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族长五官相似的老头站了出来,说道:“大哥,该人家的还人家吧,若是还不起,打个欠条也是使得的,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对对,打欠条。”族长杀猪般地附和着,“我们打欠条,小英雄饶了我吧。”
唐家姐弟一起看向田老爷子。
田老爷子则看向了田老太太,后者拉着他凑到田家荣旁边,轻声说了几句。
田老爷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没表态,但田家荣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唐乐筠听得很清楚,不禁暗暗佩服田家老太太的决断力。
田老爷子犹豫片刻,到底说道:“欠条就算了,我们家出族,你把我们的马车和地还回来。”
族长正要说话,白管家开口了:“族要出,欠条得打,中人也得要。”
田老爷子摇摇头,正要拒绝,田家荣把话接了过去,“白管家说的对,就这么办,差哪一样都不成。”
唐乐筠明白了。
在这个时代,出族不是小事,所以首先要保证田家荣一家的名誉,以免将来哪个孩子出息了,在出身上被人诟病。
粮可以不要,但欠条和中人都是证据,必须齐全。
田家村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摆在他们眼前的现实是:唐乐筠一行人都是练家子,且身边都有武器,一旦打起来,田家村不知要死多少人。
田氏一族不占理,他们心知肚明,便不敢硬碰硬。
“行,依你,都依你!”族长疼出一脑门子汗,他抬手指着一名年轻人,“你去,找笔纸,找中人来。”
“中人不用你们出,我们自己找。”白管家走到田老爷子身边,“村子附近,可有德高望重之人!”
田老太太道:“有,我娘家那头有个老秀才,蔚蔚,你陪白管家走一遭。”
白管家担心唐乐筠:“唐掌柜没问题吧。”田家村离京城不算远,但他们等闲不进京,未必知道唐乐筠的身份,为了不泄露行藏,叫掌柜更保险一些。
唐乐筠道:“你尽管去,这里有我。”
白管家点点头,上了马,带着田江蔚往村外去了。
天马上就黑了。
唐乐筠走到族长跟前:“让他们散了吧,我给你治伤。”
“你”族长面色苍白,却还在置疑唐乐筠会不会医术,“你也懂医!”
唐乐筠懒得废话:“想治我就给你治,不想治就滚。”
族长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冷哼一声:“谁要你治,我找马大夫。”
马大夫!
唐乐筠两眼放光,正要询问一二,就见西边某处有了不小的骚动。
“别挤。”
“看着点儿啊!”
“踩脚了!”
……
唐乐筠“嘿”然一笑,长剑出鞘,小跑几步,忽的腾身而起,人便上了院墙。
她在高处,下面看得分明,目光在人群里一扫,便瞧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拼命地往外挤。
唐乐筠顺着墙头跑出人群,一个乳燕归林,就在马大夫前面落了地,顺势递上长剑,顶在了对方脖子上。
环顾四周后,她说道:“马大夫,别来无恙!”
马大夫挤出一点笑意:“原来是唐掌柜。我知道,咱们之间有误会,还请听我分辨一二。”
唐乐筠道:“你想分辨什么,你不是同袍义社的人,还是你没找人杀我!”
“不是,我不是,都不是”马大夫急得直摆手,“叛军缺大夫,所以才把我掳了过去,我不是自愿的,唐掌柜切莫听信传言。”
唐乐筠押着他往回走,“是不是传言,查过就知道了。”
替田老爷子说话的老头迎了过来,“他不是福来医馆的大夫吗,你抓他干嘛!”
唐乐筠道:“他是叛军的军医。”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族长顾不上自己的伤了,跳脚叫道:“我们只知道他是大夫,所以才把田家荣的房子租给了他,你可不能诬赖人!”
唐乐筠冷笑:“你能诬赖我田叔,我就能诬赖你。”
族长无言以对。
一干村民见事情越发大条,怕扯上官司,纷纷带着家人回家了。
祠堂前很快就空了下来,只剩有十几个人围着他们,担忧地看着两个伤者。
八月末的夜晚有些凉了,风也很大。
唐乐筠道:“小白,你在门口放哨,要注意隐蔽,小心暗箭,其他人进祠堂。”
唐悦白凑到她耳边问道:“姐,会不会有埋伏!”
唐乐筠略一摇头,“不会,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无论在生云镇,还是在京城,她都给同袍义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不敢暗杀她!
田江芮接手族长,推他进了祠堂旁边的小会客厅。
田家人和族长的家人跟着进来了,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被田江蔚折断胳膊的年轻人,是族长的亲孙子,族长一家心疼得不行,族长老太太和一个中年女子更是哭得不能自己。
唐乐筠逼着马大夫进屋,长剑向下一挑,便将他的腰带挑起来,三下五除二地把人绑在了柱子上。
马大夫还要求饶:“唐掌柜……”
唐乐筠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用你的袜子堵住你的嘴。”
马大夫愤怒地瞪着她,嘴巴到底闭严了。
田老爷子道:“筠筠,这位是我四堂兄,以往对我们颇为照顾。族长是他亲哥,看在他的面子上,你把胳膊给他们接上吧。”
唐乐筠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田爷爷,你把药给大家上上,其他的我来处理。”
田老爷子接过来,先去看田江芮。
唐乐筠对那位四堂兄说道:“您老辛苦一下,去找两副光滑的夹板,再找两条干净的布条,长一点。”
那老头答应着,忙不迭地去了。
唐乐筠双手拿住那年轻人的骨折部位,弹琴一般地捏了几捏,骨折引起的变形便消失了。
然后是族长。
马大夫冷嘲热讽:“他年老体衰,骨头脆硬,只怕掉了不少骨头渣子,想要复位谈何容易,依我看,他这条胳膊废了。”
唐乐筠飞起一脚,踹在他的下巴颏上,马大夫惨叫一声,下巴便掉了下来。
她满意地说道:“如果闭不上,那就一直张着吧。”
族长的家人纷纷往后缩,大气都不敢出。
“别动,忍着。”唐乐筠捏住族长的胳膊,按了按……
族长疼得连连吸气。
情况确实如马大夫所说,这位骨质疏松,断面确实有轻度的粉碎性骨折的现象,但问题不大,无非是多耗费一些精神力罢了。
不到盏茶的功夫,他的胳膊也恢复如初了。
唐乐筠先给他上了夹板,“夹板不要摘,胳膊不要动,至少一个月。”
他的老太太盯着他的胳膊研判了好一会儿,哭着说道:“那粮食也不是咱一家吃,你说你这是何苦!”
“唉……”族长叹息一声,“族里一点余粮没有,这世道乱成这样,我能不多准备准备吗,谁想到他们一家活着回来了!”
他这也算自我剖白了。
在乱世,谁的拳头大谁有饭吃。
唐乐筠对此深有体会。
她的拳头大,替田家人夺回了属于他们的权益,反之,田家人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田江芮擦完药了,愤怒地说道:“老不羞!不要脸!”
“好了。”唐乐筠拍拍他的肩膀,“愤怒解决不了事情,但脑子能,你今天做得很好。”
她没看错这个孩子。
“师父!”田江芮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我那会儿下不去手,给师父丢人了!”
田家的孩子都是纯善的好孩子。
唐乐筠笑道:“第一,他们没犯死罪;第二,你要是下去手了,师父反倒怕了。”
田江芮腼腆地笑了一下:“师父说得对。”
……
田家荣挨了三十个板子,臀部受伤较重。
田江芮为了护他和田老爷子被打了十几下,身上淤青红肿,后脑勺也破了。
田老太太婆媳和田家村的几个女人互殴,脸、脖子、胳膊都有抓伤。
田小霜也挨了几脚,脚崴了。
一瓶金疮药完全不够用。
但好在除田家荣外,其他人的伤都不重,可以回去再处理。
唐乐筠查看完,白管家就把秀才带回来了。
田老爷子让他的四堂兄把村里其他族老请来,在众人的共同见证下,他们一家出了田氏一族,拿到欠条,并找回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