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药铺里乱起来了,好几个人同时说话。
“唐掌柜救命啊!”
“金疮药,多来几瓶,这血止不住了。”
“赶紧的,要死人了啊!”
……
“大家不要吵,屏风里面还躺着其他病人,理解一下。”唐乐筠查看了伤者的伤口,“骨折好说,但你这么大的伤口,再好的金疮药被血一冲也没用了,所以,把伤口用丝线缝合起来你接受吗!”
“缝,缝合”那男子瞪大了眼睛,“就像缝衣服一样!”
唐乐筠点头,“伤口又长又深,一旦愈合不好就会出现疮疡。如果你同意,我便开始准备,如果不同意,我就用石灰和金疮药双管齐下,包扎好后再给你的骨头复位。”
男子犹豫片刻,两眼一闭,果断道:“缝吧,把它缝上。”
……
蔡大老爷眼见着唐乐筠有条不紊地把任务吩咐下去了。
熬麻沸散,烧热水,蒸煮器具……不到半个时辰全部准备就绪,他的人也被请到一进院,在阴凉处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负责看护自家儿子,便没有出去,站在屏风边上围观了整个过程。
缝合和缝衣服有点像,但要慢得多,大约三寸长的口子,唐掌柜从里到外来回缝了好几道,她动作麻利,似乎早已缝过千次万次一般。
缝合过的伤口平整,出血量明显变少,敷上金疮药,再用纱布包扎好,手在骨折胳处“咔嚓咔嚓”地掰了三四下,手臂便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这一刻,他很庆幸自己没听二弟的建议,选择留了下来。
这位王妃确实有真本事!
……
唐乐筠刚给中年伤者正完骨,就接连来了三辆车,情况和前面两个伤者差不多,不是刀伤就是棍伤,都是城南老百姓打劫造成的。
对于朝廷来说,这是一起公共事件,应该负起责任。
但唐乐筠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朝廷只管镇压,不管老百姓死活,无论打劫的还是被打劫的都死了不少。
唐乐筠觉得,唐乐音和慕容霖等人联手开了粥铺,给瑞王长了脸,她不若借此机会搞个免费救助或义诊,给端王端正一下形象,顺便提高一下有间药铺的民间地位,一举两得。
药铺充当了临时医馆,断断续续一直有伤者,到下午申时,大家才闲了下来。
田老太太把饭菜热了,给唐乐筠等人端了上来。
田婶子道:“看来闹得很凶,居然这么多人重伤。”
有间药铺离西城只是比较近,但不在西城,伤者能坐车前来,可见西城的大夫处理不过来了。
田老爷子道:“不知那些老百姓咋样了,都是穷苦人,要是就这么被官兵杀了,也够冤的了。”
田婶子道:“还真是,要是咱家还在外面,说不定……”
大概是后怕,她没能说下去。
唐悦白蹙着眉头:“姐,官兵真的会杀那些老百姓吗!”
唐乐筠安慰他:“如果咱们不忍心,官兵大多也不会忍心,毕竟他们也是老百姓,即便有伤亡,也不会很多。”
田老太太一拍手,“筠筠说的对,是这个理。”
田江蔚道:“师父,我都听说了,朝廷镇压了,死不少人呢。”
唐乐筠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唐悦白又问:“那他们为什么要撒谎!”
唐乐筠想起了消失的同袍义社中人,思忖着说道:“如果这些话是同袍义社放出来的,又或者,这次大乱本就是同袍义社煽动的,整件事情是不是就好理解了!”
一干人齐齐点头。
田老爷子夸赞道:“还是筠筠的脑袋瓜转的快,合情合理。”
唐悦白道:“如果姐姐说的是真的,那同袍义社就越来越可怕了。”
唐乐筠欣慰地点点头,这小子成长了,不再人云亦云了。
……
吃完饭,唐乐筠去药铺看了看蔡家少爷的情况——人还昏迷着,但基本稳定下来了。
蔡大老爷担忧地问道:“唐掌柜,我儿什么时候能醒!”
唐乐筠道:“不好说。目前看来,如能在两天内清醒,就一切好说,否则……您不妨多和他说说话,让他的大脑活跃一些,求生欲望强烈一些,也许有好处。”
蔡家大老爷垂头丧气地坐回交椅上,瞧着伤者的脸,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的父亲,大概都和儿子没什么话吧。
唐乐筠又道:“如果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不妨让他的母亲,奶娘、或者贴身小厮来。”
说完,她往门外走了过去,关于义诊之事,还需要多想一想,以免过犹不及。
在门外的柳荫下踱了两个来回,后面忽然传来赵宗光的声音,“唐掌柜!”
唐乐筠脚下一顿,“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赵宗光走到她身边,“唐掌柜所料不错,确实有他的消息了,但还是没找到人。”
唐乐筠问:“你都查到什么了”
赵宗光道:“他保留了十年前生云镇一户绝户了的马姓人家的户籍,我在汤县县衙找到了他们一家进京的路引。”
京城很大,找一家人如同大海捞针。
除非黄里长对她有执念。
唐乐筠心想,义诊是个机会,也许能把他引出来。
她心里有了主意,便换了个话题,“有小周瑜的消息了吗!”
赵宗光道:“暂时还没有,等我回家问问,再来向娘娘汇报。”
第101章
唐乐筠只义诊,不赠药,便不用准备什么,说干就可以干了。
七月初四,辰初,她和唐悦白带上一张小桌子,两把交椅和一只药箱,驾着马车到了钟鼓楼附近。
二人逛了一圈,在鼓楼往南的一棵大梧桐树下,支起了一个小摊子。
这里本该是京城最热闹最繁忙的地方,然而店铺关门了,大街上空空荡荡,不但没有了小商贩,行人也寥寥无几,只有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聒噪着。
唐悦白盯着石板路上一小片一小片的黑色污迹,问道:“姐,那些是血吧。”
唐乐筠吸了吸鼻子,的确是熟悉的味道,“是血。”
“这么多,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唐悦白皱着眉头,“姐,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同情谁了。”
伤人者要饿死了,而被伤者衣食富足。
唐乐筠靠坐在椅子上,阳光从枝干的间隙中倾泻几缕,照亮了她那张瓷白的脸,既精致又朴素。
“这个量死不了人。”她没什么感情的说道,“我们是医者,谁受伤就同情谁,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唐悦白恍然:“姐姐说的是。”
唐乐筠用下巴指了指放在药箱上的医书,“只有强大自己,才有余力照顾别人,你说呢!”
唐悦白救活蔡家少爷,很有成就感,便想学习医术了。
“姐姐说的对。”他嘿嘿一笑,赶紧把书拿在手里,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义诊外科”斜对面的胡同里出来一个穿直缀的年轻男子,见到桌子上的贴纸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二位小兄弟,这位大夫是哪个医馆的,什么时候过来!”
“我……哥,就是大夫。”唐悦白点点贴纸下面的蝇头小楷,“我们是有间药铺的,开在五柳街。”
“我擅长外科,处理伤口很在行,小病也能看看。”唐乐筠向男子略一颔首,“义诊午时正结束,如果有病人想看病还可以去五柳街找我,十天内免费义诊。”
这套话术是她深思熟虑过的,老百姓越穷,就越有占便宜的心里,即便她年纪轻一些,不太像大夫,也会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凑个热闹。
“有间药铺”男子重复了一遍,狐疑的目光在姐弟俩脸上一扫而过,溜溜达达地回去了。
唐悦白失望地捧起了书。
唐乐筠无所谓,继续在脑子里琢磨保命药的配伍——她昨晚做了一款新药,但药效只比安宫牛黄丸好一些,达不到她的目的,需要重新考虑对主、辅药种类的搭配,以及分量上的增减。
高大的梧桐树下,坐着一对长相出众的小兄弟,偶尔路过的人总会看上一眼,如果不识字,还会有人走过来,问他们是不是算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过来七八个年轻男子,几人在街对面转悠好一会儿,到底派来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矮个男子,他问唐乐筠:“你这有药吗!”
唐乐筠回过神:“外伤有药,内伤没有。”
那人朝对面招了招手。
唐乐筠这才注意到,原来是七个健康的护着一个重伤号。
他们过马路时左顾右盼,大抵是怕朝廷找他们算账。
唐悦白起身,把座位让给了伤者。
伤者一坐下,七个人就把摊子围得水泄不通。
他的伙伴帮其脱掉外衣,露出后背上长约半尺、鲜血淋漓的伤口。
唐乐筠观察了一下,中上部分割得深,下面浅一些,大概是没有经过妥善处理,伤口已然有了红肿发炎的迹象。
缝合效果更好,但不合时宜。
唐乐筠沉默着上了手,她挤了挤伤口,让血流得多一些,用纱布沾白开水擦干净,在两侧皮肤涂上杀菌的中药糊,上金疮药,最后用煮过的白纱布包扎了起来……
伤者擦干疼出来的冷汗,惊喜道:“好像不那么疼了。”
唐乐筠道:“明天这时候我还在这,你到时候来换药吧。”
伤者忙不迭地点头,“小大夫是哪间药铺的!”
唐悦白道:“我们是五柳街有间药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