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莫震云与其有旧,大弘一定会通过查班与其联手——只要稳定了西北,就能断绝大炎从西北攻打大炎的可能性,进而稳定大弘在大炎西南部的既得利益。
大弘和大苍居然以这种方式联手了,消息虽然突然,但合情合理。
大帐中默了默。
唐乐筠率先发问:“查班会在对面吗!”
对面就是大苍营帐。
纪霈之道:“据薛大人密报,查班一个月前便不在蓝州了,去向不明。”
薛焕没有在京城,而是以钦差的身份秘密去了嘉兰城,替纪霈之稳住西南。
冯水翔道:“会不会在京城!”
谢仪行问:“为什么不能在对面!”
冯水翔又道:“如今是两军对垒,拼的是实力,谋士作用不大,但在京城就不一样了。”
在京城可以撺掇瑞王政变,或谋杀瑞王,都可以断了纪霈之的后路。
挑拨君臣关系,这是做臣子的大忌,但二人都是纪霈之的亲信,说了就说了。
镇北侯和顾时心知肚明,却不敢参与,纷纷用余光瞄着纪霈之。
纪霈之道:“瑞王不会反,但确实有刺客混在游览宫禁的队伍中,准备行刺,已经被唐大人抓了。皇后说的对,查班八成在对面。”
谢仪行原本还想问瑞王为何不会反,但他忽然看到了顾时,顿时明白了帝后的笃定来自哪里——镇北侯和顾时现如今都是纪霈之的人,只要大军在手,瑞王就不敢犯浑。
只要拿捏了这一点,查班便的确没有亲自去京城的必要了,从西南赶到西北,距离更近,他可能比莫震云先到珑州。
镇北侯叹道:“若果然如此,攻守易势,收复珑州的难度大了。”
云州难攻,珑州难守,按说镇北侯不该有此一叹,但事实就摆在那里:大苍人作战勇猛,虽一路溃败,但总兵力仍在大炎之上。只要大苍死守城池,大炎除了用人命堆,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侯爷所言极是。”杨晞也开了口,“查班常以质朴面貌示人,看似温和敦厚,但其智多近妖,视人命如草芥,着实不好对付。”
二人一唱一和,两句话就把大炎面临的困难大致剖析清楚了。
冯水翔道:“末将是粗人,拿不出雄才伟略。眼下这种情况,狭路相逢勇者胜,干就完了,想太多无用。”
他的话糙,却很实在,除非不打,否则只有硬碰硬,没有太好的办法。
“勇气可嘉,但不可取。”纪霈之放下手里的密折,“珑州城池高耸,大苍会利用城墙做盾牌,尽一切可能消耗我大炎军力,以保证他们的战果。一旦大弘对嘉兰开战,我们依旧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杨晞起了身,拱手道:“陛下,微臣有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霈之略一颔首:“讲。”
杨晞斟酌着说道:“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固守云州,备战西南,养精蓄锐,明年开春再与大苍一战,陛下以为如何!”
顾时立刻表示反对:“陛下,末将以为不妥,我们养精蓄锐的同时,大苍和大弘同样得到休憩,而且他们还会加强对已占领土地的掌控,这对我大炎百害而无一利。”
纪霈之问:“侯爷怎么看!”
“这……”镇北侯沉吟着,不急着作答。
镇北侯以为,这个决定不好下。
首先,皇帝亲征,却只收复了康北府,大家伙儿脸面都无光;其次,杨晞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大炎刚经历了大的动荡,如今朝局不稳、经济衰弱、人心惶惶,并不是收复疆土的最好时机。
他思虑再三:“老臣以陛下唯马首是瞻。”
纪霈之要的建议他给不了,索性给态度好了——他忠于皇帝,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霈之手里的核桃转了一圈:“朕记得,高祖时期,大苍攻占闾州和珑州,两州百姓不少人惨遭毒手,男子为奴、女子为妓,那是我大炎永远抹不掉的耻辱。如果大炎的休养生息要以一省百姓身处地域为代价,那这个朝廷不要也罢。”
他的声量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振聋发聩。
镇北侯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这不能妨碍他肃然起敬。
他起身拱手:“陛下圣明!老臣定当竭尽全力,拯救万民于水火。”
其他将领一同附和:“陛下圣明!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拯救万民于水火!”
纪霈之抬手下压,待众人安静后,又道:“查班来了,不出三日,大弘就会攻打嘉兰。我们先修整几日,十一日晨开始攻城。”
他的话引起了几位将领的不安,他们面面相觑。
镇北侯道:“嘉兰易守难攻,马将军骁勇善战,只要我们顺利攻下珑州,大弘势必要重新做出考量。”
“是的。”纪霈之的深邃且寒凉的目光在众将身上扫视了一圈,“只要我们攻下珑州,大弘便要在西北用兵,两面交战,他们也不轻松。”
“陛下圣明!”
“末将定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
散会后,唐乐筠陷入了沉思。
她并不赞成纪霈之的决定。
原因很简单,只要搞定解药,搞定纪霈之的毒,纪霈之就能轻松搞定大炎的边界,根本没必要拿命去拼。
在她的记忆里,纪霈之从不是体恤万民之人,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难道……他那番话是政治性发言,目的是做好战前动员
如果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想到这里,唐乐筠想求证一下,她托着腮,歪头看向纪霈之:“生哥,你为何执意要战别糊弄我,我想听真实原因。”
小姑娘杀人时气场一丈八,乖巧地趴着时,和小黄一样惹人疼爱。
“那就是真实原因。”纪霈之放下密报,抬手在她的发顶上揉搓了两下,“如果你经历过长久的黑暗,就会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长久的黑暗,我……”唐乐筠咽下了滚到舌尖的关于末世的半句话,“我明白了。”
她确实明白了,末世时期和纪霈之口中的黑暗不同,纪霈之的黑暗有光明做对比,但末世只有黑暗,人类也从未奢求过光明。
纪霈之的黑暗是,当他被母亲利用,被父亲厌恶时,其他兄弟姐妹正享受着皇家子弟的无上荣宠;当他身中剧毒、苟且偷生时,始作俑者在夜夜笙歌,穷奢极欲。
珑州和闾州的老百姓也一样,如果纪霈之休战,他们就是曾经的他。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纪霈之。
他在唐乐音的前世造反,他唐乐音的这一世帮助瑞王,与大弘签订屈辱的割地赔款条约,他在称帝后依然选择亲征,以及他刚刚做出的决定,都说明一个问题:
他之所以变态,是因为爱而不得,从不是心中无爱。
反倒是她,在末世中养成了以自我为中心衡量一切利弊的坏习惯。
好惭愧啊!
唐乐筠尴尬地起了身,“生哥你忙着,我去看看吕游他们。”
——吕游重伤,被李无病吊住了性命,最近几日唐乐筠接了手,用异能稍加辅助,总算缓了过来。
纪霈之拿起一旁的锦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金质带齿的小冠递给了她,“长簪中有几只常用的银针,正合适你用。”
唐乐筠也是女孩子,哪能不爱首饰呢
“谢谢生哥!”她暂时忘记了尴尬,美滋滋地接过来,插戴上,摇摇头,凑近了纪霈之,“好看吗!”
纪霈之假意打量一番,然后在她脸颊上轻捏一把:“当然好看!”
“咚咚!”门被敲响了。
唐乐筠放下伸向纪霈之的魔爪,亲自开了门。
“娘娘万福。”赵宗光长揖一礼道,“属下回来了。”
他现在是纪霈之的专属斥候,唐乐筠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
“回来就好,快进来吧。”她闪身让开,又对纪霈之说道,“陛下,我去伤兵营了。”
纪霈之点了点头。
唐乐筠出了门,刚走两步,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娘娘!音音求见娘娘。”
来人居然是顾时。
唐乐筠问道:“所为何事”
顾时大步过来,恭敬地行了礼:“娘娘,音音做了一个新的投石器,想让娘娘帮着瞧瞧。”
唐乐筠一时没反应过来:“投石器!”
顾时道:“确切地说,是投射霹雳火球的机关。”
“官道机关”一事暴露后,唐乐音就消失了,唐乐筠以为其回京了,没想到闷头干了件大事。
她说道:“我跟你过去看看。”
第176章
唐乐音租住在附近的村子里,唐乐筠赶到时,她正带人在村头做投掷实验。
慕容家姐弟、楚飞远,还有几个脸熟的世家子弟全都在。
也许是朝廷的起落影响不到江湖,也许是唐门在江湖上的根基足够深厚。
唐乐音和唐家的政治危机并未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唐乐筠有些欣慰,亦有些羡慕,一团和气地同迎上来的人打了招呼。
唐乐音见她与平常无异,绷紧的神经顿时松了一松,笑道:“娘娘这边请。”
唐乐筠随她到了荒地地头,那里摆着一架宽六尺高五尺长六尺的大型投石车。
铁、木结合架构,八个木轮子,五只大摆锤,摆锤前有一道铁质凹槽,两侧各有一只大绞轮。
唐乐筠绕着投石车走了一圈。
唐乐音紧随其后,“娘娘,怎么样!”
唐乐筠还未回答,慕容秀秀先开了口:“表妹,再射一发,娘娘看见了成果,才能知道其妙处。”
自打这姑娘来到西北,打了几场硬仗,受了些许伤,便对唐乐筠的看法有了改变,但性子还跟从前一样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