我说完。”
陆昌连心里着急,只是见陆绍远的神色,还是叹了口气,“行行行,你先说。”
陆绍远继续道,“您二位可能不知道,现在很多国营厂子都在裁员了。”
他把他在外面看到的,以及报纸上报道的一些政策,都拿出来给陆昌连和赵桂枝说了,又详细说了外面大城市的经济发展情况,很多地方,陆绍远怕他们听不懂,都是掰开了揉碎了说的。
陆绍远的态度端正,看起来全然不是心血来潮的模样,再加上陆绍远所说的关于国营厂子裁员的事情,他们隐约也听说了,只不过觉得离他们远着呢,根本没当回事儿。
这会儿听陆绍远又给他们讲了厂子里现在的情况,不管是人员管理上,还是料材控制上,和外面大城市存货下来的厂子存在着很大的差距,且家具厂的家具样式,在外面根本没有丝毫竞争力。
还有,钱得清还指望着陆绍远给黄贤令打电话,让黄贤令再从家具厂下订单的事情,眼下是陆绍远没有明确拒绝,若是拒绝了的话,陆昌连和赵桂枝他们也能想象得到,厂子里对于他们儿子的态度。
其他的还好,在陆绍远说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辈子都是忠厚老实人的陆昌连和赵桂枝两人神色才从着急变得若有所思起来,毕竟若是陆绍远说的是真的,他们也不好厚着脸皮劝陆绍远再去联系黄贤令,让他从家具厂下订单。
毕竟黄贤令显然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只是陆昌连还是有些不死心,“咱们厂子的家具和外面的比,真的完全比不上?咱们厂子的家具用料可是扎实得很,用个几十年都不是问题。”
赵桂枝也紧跟着道,“是啊,难不成外面的家具厂用料也都这么扎实,又扎实又好看?再说了,家具而已,要啥好看啊,结实耐用就行了。”
说实话,赵桂枝不太能理解,家具这种东西,都是大件儿,一家子可能也就在结婚或者孩子结婚的时候,才会去买,买的时候肯定也是挑用料扎实、结实耐用的,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又不是衣服,穿在身上好歹外人看到,穿好看点也说得过去。
陆绍远也能理解赵桂枝和陆昌连他们的想法,但是他在外面看到的,人们确实宁愿花更多的钱,买样式好看的家具,而不是所谓的用料扎实,结实耐用的。
他笑着道,“现在人们都有钱了,尤其是外面大城市的,他们买东西首先考虑的不是结实耐用,而是好不好看,样式新鲜不新鲜,我在首都的百货大楼,亲眼所见,哪怕是几百块钱、上千块的手表,都有不少人宁愿选择样式更好看的,挂在嘴上的也是坏了再买也就是了。”
听到陆绍远这么说,陆昌连和赵桂枝都忍不住咋舌,要知道手表这种东西,在他们看来,更是应该买一块用一辈子的东西,哪里还有坏了再买呢?
几百块钱啊!搁他们这些人身上,谁舍得用坏了啊?!
哪怕真的不小心弄坏了,修修就是了,还坏了再买,这种话,说出口都觉得是罪过,是铺张浪费。
陆昌连和赵桂枝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动摇,不过随之而来的问题是,“那你辞了职去干啥呢,创业也总得有个具体的事儿吧?”
见陆昌连和赵桂枝终于被他说动了,陆绍远心底松了口气,若是他们坚持不同意,他还真的不好就这么违逆他们的意思,把家具厂的工作辞掉。
这会儿笑容也都明亮了不少,“我打算咱们自己开个家具厂。”
至少眼前,陆绍远是对于家具制作这个行业更熟悉,且前期的准备工作也都做好了,就连木料供应商,陆绍远都已经接触过了,基本上没有问题。
他在陆昌连和赵桂枝开口之前,又笑着补充,“或者说暂时只能算是个小作坊。”
要让陆绍远开个像家具厂那般规模的,那当然还不可能。
赵桂枝还没说啥,陆昌连倒是眼睛微微亮了亮,别说,旁的的话,陆昌连可能还会有些话说,但是要自己开个作坊做家具,他还是挺熟悉的,毕竟平日里,陆昌连也会去旁人的小作坊里去做点小工。
第050章
只不过赵桂枝忍不住嘀咕, “那你这是折腾个啥。”
在陆昌连和赵桂枝他们看来,把家具厂的工作辞了,自己出来开个小作坊,结果还是做家具, 到时候, 周围的人们不定怎么议论了。
尤其是家具厂那边, 恐怕更是要把厂子领导都得罪了。
陆昌连一想到这个, 又有点犹豫地,“这样的话,恐怕厂子领导对咱们意见就大了。”
陆绍远笑着道,“这个咱们就没必要去考虑了, 等我从家具厂辞了职,他们也管不着咱们了。”
在陆绍远看来,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家具这个行业,就已经摆明了和家具厂就是竞争对手了,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也不是说假的。
陆绍远又和赵桂枝、陆昌连两人说了他后面的一些安排,有条有理的, 让赵桂枝和陆昌连更是认清了陆绍远确实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 没看连木料厂商都联系好了吗?还有陆绍远画好的, 放在他们面前的家具款式, 别说,就是比家具厂的家具看着美观又大方,而且更实用, 能比家具厂的家具多装不少东西, 还更有格局。
不像家具厂的家具,用料是扎实, 但是要么太深,要么又太窄,而且也没有像陆绍远画出来的这种,有格子,放东西明显会更方便,也更容易找。
陆昌连和赵桂枝彻底被陆绍远给说服了,不过这件事儿他们都知道暂时还不适合往外去说,至少等陆绍远从家具厂辞职了再说。
只不过还没等陆绍远和家具厂说辞职的事情,倒是陆丽芸,也就是陆绍远嫁到乡下的大姐,让人捎了口信来,陆丽芸的丈夫死了。
这种情况,陆绍远他们都要去奔丧。
服装店暂时关了门,陆绍远也和家具厂请了假,陆家一大家子人都坐上了班车往陆丽芸婆家所在的田溪村而去。
路上赵桂枝他们难免念叨这件事儿,陆丽芳坐在赵桂枝旁边的座位,赵桂枝过了刚听到消息时候的心焦,这会儿状态好些了,只是时不时就在唉声叹气,“这咋说的呢,这你大姐夫才多大岁数啊,三十几岁,咋会突然人就没了呢?”
捎口信的那人也没说详细的,毕竟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受托帮忙捎信罢了。
所以这会儿陆家人心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陆绍远和苏玉慧两人也没想到,他们刚听到关于大姐的消息,竟然就是大姐夫人没了的消息。
班车上几乎都是陆家的人,就坐在赵桂枝他们身后座位上的陆绍远和苏玉慧自然也听到了赵桂枝的话,他们心头也泛着些难以置信。
说起来,他们对于那个大姐夫并没有多少印象,只在陆丽芸结婚的时候,见过一次,后来就是过年的时候,他们夫妻两个会来县城,不过也只来了两年,后来就不咋来了。
陆丽芳晕车,这会儿正晕头晕脑的,胃里也不舒服,听到赵桂枝的话,倒也勉强安慰道,“说不定是那人传错信儿了呢,您这先别愁眉苦脸的了。”
赵桂枝倒是宁愿是那人传错信儿呢,“那应该不能吧……”
实在是那人是找上他们家门的,总不能找错门了?
一家子五口人坐着班车晃荡了快一个小时才到了田溪村,陆丽芳中途吐了好几次,折腾的受不了。
卢正昊和婷婷两人,陆丽芳没让他们来。
好不容易下了车,陆丽芳满脸菜色,“就这破地方,也就陆丽芸能在这过了。”
这会儿村里和县城差别还是挺大的,班车停靠的地方,距离田溪村还有一里多地呢,是个稍大些的乡镇,不过即使如此,一眼看去,破旧低矮的瓦房,黄土路时不时被风吹着卷起一层尘土。
来往的人衣服上也是多有补丁,不像县城的人们,稍微光鲜一些。
赵桂枝拍了陆丽芳一下,“每天就你嘴硬得很,叫声姐能要了你的命似的。”
陆丽芳不耐烦地,“哎呀,妈,我本来就不舒ῳ*Ɩ 服呢,你还打我。”
赵桂枝已经率先往前走了,没再理会陆丽芳的牢骚,几人跟在赵桂枝的身后,匆匆从车站往田溪村赶去,一路上都是黄土路,有的地方还坑坑洼洼的,路上基本上看不到自行车,最多也就是个拖拉机,经过的时候,带过一片尘土飞扬。
等到了田溪村,有坐在田埂处休息的人见了陆家几人,站起身望了过来,没一会儿就有人和身边人嘀咕,“那是那蒋家二媳妇的娘家人吧?”
“是哩是哩,我就记着那蒋二媳妇的弟长得可俊了,就是那人。”
“估计是来奔丧的,别说,来得还挺快。”
“也不晓得这蒋二媳妇会不会和娘家人走,毕竟这蒋老二人都没了,在蒋家守着也是受欺负的命。”
陆家人在田溪村人们背后的议论中走近了田溪村,很快也就到了蒋家门口,赵桂枝和陆昌连他们心里抱着的侥幸,在看到蒋家情况的时候,全都破灭了。
蒋家已经有不少人在了,哭声和嘈杂的说话声混成一团,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乱哄哄的,赵桂枝一眼就看到了正带着两个闺女跪在棺材前的大女儿,她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几步就进了院子,抱住了还跪着的陆丽芸,还有她身侧的两个瘦巴巴的外孙女。
陆绍远在院子里把礼钱给了正在记账的五十多岁的蒋家亲戚。
按照地方习俗,他和陆丽芳都结婚了,他们五口人过来,就得随三份礼钱,陆绍远直接给了三份。
在记账的蒋家亲戚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他抬头瞅了眼陆绍远,立刻就认出来了,咧着嘴笑道,“你是蒋老二的小舅子吧?”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陆绍远递过去的礼钱数了数,陆绍远给陆昌连他们随的礼钱是贰佰,他们和陆丽芳,是每家一百。
在蒋家收的礼钱里面,已经是头一份了,毕竟村里大多数人随的都是十块二十块的。
陆绍远对在记账的这人没印象,且在这种场合,他也没法像其他有些人那样,仿佛参加的不是旁人的葬礼似的,说说笑笑的,便只礼貌地点了点头,“是,这是我爸妈、我还有我二姐的礼钱。”
那中年汉子又笑着打量了陆绍远几眼,这才往手指头上吐了点唾沫,数了数几张票子,笑着道,“还是你们城里人有钱啊,咱还没见过给随这么多礼钱的呢,咱们村里最多也就是二十块了。”
这会儿赵桂枝还在抱着陆丽芸哭,陆昌连已经在和蒋家两个老人在说话了,陆丽芳也在陆丽芸的身边。
苏玉慧也悄声走到了灵堂里。
蒋家是个四方院子,一间正屋,两边各是两间厢房,正屋住着蒋家两个老的,两边厢房是蒋家老大一家和蒋家老二一家在住,围墙都是黄土混着碎石垒成的,屋子也都很是寒酸,和苏玉慧、陆绍远他们以前见过的农户家中都大差不差了。
院子里不少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瞅着陆家一家人。
陆绍远他们其实穿的已经很朴素了,毕竟是来奔丧的,不过即使如此,陆家人在院子里还是挺招眼的。
至少他们的衣服上都没有补丁,看着就和他们乡下人不一样。
这会儿陆绍远跟着陆昌连他们和蒋家人坐在了屋里,蒋家两个老的坐在陆昌连的对面,两人眼泪都还没止住,他们身边站着蒋家老大和大儿媳妇,大儿媳妇视线一直在苏玉慧他们身上打转,目光里满是艳羡和嫉妒。
蒋家老大站了没一会儿就蹲在了墙根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算起来,蒋家老大也就三十多岁,只是面容有些丑陋,再加上缩头缩脑的,看着便很上不得台面。
陆绍远已经见着了蒋家老大家的两个儿子,看起来可全然不是他大姐那两个女儿那般瘦巴巴的模样,尤其是蒋家老大的大儿子,很有些痴胖。
他收回了落在蒋家老大身上的视线,耳边是蒋老太太粗哑的声音,“……我们老二身子骨一直都挺好的,谁能想到出了这种事儿呢?”
“就喝了几口白酒,昨儿晚上出去溜达,结果一晚上没回来,今儿早上才被人发现摔在泥坑里,人就这么没了!”
“老天爷不长眼啊!”
蒋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又拍着大腿哭嚎了起来,“你们说说,自己男人出去一晚上都不知道找,要是这老二媳妇是个贴心的,晚上出去找找,我们老二也不会就这么没了啊!”
大儿媳妇这会儿也插进话来,“谁说不是,我这弟妹也忒不上心了,再说了,你看,生了俩闺女,没生一个带把的,以后我这二弟家里可就断了香火喽!”
说到后面,好像还有点得意,似乎得意于自己生了两个男娃子,脸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陆昌连脸色沉了下来,只不过却也没出声,毕竟人家没了儿子,说些抱怨的话,他也不好就怼回去。
再说了,他闺女也确实没给人家生个儿子,也是他们理亏。
陆绍远听得皱眉,只是见蒋家的几口人都不是能讲理的人,索性转身出了屋子,这会儿赵桂枝情绪稳定了不少,正拉着陆丽芸说话。
苏玉慧在旁边也才看清了陆丽芸的长相,明明比陆丽芳大不了几岁,可是陆丽芸看起来比陆丽芳要憔悴苍老得多,两个闺女也都是瘦得很,也不怎么说话,倒是陆丽芸的二女儿,和婷婷差不多年纪,神色看着稍微还有点孩子样儿,偶尔会偷偷看一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