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陛下有皇后照拂,病情未必不能好转,就像上一次。以侄儿的意思,不如再等一等。”
怡王欣慰地点点头,“很好很好,贤侄行事妥帖,倒是王叔心急了。”
他才不是心急,他这是试探。
瑞王道:“王叔哪里话,您这是关心则乱。”
……
回到王府,瑞王直接去了湖畔石舫。
郭杰正在这里等他。
简短寒暄后,二人直接进入正题。
郭杰道:“王爷英明。小顾将军现在指望不上,王爷的人脉大多在京城,绝不能轻易离开,即便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王爷也当尽力推脱。”
瑞王点点头,自嘲道:“陛下敢将江山托付给我,而我却一步不敢离开,当真高下立判啊!”
“王爷切莫妄自菲薄。”郭杰劝道,“陛下身体不好,自然想快刀斩乱麻,而王爷福寿绵长,必须稳扎稳打,步步筹谋。”
话是没错的,但也只是说对了他和纪霈之的身体状况而已。
瑞王心里清楚,他就是不如纪霈之。
纪霈之破釜沉舟,执意收复珑州,一战名扬天下。
他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而且,嘉兰城的危机还在,即便他冒着被唐乐筠刺杀的风险坐上那个位置,得到的也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大炎。
值得吗
这是他无数次扪心自问的一句话,却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贪婪,是人的本性。
他也不例外。
瑞王俯下身,在火盆上烤了烤手,自语般地说道:“如果,就像上次,他放出消息,说请道士是为了炼丹一样,他的病危只是诱饵怎么办如果他真走了,颁布遗诏,龙虎军由那女人接手,那女人平定边关后挥师南下,本王又该如何!”
道士一事,郭杰被纪霈之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
他当时还找人在京城煽风点火,以为能降低纪霈之的威信,没想到非但没奏效,还配合了对方一把,大大地丢了一回脸。
郭杰沉默片刻,“王爷的担心不无道理,所以西北之行更要慎重。至于那一位……”
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
那是一个一己之力俘虏全部大苍将领的女人,那还是一个单枪匹马混入内宫,毒杀前皇后的女人。
一力降十会。
很多时候,计谋并不能解决一切。
“罢了,罢了吧,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未雨绸缪,枉做小人非我所愿。”瑞王站起身,“先生若是有闲,不妨陪本王小酌几杯。”
郭杰松一口气:“学生无事,能与王爷共饮是学生的荣幸。”
二人离开石舫,朝月亮门走了过去。
“王爷。”一个长随跑了进来,“怡王遇刺,怡王遇刺了。”
瑞王的脸黑了,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一脚踹在小花坛的边缘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王叔人怎样了!”
那长随道:“听说找了好几个御医,具体情况小的还没摸清楚。”
瑞王挥了挥手,让那长随退下去了。
他问:“先生怎么看!”
郭杰眉头深锁:“如果所料不错,有人想通过刺杀怡王,瓦解朝廷对王爷的信任。大弘、大苍,或者……都有可能。”
他未明说,但瑞王听懂了,被省略的那个名词是‘陛下’。
纪霈之将死,唐乐筠若想称帝,必须搅乱朝廷,让他和怡王失和,互相猜忌,再或者,让他陷入不义,都是行之有效的下作手段。
至于大弘和大苍,他们刺杀怡王是阳谋——为了保住到手的战果,他们必须让大炎乱起来。
“唉……”瑞王长叹,“本王竟被架到了火上。”
郭杰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既然左右为难,王爷不如干脆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便是直接抢了帝位,以雷霆收段稳住朝廷。那样的话,镇北侯等龙虎军将领为了家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掌控军权,摆脱唐乐筠和纪霈之。
这对瑞王有利,对大炎更有利。
郭杰见瑞王不语,又追了一句:“王爷别忘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瑞王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不可否认,他被这句话打动了。
但事体重大,情况还尚未查明,就这样下了定论,是对他自己、也是对整个王府的不负责任。
瑞王道:“看来今天喝不成酒了,先生不妨先回去,改日再叙。”
郭杰拱手:“学生告退。”
……
闾州,军营。
顾时绕着八仙桌转十几圈了,搅动起来的气流摇曳了青花瓷烛台上的烛火,晃动的光影使得唐乐音的脸上忽明忽暗。
唐乐音开了口:“那次机关事件后,我们也算明确做出了选择,此番若再改弦更张,只怕会成为笑柄。以我之浅见,一动不如一静。”
顾时停下脚步,在她对面坐下:“树欲静而风不止,珑州一战后,我大炎威震四方,大弘和大苍定会想方设法地动摇大炎根基。此时此刻,让瑞王趁乱登基便是四两拨千斤一般的良策,而瑞王登基也确实易如反掌。音音你想,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我们该如何自处!”
唐乐音:“……”
这的确是个问题。
纪霈之遇刺后,即便那刺客为顾时亲自挑选,唐乐筠也未曾有过片刻怀疑,且任由他们随同龙虎军开赴了这里。
唐乐筠大气,那他们还要小人之心吗
顾时见她不语,又不那么确定地说道:“我总觉得,皇后娘娘的实力不可小觑,只要陛下能闯过这一关,必定天下无敌。”
唐乐音道:“所以,你有决定了吗!”
顾时道:“有……有了,我想马上给瑞王修书一封。”
唐乐音摇头:“事关重大,而你我人微言轻,他不会相信你的。”
顾时苦笑:“既然做不到两全其美,那就力求无愧于心,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命运吧。”
……
珑州。
唐乐筠收回异能,摸了摸纪霈之的脉,片刻后,开始收针。
李无病急吼吼地凑过来,也在纪霈之的脉上按了按,佩服地说道:“陛下洪福,娘娘好手段!”
三天,六次长时间针灸,这对于像纪霈之这样身体被剧毒掏空的患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基于此,李无病原本是极力反对的,但只反对,而拿不出更好的治疗意见,等同于目送纪霈之走向死亡。
所以他只能选择闭嘴,唐乐筠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当唐乐筠走钢丝似的在各个大穴要穴死穴上插满银针,并真的阻击了剧毒继续扩散时,他才意识到唐乐筠的针灸究竟有多强。
他相信,那是穷他一生也到达不了的高度。
唐乐筠打了个呵欠,一根一根取出银针,苦笑道:“手段再高,也比不上一剂解药。”
三天,她只睡两个时辰,且异能已经到了透支的边缘。
如果五星芒不能在十二个时辰内送到,她就真的要和纪霈之一起,对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提到解药,李无病“啧”了一声,欲言又止,稍坐片刻就找个借口出去了。
唐乐筠知道,五星芒能不能解毒还是未知数,李无病怕自己毒舌打击到她,这才走了。
“唉……”唐乐筠取出最后一根银针,亲手给纪霈之盖上被子,又叹息道,“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己害了自己。”
纪霈之出手,纯粹是本能。
查班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江湖人的自保本能。
不得不说,那老畜生确实有点本事。
唐乐筠摸摸纪霈之沁凉的脸颊,自语道:“真是便宜他了,如果我在,一定想办法救活,然后再打,打完再救。”
因为睡眠不够、着急上火,她的声音沙哑,语气冰冷,仿佛来自地狱。
一旁的元宝打了个寒颤,正要接话,就听见门被敲响了,遂赶着过去开了门。
来人是唐悦白,他道:“姐,镇北侯的密折到了。”
唐乐筠从床上起来,接过唐悦白递过来的锦匣,取出奏折,就着小几上的烛火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唐悦白问道:“姐,怎么样了!”
按说,纪霈之生死未卜,镇北侯原地待命,勤王护驾才是正经,但唐乐筠坚持让龙虎军继续北上,无论胜利与否,结果都由她来承担。
唐乐筠吐出一口浊气,“已经收复闾州,再有两日就到神风关了。”
神风关是大炎通往大苍的重要关卡,出关十三里,便是大苍。
元宝问:“娘娘,收复了神风关,陛下这次亲征就算圆满了吧。”
唐乐筠冷笑:“这算什么圆满,如果本宫还能说了算,一定攻入大苍,打到他割地赔款!”
“若是陛下醒着,想必也会这样说吧。”元宝又哭了,“是小的没有看顾好陛下。”
“啪!”
门被推开,一个踉跄的身影进了门。
唐乐筠弹了起来:“什么人!”
“娘娘,是我们。”老黄拱手,“常掌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