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表情夸张,拍着大腿唾沫横飞,宋樱樱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嫌恶,身体往后退了退,让助理替她拿话筒。
“连猫狗都知道养崽子,当妈的怎么能抛弃孩子呢,还抛弃三个!”
王胖子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义愤填膺的冲宋樱樱比划。他心里压根儿不在意程素芩到底抛弃了几个孩子,这跟他屁关系都没。
但记者在他这儿多采访会儿,他的小店就能多点宣传机会。 说不定,他还能蹭上一个热心市民王先生的荣誉称号。
王胖子虽然人长得邋遢,但他的话说到了宋樱樱心坎儿里:“王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我个人也认为,不管父母之间有什么仇怨,都不要迁怒到孩子身上,孩子是无辜的。”
“那么心疼无辜孩子,孩子给你要不要。”
顾辛夷戴着口罩,站在王虎子烧烤店门前,朗声问了这么一句话。
正在看热闹的食客,将目光从宋樱樱身上转了过来,一个个眼神发亮,一副吃瓜的表情。
宋樱樱看向顾辛夷,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戴上口罩后,气质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明明在她的印象中程素芩是个沉默寡言,害怕陌生人视线的怪人,天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看到摄像机像见鬼一样慌乱。
虽然没怎么看过她的正脸,但宋樱樱对程素芩的眼睛印象非常深刻。那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神,一个写满了风霜充满愁苦的眼神,让她想起来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作为一个记者,当看到这张写满故事的脸后,宋樱樱打定主意发掘她背后的故事。结果也非常令人惊喜,程素芩的故事充满戏剧性和冲击力,做成节目一定能在网络和社会上引起热议。
宋樱樱最熟悉的就是程素芩的眼睛,但这一刻,她却觉得眼前人十分陌生。
她人站在热闹的小吃街上,大大方方的任人打量,没一点恐惧和窘迫不安,一双眼睛似秋水般沉静明澈。宋樱樱记得很清楚,就在一小时前,这还是一双暮气沉沉浑浊无光的眼睛。
王胖子心理活动没那么多,看到顾辛夷站到门前,怕她闹事儿,咂咂嘴说:“程大姐,人家记者年纪小脸皮薄,你别欺负人呐。说起来,你家里真有三个孩子?”
宋樱樱摒除心中杂念,好不容易见到正主,三步并成两步来到顾辛夷面前。
她青春靓丽,走起路来马尾左右摇摆,像一束迎风绽放的洁白栀子花。这也是宋樱樱最引以为傲的地方,都说媒体圈乱,她偏要做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另类。
“程素芩女士,你终于愿意接受采访了。”
“我说过很多次不愿意接受采访,宋樱樱,你已经害我丢掉了白天的工作,现在又来毁我晚上的工作。”
夜风吹起宋樱樱的刘海,露出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她脸上没半点愧色,不赞同的反驳:“程女士,我希望你弄清楚一点,并不是我让你丢掉了工作。是抛夫弃子的恶劣行为,让你丢到了工作。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接受和这样狠毒的人共事。”
“抱歉,我用语过激了一些,但这是公认的事实。只要你愿意回老家照顾孩子,或者将几个孩子接过来,我愿意做担保,替你介绍一份稳定的工作。”
宋樱樱甜美一笑,不自觉的流露出施恩语气:“一份稳定而且收入比现在高的工作,让你可以更好的养育孩子。”
“这位大姐,要不你就答应记者,法律规定了不能抛弃孩子。人家小记者也是好心,还主动替你介绍工作。”
“我咋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当妈的有几个能舍下孩子。我们那里也出现过媳妇儿抛夫弃子离家出走的事儿,但那个丈夫,谁提起来都要骂一声畜生,天天喝酒家暴还PC。”
“看这个大姐不像坏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世上哪有那么狠心的亲娘。”
大家议论纷纷,看向顾辛夷的眼神也充满揣测和怀疑。
“我说了,你要是喜欢那几个孩子,可以领养他们。宋樱樱,你也是念过大学的人,扪心自问,如果你经历了和我一样的事情,你会选择留在山里带孩子吗?”
顾辛夷声音沉静,面上没有悲喜。
宋樱樱脱口而出到:“这种事怎么能如果,如果是我,一开始就不会被——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情感,是无法被取代的。我可以送你几个孩子慰问金、衣物和文具,但不能弥补他们失去的母爱。”
她也很同情程素芩的遭遇,但就像祥林嫂一样,她的悲剧是个人和时代导致的。祥林嫂一辈子那么苦,也没抛弃过孩子,程素芩现在过的还不错,更不该抛弃三个孩子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不是自己要求出生的。
“怎么不能,你嫁给牛桂成,不就可以给三个孩子母爱了——既然你那么疼爱他们。”
宋樱樱想起牛桂成又黑又丑还有他标志性的黄牙,脸都气绿了,语气也变得分外不客气:“请你嘴巴放尊重点,再口出恶言,我就告你损害本人名誉!不要以为我心地善良,就不会利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权益!”
“那我的名誉呢?宋樱樱,你颠倒黑白,良心真的不会痛吗?我祝你有朝一日,也遭受和我过去一样的经历。”
顾辛夷望着宋樱樱的眼睛,条理清晰的说了这么一番话。
宋樱樱被她看的心头发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回到周家烧烤店后,顾辛夷取下口罩,对周丽娜说:“老板,我打算辞职。”
周丽娜旁观了她刚才和宋樱樱对峙的场景,心中忍不住泛酸,听到她要辞职,有些羞愧又有些难过:“程姐,这些风言风语你别放在心上。要不这样,你先在家里待一个月避风头,我招个临时工凑合着。等你休息好了,再回来上班。”
这已经是周丽娜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了,她不敢得罪记者,也怕伤了老员工的心。宋樱樱连续往这里跑了两晚,程素芩的事儿,她也影影绰绰的也知道了些。
但小本生意难做,周丽娜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站出来给程素芩撑腰。
“多谢老板,以前我总想着回避过去,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生活。宋樱樱的出现让我意识到,一味的退让只会让伤害过自己的人变得越来越猖狂。所以我想换个工作,换种人生,让伤害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周丽娜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捕捉到“代价”二字,抓着顾辛夷的手说:“程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现在是法治社会,我知道你平时最心软不过,千万别走岔了。”
老实人被逼过头,可是会出大事的,周丽娜只大概了解了一下程素芩的过去,胸口就堆起一股郁气。她难以想象,程素芩好不容易逃脱牢笼,又被宋樱樱像水蛭一样缠上来,会是怎样的绝望。
顾辛夷说这些话,只是想让帮过原主的人知道,她辞职后会过的很好,没想到有些用力过猛了。
“你放心,我不会干啥事的,大风大浪都经过了,难道还怕这些冷言冷语。”
“程姐说的对,做人就得往前看,既然你有离开的想法,我这就帮你把工资结一下。”
周丽娜打开钱包,一连数了三十张红票子,递给顾辛夷。
“这个月才过去五天,这钱太多了。”
“咱们俩人不许见外,程姐,这么多年你连假都没请过几天。唉,要不是现在生意难做,我应该多给你些钱的。这些钱你拿好,你要是不拿,我晚上觉都睡不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顾辛夷也只能将钱接下。
离开热闹的烧烤店,她走在清凉的夜风中,望着幽蓝的夜空,梳理起原主记忆和原剧情。
第200章 被寻亲节目毁掉的受害者2-3
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 但总有人的人生,像是浸泡在苦水中一样,鲜少有甘甜的时刻。程素芩在人生最灿烂时候,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 强行从云端拽了下来。
她是家中独女,出生于1975年, 父母是城市双职工,出生后没多久就迎来了改革开放, 老百姓的日子一天天的兴旺起来,社会发展更是日新月异。
作为独生女,程素芩从小受尽宠爱,她上学早, 17岁就考上了大学,90年代初大学生还是天之骄子。她从小就爱看各种科学发明刊物,报志愿时报了当时还非常冷门的计算机系, 并得到了父母的认可和支持。
在那个年代, 程父程母能做到不干涉女儿的选择, 不强求她读师范当老师或学医当医生, 已经属于非常开明的父母了。
考上大学是程素芩人生的转折点, 如果不出意外,她未来就算不光辉灿烂也能一帆风顺。
但噩运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程素芩放寒假回家途中,因为帮助一对迷路的老夫妇,中了人贩子的圈套, 被拐卖到了深山中一个叫北坡村的地方。
从此程素芩的人生天翻地覆, 一个青春漂亮正值芳华的年轻女大学生,被一个大自己十多岁的老光棍牛桂成霸占, 成为他传宗接代的工具。
十七八岁的程素芩,花骨朵一样的年纪,还没深入了解到世事的险恶,就直接被人贩子推入了深渊。她恳求牛桂成放他离开,提出愿意花钱赎身,求牛家放过她,她年纪还小还在念书。
她的哀求对牛桂成来说毫无意义,在他眼里程素芩长得年轻又漂亮,他能买到这样一个老婆,简直是祖坟冒青烟。这么好的媳妇儿,牛桂成怎么舍得放弃。
而且他自己也参与到了人口贩卖的过程中,因为看上了程素芩,迫不及待的让她给自己生儿育女,所以才没继续和其他人贩子一起做“做生意”。
牛桂成又不傻,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他要是敢背叛同伙,把大伙儿牵连进去,那些人可饶不了他。再说程家真有钱的话,等她给自己生上几个小崽子,将来再去认亲也是一样的。
不管城市还是农村,都有一些坏到骨子里的人,牛桂成就是其中一个。
牛家不愿放人,程素芩宁死不屈又抓又咬,拼死不让牛桂成近身。只是她一个柔弱少女,又怎么能挡住五大三粗的壮汉蹂躏。牛桂成见买来的媳妇儿不听话,一天三顿打,强行霸占了程素芩。
程素芩被打的满身是伤,也曾侥幸逃出牛家两次,但连村子都没出去就被人抓了回来,换来牛桂成一家人更惨烈的毒打。
当得知村子里从前被拐卖的妇女,有人不听话被打断腿变得疯疯癫癫,还有人在逃跑时被村民追赶掉下山崖摔死,程素芩暂时息了逃跑的心思。
人生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她不能无声无息的死在大山里。只有活下去,才能见到她的父母亲人,重新生活在阳光下。
牛桂成每次打她都往死里打,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程素芩怕被撞的次数多了,她彻底变成傻子,每次挨打时都护住头。
日子久了,程素芩也找到了在牛家的生存之道,少说话少反抗,碰上牛桂成喝了酒,要像木头桩子一样一声不吭,免得被他当成沙包捶。
但她再谨小慎微,挨打也是少不了的,牛桂成性格暴躁,在外面跟人发生了矛盾,回来就会迁怒到家人身上。爹娘年纪大了还得干活,他不好动手,就可着劲儿揍程素芩。
95年,程素芩被拐卖后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牛桂成嫌晦气,想把刚出生的丫头片子淹死,被他娘拦了下来。他娘的意思是,牛桂成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女孩儿也稀罕,长大还能带弟弟。
牛桂成自己不带孩子,也就随亲娘去了,但他执着于生孩子,不顾程素芩身体状况,逼着她继续生儿子。
程素芩为了熬到逃出大山的那一天,观察过村里被拐卖妇女的情况,想找到逃出去的方法。
很多人家等被拐女人生了儿子,看管就会放松一点。一来买媳妇儿的目地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二来家里穷不愿浪费劳动力,三来就是女人生了孩子就会心软,舍不得自己的亲骨肉,逃跑的心思也会淡一些。
为了不被孩子绊住脚,程素芩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她的孩子,是牛家人强迫她生的,是不该存在的孽障。她的亲人,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亲生父母。
所以从女儿出生起,她就没往她身上倾注任何感情。程素芩只想离开这个罪恶的地方,远离这里的一切。
牛家人也不放心让程素芩带孩子,毕竟被拐卖来的女人,可是有掐死亲生孩子先例的。
有了大孙女后,牛桂成娘不再稀罕女娃,后来程素芩又怀了两次胎,一次七八月被牛桂成打的流产。第三胎生了下来是个女娃,直接被他们娘儿俩抱走溺毙了。
程素芩生孩子时昏死过去,醒来后得知牛桂成和他娘做的事,更坚定了逃离大山的想法——牛家人毫无人性可言,就是几个畜生。
99年,程素芩生下了一个儿子,牛桂成欢天喜地,在孩子满月时,特地放了鞭炮办了酒席。他娘更是把大孙子当做宝贝,天天搂在怀里,不舍得让程素芩碰一下。
程素芩也不稀罕碰,不掐死这个孩子,已经是她极力克制的结果。
牛家办酒席时,程素芩被堵住嘴巴,五花大绑的关在里屋。她听着院子里热闹的动静,心里像吃了黄连一样苦。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敢想象父母在她失踪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出生时计划生育还没那么严格,父母晚婚晚育生了她,将她当做宝贝,从没重男轻女的心思。遇到劝他们再生个儿子的,父母总是笑着拒绝,要是哪个不开眼的跑到她面前胡说八道,一向好脾气的父母会为了她冲入发火。
生儿生女都一样,女儿也能成为国家栋梁,这是父母对她的期望。无数绝望的日夜,无数濒死的时刻,是父母的爱,支撑着程素芩坚持了下来。
牛桂成不务正业天天跟着打逛喝酒,家里穷的叮当响,但不妨碍他追生儿子,生了一个嫌不够还要再生一个。
随着科技发展,村子里流行起照B超,程素芩再怀孕时,被牛桂成压着在小黑诊所里照了男女。她尝试过在这个过程中求助,但牛桂成看她看的特别紧,压根儿不给她给外人说话的机会。
照出是女胎后,程素芩被强行流产,以免耽搁牛桂成的生儿子计划。04年时,程素芩生下了第三个孩子,是个带把的,牛家人十分满意。
随着村村通工程的推进,北坡村和外界的交流变多,经济条件也在变化。国家推行各种扶贫政策,从00年往后,村里再没有被拐卖的人口。
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北坡村人口不断减少,村里的小学也和镇上合并,大山深处不再与世隔绝。
2000年后,国家对于九年义务教育抓的特别严,程素芩生的几个孩子,到了年龄都被送到了学校。但不管女儿也好,儿子也好,在牛桂成和他娘的教导下,都很嫌弃程素芩,没一个孩子想过替她送求助信。
同样的,程素芩对三个孩子也没什么感情,生了第二个孩子后,牛家人就开始让她干家务活,除了不让她碰粮食和厨房外,其他的苦活累活都要干。
无论牛家人如何虐待打骂,程素芩始终如一的隐忍沉默,不像刚被卖到北坡村时烈性。牛桂成对外炫耀过,说女人就该多打,再不听话的女人,挨揍多了也能变得服服帖帖的,他婆娘就是。
生下最小的儿子后,牛桂成大约年纪大了,脾气不像从前那么暴躁,开始主动询问程素芩家里情况,还说她要是想回家,等小儿子大两岁,可以带她回去看岳父岳母。
牛桂成在打什么小算盘,程素芩比谁都清楚,她真话假话掺半,透露了父母的名字和所在城市,胡乱编了个地址,免得父母被这家泼皮无赖缠上。
05年,牛桂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程素芩父母消息,一脸晦气的对她说,她父母已经不在人世,连套房子都没给她留下,让她别再惦记了。
骤然得知父母离世,程素芩心胆俱裂,不愿相信牛桂成的话,回家的心更迫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