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万盛有感而发,忍不住感慨:“芸琴,你为什么这么善良。我回家一趟,想让盼盼和娇娇道歉。冯小草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她,哭个不停,根本不关心我受的伤。”
“一样米养百样人,小草嫂子没念过书,心思糙了一些,不懂怎么教孩子。邱哥别嫌我多嘴,惯子如杀子,小草嫂子不舍得教,你得好好教。”刘芸琴腔调慢悠悠的,说起话来跟唱歌似的,听的邱万盛格外舒坦。
袁红光刚去世的时候,邱万盛见了刘芸琴一口一个嫂子。
日子久了,没外人时,称呼渐渐从嫂子变成芸琴。
刘芸琴反过来叫邱万盛一声哥,两个人在这方面十分默契。
“你放心,我就两个孩子,一定会好好教育他们的。娇娇那边你多哄哄,实在不行,我拿皮带抽盼盼一顿,再倔的驴子,也能掰回来。”
邱万盛语气发狠,刘芸琴扑哧一声,笑着推他胳膊:“瞎说什么呢,教育孩子要有耐心,不能老是打啊骂的,会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
上完药,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邱万盛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跟刘芸琴说,明天上午再来看她。
出了刘家院子,邱万盛忍不住回头望了又望,娇娇要是一直住学校宿舍就好了。
她在家,他留宿起来到底不太方便。
没有空调的夏天,热起来要人命。
为了避免在路上被晒成黑炭,顾辛夷和邱鹏程一大早就瞪着自行车前往县城。
冯小草给的钱,她揣兜里,打算白天的热的时候买两块冰糕。
邱鹏程自告奋勇骑车载姐姐,俩人一前一后,一边赶路一边聊天,时间过的飞快。
“姐,你真的梦见妈得大病了?”邱鹏程语气里充满忐忑,情绪格外低落,“要不咱俩今天干活勤快点,让爸爸出一百块钱,带妈去县医院先检查一下身体吧?”
两年前全国工资改革,工人工资也跟着提高了不少,邱万盛一个月大概能到手七八十块。
至于他工资具体多少钱,冯小草不清楚,邱鹏程这个当儿子的就更不知道了。
“指望从他手里拿到钱,你还是做梦快点。”
邱鹏程“嗳”了一声,不服气道:“妈要是真病了,爸能不出钱?刘姨母女俩能花多少钱,兴许爸手里攒了一笔应急钱呢。”
顾辛夷冷笑:“死心吧,就算应急,也是给刘芸琴母女应急的。你可长点心吧,被人算计成骨头渣了,还一口一个娇娇姐,一口一个刘姨。”
邱鹏程脸皮薄,被顾辛夷刺后,嘀咕道:“这不是爸妈让我叫的,你还说我,你以前不也把刘姨和娇娇挂在嘴边。”
他不服气,论起给袁家干活姐姐比他勤快多了。
“是,我以前是二傻子。做了一场梦,才看清楚一件事。你、我还有妈,在邱万盛眼里,就是会喘气儿会说人话的牲口,只有刘芸琴和袁娇娇才是人。”
这话说的重,邱鹏程涨红了脸:“姐,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我才不是牲口,你和妈更不是。”
“你傻啊,不是我这样说自己,是他们就是这样看待咱们的。妈心善能忍,姐就问你一句话,你愿听我的,还是挺邱万盛的。”
“那还用说,当然听姐你的。”
邱鹏程脑子不笨,相比起存在感薄弱,每次回来板着脸,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父亲,他当然和亲妈、姐姐更亲近。
顾辛夷又问:“那我跟妈呢?”
这下,邱鹏程有些迟疑:“咱们平时不都听妈的吗?”
顾辛夷锤了下他的背:“说你傻小子,你还真是傻小子。咱们生病了,还强撑着说自己身体好不愿去医院,你能听吗?”
“当然不能!”
“邱万盛天天捧着刘芸琴母女,家里养的狗,都比咱们吃的好。妈默默忍着,让我们孝顺邱万盛,听他的话,你听吗?”
“不听,姐,我怎么听你这么一说,心里怪难受的。我给刘姨家干活时,不止一次在她家狗盆里看到肉。”
见邱鹏程不是个死脑筋的,顾辛夷满意的点点头:“难受就对了,从现在起你要听我话。待会儿咱们一起去袁家,不准干活,咱们要敞开肚皮吃。要是邱万盛敢动手,你就拿俩搪瓷盆,跑到院子外面,一边敲一边哭诉亲爸偏心。”
“啊?还得哭啊,我哭不出来。”青春期的小伙子,正是爱面子的时候,邱鹏程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尴尬。
顾辛夷掐了他背一把:“哭不出来你就大声嚎,反正要绊着邱万盛别让他走,我去化肥厂一趟。”
“你去化肥厂干啥?”邱鹏程就像十万个为什么,问题一个接一个。
顾辛夷没解释,语焉不详道:“以后你就知道了,记住待会儿到了袁家,不准干活!我干什么,你在旁边配合着就行。”
第052章 八十年代当牛做马报恩的女儿8-9
姐弟俩风风火火到了县城, 直奔刘芸琴住的地方。
到了大门前,顾辛夷让邱鹏程把自行车支到门外,不急着进门。
百米外有口水井, 每天上午都很热闹, 洗衣裳的、带孩子的老人妇女凑在一起,谈些巷子里的家长里短。
顾辛夷领着邱鹏程到水井边, 搬了块石头坐下,一起在井台边啃干粮。
一个带孩子的大娘, 抬眼看到两人,“嗳了”一声:“你们是刘芸琴家保姆的孩子吧?”
原主一家人到刘芸琴就是埋头干活,从不和邻里街坊打交道。
刘芸琴在邻居的印象里,属于会打扮有点小清高, 懂点文化的单亲妈妈。
袁娇娇一年四季都有新衣裳穿,小手白嫩嫩的连个茧子都没,就像娇小姐一样。
至于常来干活的冯小草, 刘芸琴提起来, 就是一句乡下来的帮干活嫂子。邻里误以为, 冯小草是刘芸琴母女雇的帮工, 更觉母女俩生活富裕, 不像乡下人。
邱万盛常拎着东西探望刘芸琴母女,但从不和冯小草同进同出, 压根儿没几人知道他们是夫妻关系。
偶尔有人问起妻子,邱万盛又是叹气还是摆手,说她不支持报恩, 不愿到袁家来。
哪里是冯小草不愿, 分明是邱万盛怕丢人,不想在人前和冯小草夫妻相称。
这也是后来, 邱万盛丧偶后跟刘芸琴结成夫妻,全是赞美没有骂声的原因。
邱万盛践行诺言,为了回报袁红光的救命之人,照顾恩人遗孀十几年。小儿子和妻子接连去世,邱万盛备受打击,在刘芸琴的开导下走出阴影。
后来刘芸琴得了病,邱万盛不离不弃的在一旁照应,两人走到一起,也算苦尽甘来。
好名声都让他们得了,原主妈顶着小气,不支持丈夫报恩的名声抑郁而终。
所以顾辛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拨乱反正,为原主妈正名。
冯小草拖着病弱的身体,替刘芸琴干活,她还真把自己当贵妇,把冯小草当佣人使唤了。
原主姐弟俩长得的又黑又瘦,衣服上打着补丁,站在袁娇娇旁边,一个是天上月亮,一个是地下泥,被认成保姆家孩子也不意外。
邱鹏程咬了口馒头,瞪大眼反驳:“什么保姆家孩子?我妈不是刘芸琴请的保姆。”
亲妈被误会成保姆,他情绪十分激动。
抱孩子的大娘,一脸惊讶:“你妈不是每个月都要到刘芸琴家里干活,个子长得不高有些驼背,脸膛黑黑的,总穿一身打补丁的粗布衣服。”
旁边洗衣服的小媳妇儿,听到这里,笑着问:“我有印象,那个大婶儿,半月前还领着你一起来井边打过水。”
她抬起沾了泡沫的手,指了指顾辛夷。
“是我妈没错,但我妈不是保姆,她替刘芸琴干过是因为——”
顾辛夷按住邱鹏程肩膀,打断他的话:“大娘,小嫂子,你们都弄错了。唉,常提着礼物去刘芸琴家探望的男人是我亲爸。十多年前,他失手害死了刘芸琴的丈夫。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照顾他们娘儿俩赎罪。”
“邱万盛是你爹?他还害死过人?”小媳妇儿起了高腔,引来不少人注目。
大家对冯小草母子三人了解不多,看她们穿的破破烂烂,人又瘦又丑,难免有些身为城里人的优越感。
但对邱万盛就不一样了,他要么一身笔挺工装,要么穿一身中山装,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说话也不像乡下人那么土。
碰到老人孩子拎重东西,他总会搭把手。
得知邱万盛作为化肥厂工人,数年如一日的照顾工友留下的遗孀,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谁听了都要夸他一句大好人。
骤然听到他害死过人,怎么不让大家惊讶。
顾辛夷要的就这么关注,她将烙饼放到膝盖上,一脸为难的说:“唉,说起来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我爸喝了酒,非要拉刘芸琴的丈夫袁红光去池塘看钓鱼。到地方后,他十失足落水。袁红光跳水救我爸,结果他太怕死,又拉又跩蹬着他的身体爬上了岸。袁红光被他拉伤胳膊,淹死在水里。”
她没胡编乱造,淹死人是要验尸的。
袁红光虽然死于溺水,但他溺水的原因,是被邱万盛拉伤了胳膊。
那个年代舆论不发达,大家只知袁红光为了救溺水的人英勇牺牲,骂邱万盛两句作死。
溺水的前因后果,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被淡忘,袁红光的真正死因,也淹没在时光洪流中。
要是搁到几十年后,邱万盛大概会被网友骂到无地自容,尤其他借着报恩之名,苛待自己妻子儿女的行为。
“呀,这事儿当年挺轰动的,我还以为是袁红光同志,遇到工友落水,将人救起后脱力遇难,没想到……”
说没想到的人,叹了口气,对邱万盛的印象差了些。
一个梳麻花辫的姑娘,将头发一甩,点头道:“我小时候家离出事的水塘不远,当初大家都说,要是溺水的人不那么用力踹人,救人英雄就不会死。”
虽然说喝醉酒的人没道理可讲,但论起来,的确是邱万盛害死的袁红光。
这样一想,邱万盛的形象也没那么伟光正了。
小媳妇儿打量顾辛夷姐弟一眼,有些好奇的问:“县城化肥厂收入不低吧,你爸平时穿的挺光鲜气派,皮鞋擦的锃亮你们怎么穿的这么……俭朴。”
人都有好奇心,以前大家不知道,邱万盛和冯小草是一家人,自然不觉得他们衣着反差大有问题。
现在知道他们的关系,难免好奇原因。
毕竟这年头家里再穷,都舍不得让孩子受苦。邱万盛打扮的挺像回事儿,人也长得高大健壮,妻子和儿女瘦的跟猴一样,还穿的破破烂烂,跟他往日的营造的善良、无私奉献形象截然相反。
邱鹏程抢答:“我们姐弟俩全靠妈妈种地打零工养,我爸没出过钱。”
他到底不如顾辛夷,没好意思说添一句:“不出钱也不出力。”
“嗳?听人说化肥厂工人一个月能拿八十多块呢,县城开支再大,也不会连养孩子的钱都拿不出吧。”
已经有人怀疑,邱万盛是不是已经跟妻子离婚,只是瞒着孩子。
但看他们一家四口的样子,也不像离婚家庭。就算真离婚了,当爸的得多狠心,不出一分养孩子钱。
顾辛夷眼底浮出嘲讽,带着怨气说:“我爸工资本儿,在刘芸琴那里放着。一个月八十块,又要租房,又要给刘芸琴和袁娇娇买衣服,买肉改善伙食,送她们到医院看病,哪里够花。为了贴补她们,我爸还时不时回家问我妈要种地换来的血汗钱。”
她话音落,井台边连摔打衣服的声音都停了下来,静的只能听到麻雀的叫声。
谁家做丈夫的工资不上交妻子,反到给外面的女人——虽然是打着报恩的旗号,听起来还是不太对味儿。
再说刘芳琴,每次见了邱万盛总是一副笑模样。
按理说邱万盛是害死她丈夫的罪魁祸首,她心里就真的不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