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这就是活着的意义之一了吧。
两小块黄瓜下肚,纪霈之拿起勺子,目光也看向了唐乐筠。
唐乐筠站在窗前,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白色葫芦形的小插瓶,里面插了几根狗尾巴草,还有一株名不见经传的紫色小野花。
她和她真的不一样。
或者说,她和大多数女子都不一样。
纪霈之欣慰地舀起一勺,放到嘴里……米粒有嚼劲,蔬菜熟了,味道却不减,混合着一点点鸡肉香,层次丰富,可谓色香味俱全。
他喜欢这样的家常饭菜,也喜欢这样的氛围,闲适,松弛。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阿谀奉承,没有互相防备,更没有你侬我侬、至死不渝的爱慕。
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纪霈之一边吃,一边如此想道。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唐乐筠把剪下来的草梗扔到竹编的垃圾桶里,往外迎了两步,“白管家来了。”
元宝抢在了前面:“娘娘,小的去就成。”
“对啊,我现在是真娘娘,要记得规矩,啧……”唐乐筠小声嘀咕一句,忽然想起了纪霈之,回头问道,“王爷要添饭吗!”
纪霈之把碗往前一推,“黄瓜和饭都要。”
最让厨子高兴的事,是食客的真心喜欢,且一吃再吃。
唐乐筠也不例外,她拿上碗碟,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出了门。
纪霈之莞尔。
白管家同唐乐筠打完招呼,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神情愉悦的端王。
他很少在纪霈之脸上看到如此自在的笑容,心里不禁一松,拱手笑问:“王爷,身体好些了吗!”
纪霈之道:“好多了,王府怎样了,我送王妃的树根拿出来了吗!”
白管家没想到他问的第一桩居然是树根,心里极为惊讶,但脸上却没有带出来,禀报道:“王爷放心,已经放在药铺里了。府里的火灭了,下人全部发卖,重要财物送到了别院。另外,薛三爷回来了,人在莳花院,听说王爷病重,本想立刻赶过来,但被小人劝住了。”
他没说为什么劝住了,但懂的都懂——这里地方狭窄,各方耳目众多,薛三爷身份敏感,不好随便出入。
纪霈之道:“你辛苦了,我这里不用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白管家犹豫片刻,到底问道:“王爷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
纪霈之道:“没有。”
没有就是住在药铺里了。
白管家看看碧纱橱内外,干净整洁,什么都不缺,遂拱手道:“小人告退。”
唐乐筠带着饭菜了门,“白管家吃晚饭了吗,锅里还有剩的,你要不要垫一口!”
白管家看向纪霈之,见后者微微颔首,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娘娘,小人正饿着呐。”
白管家出去了。
唐乐筠把托盘放到炕几上,随即捏起一块黄瓜,蘸了点酱,“这是我家园子种的,刚摘下来,特别新鲜。”
纪霈之盯着她的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声音,“皇上,这是臣妾亲手做的呢,您快尝尝,看看合不合您口味!”
唐乐筠见他看得入神,奇道:“王爷想要我手里这一块!”
“不,不用。”纪霈之往后靠了靠,“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唐乐筠对他的往事不感兴趣,“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园子里还有,不够我再去摘。”
她的咀嚼声清脆,毫无矜持之意。
由此可见,她所说的一见倾心就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话。
纪霈之想笑,还有点失望,但看她吃得香甜,索性什么都不想了,也抓起一块大嚼特嚼起来。
第126章
吃完晚饭,纪霈之进了西耳房。
房间不大,东南角和西南角放了两只炭盆。
西墙边上放着一个挂衣服的长木架子。
中间是两只半人高的大木桶,一只棕红色,一只靛蓝色,
热水在棕红色的大木桶里蒸腾着。
蓝色桶是空的,桶下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孔洞,与地面上一尺宽的水槽相连接,显然是出水口。
元宝见他好奇,便介绍道:“娘娘说,澡桶是公用的,所以大家都站着洗,用瓢或盆往身上冲,如果王爷站累了,可以坐在那只黄色的小圆凳上。”
还挺讲究!
纪霈之笑着摇摇头,这小丫头!
……
回到东次间时,唐乐筠窝在太师椅上睡着了,一只手拄着下巴,呼吸平稳,而且绵长。
纪霈之正要嘱咐元宝动作轻一点,就见她坐了起来,目光一扫,便精准地锁定了他和元宝的位置。
太警惕了!
比起当年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间不早了。”唐乐筠打了个呵欠,“我们练功吧。”
纪霈之道:“不急,你先去洗洗,我等你。”
这话太暧昧了。
唐乐筠在末世时看过不少言情文,对“洗洗”和“等”都很敏感。
她脸上一热,扭头就出了门。
纪霈之有点讶异,暗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
一盆温热的水冲下来,唐乐筠精神了几分,用精神力屏蔽掉纪霈之不经意造成的影响,开始专心洗头洗脸。
盏茶的功夫后,她穿上衣服,把蓝桶冲洗干净,清清爽爽地出了门。
京城的夜晚静谧。
屋顶上有节奏的呼吸声,和葫芦溪潺潺的水声一同入耳。
那是纪霈之的暗卫。
虽然自由被限制,但至少不用为安全焦虑了。
无论如何,有个可以交付后背的队友都是件幸运的事。
唐乐筠捋顺长发,用力地甩甩发梢上的水,目光不经意地看向了夜空。
满天星斗,银河璀璨。
真美!
唐乐筠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妈妈说的对,还是活着好,不但有美食、美景,还有……美男。
想起纪霈之,她不再耽搁时间,笑眯眯地进了屋。
纪霈之正坐在她的插瓶前发呆,听见脚步声,他立刻看了过去。
少女穿着月白色短褐,腰间扎一条姜黄色腰带,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乌发从一侧肩头捋过来,搭在胸脯上方,衬得脖颈修长洁白。
纪霈之的喉结不受控制地耸动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了狗尾巴草上,“关于你弟弟他们,你有什么想法吗!”
唐乐筠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王爷,我们会连累他们吗!”
纪霈之道:“如果你想一直藏着他们,日后可能会有连累。”
他越在意的东西,敌人就越在意。
反之也成立。
唐乐筠道:“明白了,那明天就让他们回来吧。”
纪霈之起身朝碧纱橱走了过去,“他们正在生云镇收拾老宅,过几日,你去接他们回来,顺便小住一天。”
他们是生云镇人,回家名正言顺。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有计划的出行,而非纪霈之有意安排。
唐乐筠心服口服,“王爷英明。”
“这不算什么,多动动脑子就有了。”纪霈之盘膝坐在大床中间,“你平时都在想些什么”
唐乐筠道:“学医,解毒。”
纪霈之沉默片刻,“也许……你该在朝局上多下些功夫。”
他这一次晕倒,固然有表演的成分,但稍一放松就能彻底昏死过去,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破败到苟延残喘的地步了。
唐乐筠道:“我母亲说过,祝由术其实是一种极强的心理暗示,乐观的心态对身体有正向的引导,悲观的心态,对身体和意志则有不同程度的摧残。纪长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的能力。”
长生,是师父给他起的字,除了薛家人,再无其他人叫过。
唐乐筠的声音清脆、婉转,叫他的名字格外好听。
纪霈之深深地看着她,“我师父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为什么!”
唐乐筠镇定自若地走了过来,“没有为什么。人生除死无大事,如果你已经不惧生死,又何必在我的动机上纠缠呢!”
纪霈之淡淡一笑,“口才不错,你说服我了。”
唐乐筠踢掉鞋子,上了床,在他身后坐下,双手结印,调动木系异能,按在他的后心上……
待一个大周天循环结束,由于异能消耗太大,她再次尝到了身体被掏空的恐怖滋味,困倦和极致的疲累一起袭来,意志力瞬间瓦解,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就在纪霈之的身后睡了过去。
身后传来的“咕咚”声吓了纪霈之一跳,他顾不得回味行功后的轻松和充盈感,赶紧回头查看,见唐乐筠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人事不省,心头登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