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纪霈之猛地坐了起来,目光笔直地朝门口看了过去。
“王爷。”吕游进了门,他腰上的长剑没了,手里提着一只食盒,苍色短打和怡王府的长随小厮一般无二。
纪霈之问:“邵昌武走了!”
邵昌武是首辅邵昌文的亲弟弟。
吕游抱拳回道:“早上辰正,带着邵明诚一起,往西南去了。”
纪霈之的文玩核桃在手里“格拉”一声,“传令下去,至少三天弄他们一次,在抵达洪安前停手。”
“是。”吕游脚下一动,想了想,又挪了回来,“王爷,唐姑娘的药铺开张了,名字叫有间药铺。”
纪霈之道:“我知道。”
元宝看了纪霈之一眼,替他问道:“昨天开张了,不知道今天怎样。”
吕游以为自己说了句废话,正要脚底抹油,听到元宝发问,顿时松了口气,“今天也开张了。我买了几瓶金疮药,她宰我三十两。还毒/药不配,虎狼之药不配,我看那孙胖子说得也对,唐姑娘心狠手黑,比毒药还毒呐。”
纪霈之道:“什么毒/药不配!”
吕游笑道:“禀王爷,唐姑娘搞了个告示,上面说:‘毒药配吗,不配;虎狼之药配吗,不配不配’,她还搞了个劳什子备注,说买药必须有药方。”
元宝若有所思:“谁家药铺搞这个,唐姑娘还真是奇怪。”
纪霈之道:“唐家的姑娘都不简单。”
墙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吕游和纪霈之交换了一个眼色,快步到了东墙根下,单脚起跳,一手扒住院墙墙头,身体飘然而上,不见了踪影。
元宝迎到了门口。
来人是怡王府的女管事和永宁帝身边的老太监,他们带来了皇帝口谕:宣纪霈之去前院正堂觐见。
……
纪霈之上次见永宁帝还是在五年前,太皇太后驾崩的时候——若非有太皇太后的遗命,他不可能安安生生地活到现在。
纪霈之知道,永宁帝见他,与亲情无关,更与婚配无关,只是看看他还有多少时日罢了。
瑞王、齐王等人都到了,只有他是最后一个来的。
大堂里百十号人,除了永宁帝和怡王还在交谈,他的几个皇家兄弟,几十号权贵子弟,以及立在角落的男女下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纪霈之瞬间明白,永宁帝最后一个见他,为的就是让他长跪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此来羞辱他。
跪是不可能跪的,除非他死!
纪霈之果断调动内力,凝在左手掌心,将核桃捏得粉碎,内力和毒的平衡被瞬间打破,剧毒由内而外,迅速攻击了他的脏腑。
他脸色一白,身形摇摇欲坠,旋即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人也摔到了地上……
“啊!”
不知是哪位女眷发出一声轻呼,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永宁帝和怡王也停止了寒暄,正堂比之前更加寂静,可谓鸦雀无声。
片刻后,永宁帝开了口:“你瞧,朕刚想给你赐婚,你就来这么一出,朕即便想替你做主,却也不能不为你未来的妻子着想……唉,罢了,朕替你问一问吧。”
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头左顾右盼起来,目光在一众姑娘的脸上缓缓扫过……
纪霈之略微抬头,鄙夷的目光赤果地落在永宁帝的脸上。
永宁帝今年四十八岁,身材明显发福,比五年前苍老多了,头发花白,脸颊浮肿,眼袋巨大,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产生的恶果。
他的目光就像吐着信子的蟒蛇,冰冷而又粘稠。
所有姑娘都低下了头。
永宁帝满意地说道:“今儿花朝节,姑娘们不妨大胆一点,凡是中意我们端王的原地不动,其他姑娘后退一步。”
正堂内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所有姑娘都迫不及待地退后了一步。
“唉。”永宁帝摊了摊手,“朕都替你尴尬,罢了罢了,还是罢了吧,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终究是我们端王配不上,朕就不勉强了吧。端王,你意下如何!”
“终究是我们端王配不上”,这句话启发了疼得汗如雨下的纪霈之。
他心中暗道,原来唐乐筠的告示是这样来的,配怎么不配,本王的寡妇你最配了!
人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走极端。
纪霈之也不例外,即便唐乐筠没有那个意思,他也一样迁怒了她。
他握紧文玩核桃的残渣,任由碎片刺入手心,血滴滴答答的流出来,落到砖地上,很快就汇成了一小滩。
永宁帝盯紧了他的手,脸色亦沉了下去:“端王,朕在问你话呢。”
纪霈之咬牙道:“皇上,臣确实配不上她们,臣与生云镇有间药铺的唐掌柜早有私情,还请皇上成全。”
永宁帝起了身,一步一步踱到纪霈之身前,阴鸷昏庸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纪霈之,“生云镇的唐掌柜是谁,某个男人的小寡妇吗端王,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第23章
永宁帝起了身,腆着微鼓的肚子,一步一步踱到纪霈之身前,阴鸷昏庸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云镇的唐掌柜是谁,某个男人的小寡妇吗端王,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这话可笑,明明彼此恨之入骨,明明天下皆知,却依然不肯摘掉伪善的面具。
纪霈之不再挣扎,颓然倒在地上,“我是什么身份在皇上面前,我不过是个瘫倒在地,无人敢问的可怜虫而已。即便是寡妇,配我也绰绰有余了吧,更何况唐姑娘出身唐门庶族,容貌秀美,身体康健!”
说到这里,他渐渐适应了毒发带来的剧痛,理智回笼,心里不免有了悔意。
挺好的一个小姑娘,性格坚毅,自食其力,就这么被他带到了阴沟里。
不过……
只要老畜生同意,有他的名头在,她应该可以太太平平地经营铺子了吧。
永宁帝抬起头,左右环视,“唐门庶出的,唐家嫡女来了吗!”
纪霈之心中一凛,忽然想起了唐乐音,暗道,有我在,这老畜生不会拿唐乐筠怎么样,但唐乐音要顾及唐门,好拿捏,老畜生说不定就要有想法了。
在场的客人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唐乐音却始终没有站出来。
十几息后,怡王妃禀报道:“臣妾回禀皇上,唐家大姑娘下山时崴了脚,已然回府了。”
这是巧了,还是顺理成章呢——毕竟唐锐安就在怡王府外警戒。
纪霈之没有正确答案,心烦意乱,只觉得痛意更甚,身体里像有无数把小刀,在他的脏器上切切割割,疼得无法呼吸,疼得令人作呕。
“呕……”他果然吐了出来,但因为中午吃的少,只有一些黄黄的酸水。
馊酸的气味把永宁帝逼回到椅子上。
他满意地捻了捻厚重的胡须,“这孩子也是老毛病了,传御医吧。”
这是他的真正目的——让御医看看他的毒还在不在,他的命还长不长,羞辱只是顺带的。
纪霈之疼的无法思考了,他现在只想昏过去,可一旦真的昏过去,老畜生就会指使御医要他的命。
他是不想活,但老畜生和邵昌文父子必须死在他前面。
纪霈之打点起全部精神,勉强调动起一丝丝内力,护住心脉,以抵御毒血对心脏的全力攻击。
夏院判来得很快,他大抵就在门外等着传召。
他摸了纪霈之的寸关尺,大概怕不把握,又把上部和下部补全了。
良久之后,夏院判颤巍巍起了身,躬身道:“启禀皇上,解索脉现,情况甚是不妙。”
解索脉是死脉,永宁帝听说过,但夏院判措辞模糊,‘甚是不妙’说明纪霈之不至于立刻就死。
永宁帝遗憾地叹息一声,想当年,他当着朝廷重臣的面,向太皇太后保证过,绝不会伤害纪霈之的性命。
那么此时此刻,他便不能等着纪霈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咽气。
永宁帝思索再三,“也罢,你这身子骨,合该找个正经人家的女子冲冲喜,既然你中意那唐家女掌柜,朕就替你把把关,只要家世长相过得去朕就准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对怡王说道,“赐婚怕是等不及了,怡王替你这苦命的侄儿找个媒人,操操心吧。”
怡王恭声道:“臣谨遵圣谕。”
……
傍晚,唐锐安把唐乐筠即将为纪霈之冲喜的消息带到了唐老夫人的起居室。
唐老夫人惊讶极了,“她居然做了正妃嗐……且不说别的,她会不会连累我们!”
她问出了所有唐家人的疑问。
唐锐安放下茶杯,“不会。皇上对儿子还是信任的,她只是族里的姑娘而已。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儿子还是把唐悦白逐出唐门的信送出去了。”
唐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唐乐音的手,“幸好咱们音音聪明,提早做了安排。”
唐乐音挤出一抹笑意,干巴巴地说道:“祖母,筠姐姐的心太大了,万一出了事,对父亲对我们唐门的影响都很大。”
如果说,汝阳郡主没死,是因为她把唐乐筠驱逐出了唐家,那么,纪霈之即将迎娶唐乐筠又算什么
唐乐筠还救了纪霈之吗
她救了他,却被他诬为有私情,他有这么无耻吗
或者,他本就是这么无耻!
还是……变故只发生在唐乐筠身上,她真的是神医
这怎么可能!
……
唐锐安告辞的时候,唐乐音也跟了上去,父女俩肩并肩,一起沿着夹道往后院走。
唐乐音道:“父亲,能不能派几个人手看着筠姐姐!”
唐锐安瞥了她一眼,少女神色紧绷,心事重重。
他安抚道:“她与我们唐门不会再有瓜葛,你安心便是。”
唐乐音微微摇头,“父亲不觉得她很奇怪吗,一起生活四年,她从未提起过药铺,一朝回家,她便义无反顾地开了起来。而且,以她的性子,对端王即便不是唯唯诺诺,也该避如蛇蝎才对,但她都没有,只是不卑不亢。”
唐锐安道:“你说的这些,我可以用两个词概括,一是此一时彼一时,二是欲擒故纵。音音放心,她再强也是孤女,翻不出大的风浪。再说了,只要她和端王成亲,就落到了皇上和首辅大人的眼睛里,根本无需你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