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骁双眼泛红,他冷笑着扫过照片上的“父子”二人,双拳握紧,指甲狠狠地扎进肉里,这家伙丫的就是欠揍。
下一秒,他准备挥拳头将眼前这男人揍得满地找牙,然而他的拳头还没挥出去,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原本听了宋清越一通假惺惺话语的姜敏,浑身充满了怨气,这会儿再听张逸远的阴阳怪气,她满腔的怨气无处发泄,这张嘴早就憋不住要开炮了。
她指着张逸远,大骂道:“你这个男人长得人模狗样,怎么假惺惺的有病啊,你还要不要这张了脸啊?我只听说过恶毒后妈,这世道竟然还有恶毒义兄,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后妈味儿。”
“一口一一个骁骁,我都为你感到恶心,你当谁还看不出你的歹毒心思,人家亲爸爸娶妻不娶妻关你屁事啊,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果然不是亲生的,你在路上随便指个人,让他亲爸给他娶个后妈,你看人家往不往你身上泼粪!恶心!”
姜敏憋得很恼火了,这下一开口,就跟拉开了闸门的洪水,就这么一泻千里,谁都挡不住。
别说是张逸远,就连张骁都听懵了,张逸远脸上青青白白,头一次被人青天化日之下戳穿心思,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他因为自己做得很好,难道外人都是这么看他的?
张逸远冷声问道:“你是谁?”
姜敏大声道:“我就一个路过送报纸的,看见这么薄情寡恩的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我听说他妈的死跟你有部分关系,好歹也算是你半个救命恩人,你却劝她儿子接受后妈,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这种事情,谁都看不下去的吧?要不你再去找人来,咱们当众评评理!”
姜敏撸起袖子义愤填膺,张逸远见状不好再将事态闹大,他来时也不曾预想会碰上这么个多管闲事的送报员,还是个女人。
张骁若是对他动拳头,便是有理也没理。
同样的,他跟这女人起争执,他根本占不着个理儿。
“骁骁,你好好想清楚,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个事。”
“旁人不清楚,只有我们兄弟俩知道爸爸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
“你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走了。”
撂下这句话,自认控制好场面的张逸远转身便要走,然而后面却传来姜敏夸张的声音:“这假惺惺的话说得我都要吐了!”
“今天早上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遇上的人一个赛一个的恶心。”
“我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张逸远下意识抓紧了拳头,咬着牙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
张骁抱着手臂,他用一种格外惊异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的年轻女人,尽管那天两道巴掌声清脆响亮,但根据张骁的观察,他觉得她……骨子里是个温柔细致的女人。
可她骂起人来一蹦一跳的,眉飞色舞,活力四射,嗓门贼大,可真带劲啊。
就像是天仙一样的林黛玉,劈头盖脸地舌战群儒,拳打镇关西。
不,她一点儿也不像林黛玉,她的气色红润,双眼泛出的水光,像是春日里的昆明湖。
张骁:“……”
他看她的目光太过于惊异灼热,姜敏别过头,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草率,她咳嗽了一声,伸出手,凶巴巴主动讨要:“今天的罐头呢?”
张骁沉默了几秒,转身回到屋子里,姜敏站在张家院子里,看见了院子里拴着的大狼狗,还有那一棵枣树,旁边的小菜长势喜人,水灵灵的。
她想着,今天这件事过去,张骁应该不会再拦路了,两人也不太可能再有交集。吃了他这么多东西,今天骂了这么一番话,也算是对得起他。
在张骁心里,她本来就名声不好,他估计会以为她是为了罐头才说这些话。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子,张骁拿着东西下来了,除了一个橘子罐头,还有装着糖糕的油纸包,里面的糖糕还是热的。
姜敏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她像是在收“保护费”,有那么几分欺男霸女的调调。
而被她收保护费的“小可怜”,却能压着壮汉暴打。
姜敏嘴角一抽抽,心想太荒谬了,她转身便要往外走,内心却还惦记着这件事,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当真幻想自己是旧社会沪市的青帮大佬……混江湖的,女的,让人仰望的大姐头。
侠肝义胆、忠义乾坤,很难想象她竟然会联想到这些词,或许,即便是最普通的家庭妇女,内心深处也会有个英雄梦。
难道美人非得要像话本小说里一样,等着被英雄保护,而不是自己成为英雄?
在过去这几天送报纸的过程中,姜敏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劳动最光荣”,通过工作劳动,她更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更深刻的有了一种独立自主的自由。
即便这份工作只有二十几块钱一个月,却不依赖于任何人,只在乎于她自己的劳动,她不需要再顾及自己的美貌,哪怕失去了美貌,这二十来块钱也足以养活她自己。
这么想着,姜敏有些轻快地往前蹦了一下,就像个孩童一样,蹦跳着走路,然而她终究不是儿童,就这么向上蹦一下,脚下一崴,手里还拿着玻璃瓶罐头——姜敏抱稳了罐头,斜着摔在地上。
好消息,罐头没碎。
坏消息,她脚扭了。
事实证明,人就不能太过于得意忘形。
姜敏眼睛疼出泪花,她忍着疼站起身,左腿还好,右脚脚踝使不上力,踩在地上便是一股阻塞的疼,脚软,又酸,她一瘸一瘸地往外走,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估计得单脚骑车送报纸了。
她推着车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骑上去,开始尝试单脚使力踩自行车,右腿放在脚踏板上,即便没使力,却也在脚踏板旋转时带来阵阵酸痛,像是骨子里钻了蚂蚁,却又挠不着的难受。
“站住!”张骁跑得比她骑车更快,拦在她车前,给她递了伤药。
少年对这类的伤很熟悉,替她按了按骨头,又涂了消肿止痛药。
他下手快、狠、准。
姜敏几乎要哭出声:“你跟我有仇吗?能不能轻点。”
“揉开淤血,好得快。”
姜敏深深吸一口气,憋住眼泪:“谢谢你。”
张骁很奇怪看了她一眼:“你还要去送报纸?”
姜敏点点头,她撇开脸,再怎么忍,疼出来的生理眼泪仍然沿着脸颊滑落,她随意抬手揩了下,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小兔子。
张骁突然道:“你哭起来不好看。”
他只感觉到钻心一样的疼,比身体上的疼还要难受一千倍。
姜敏转过头,红彤彤的眼睛瞪着他,都快要气笑了,她都已经疼哭了,这家伙还好意思点评她哭得不好看,真是欠管教。
她哭得漂亮可是很多人验证过的,从来没有人说她哭起来丑,这一次只是个意外,下一次非得好好在他面前哭一场,看他还敢不敢说她哭得不好看。
姜敏用手帕擦干净脸,将罐头装进挎包里,骑车前猛地回头瞪了少年一眼,张骁却在她转头时,抓住了她的后车座,那股力道极重,身下的自行车就像是被揪住尾巴的大猫,只能被迫停在原地。
姜敏一只脚撑在地上,人倒是没摔着,车子横着摔在了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听得t姜敏一阵肉疼。
“你干嘛呀?”
张骁扶起自行车,自己骑了上去,他的身量够高,不需要借力便能轻松跨坐上车,一双修长的腿更是稳稳当当踩在地上,甚至还有些许曲起,不跟有些人似的,只能勉强脚尖着地,还有的脚尖都挨不着地。
“我帮你送报纸。”
第19章
离开张家前,姜敏问了声张骁家里有没有医用外科口罩,他说有,于是两人戴着口罩,开始送报纸。
张骁戴着口罩,他扯了扯带子,不太适应,转头看姜敏,同样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姜敏这样的身形眉眼,认识她的人都能一眼辨认出来,戴与不戴,聊胜于无。
姜敏坐上车后座,环住身前少年的腰肢,之前远远看着张骁,只觉得他是个细长条,手长腿长,结果这么抱着,发现他人还挺结实的。
他的腰身极稳,抱住他的腰肢就跟抱着一根大柱子一样,不动如山,他的手臂也很结实,双手握着车把手,手臂的线条干净利落,很是紧绷,带着肌肉的形状。
“这是地图,还有订报户的信息。”
张骁扫了几眼,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他骑着车往前走,姜敏则把图纸拿在手上,准备随时提醒他,于是她一手搂着少年的腰肢,一手抓着图纸,腰间一个大挎包。
姜敏看了会图纸,蓦地觉得不对劲——眼前这人不是她亲弟弟!
即便在心里腹诽他是个小学生,可他的身形却是个十足十的一米八汉子,是个目前还未达到法定婚龄的成年男人,他这年龄,放到农村里,已经可以办结婚酒了。
之前亲弟弟姜诚平没少骑车载她,姜敏习惯了,顺手搂上了他的腰肢。
坐自行车的后座,不一定非得抱住前方人的腰肢,还可以扶着座包底下,但是前者更加舒服,偶尔会有摇晃;后者则手臂手指酸麻,能抓住的位置太少,容易手酸,也不太方便做其他的事情。
坐自行车后座,最稳稳当当的坐姿莫过于抱住前方人的腰肢,将脸颊贴在他的背脊上,两个人紧紧相贴,那就再稳当不过。
姜敏犹豫着收回一只手,此时她左手搭在少年的腰侧,右手抓住座包底下,手臂将地图夹在肋骨边上,她瞥了眼两侧的建筑,突然又想看看订报户信息,于是一手搂着张骁的腰,耳朵贴在他的背脊上,弯着腰看图纸。
她将少年的后背当成了挡风板,之前她还觉得张骁身板薄,这会子用他来挡风,发现他背脊算得上宽厚。
虽然两人姿势有些暧昧,但是……干弟弟和亲弟弟也差不多了。
男女之间也不是不能做朋友,以前下乡那会儿,听说有些条件艰苦的,几个男知青和几个女知青,也会在一个屋子里凑合凑合。
“到了,我上楼去送,你在这等着。”张骁数了七八张报纸,一层层爬上楼,姜敏在自行车边等着。
姜敏怀里抱着报纸,试图弯腰再检查一下伤势,她仿佛才刚弯下腰,少年又跟一道风似的吹到了她面前,“送完了,继续。”
姜敏:“……”
她十分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真把报纸送到各户门口的信报箱,别是随便找一处扔了吧。
或许是她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怀疑之色,张骁挑了挑剑眉:“要不你上去检查?”
“不用了。”
姜敏重新坐上车,张骁感受到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嘴角向上一勾,身姿轻盈骑着自行车飞驰而去。
借助张骁这股子风一般的蛮劲儿,姜敏比平日里更早送完报纸,她憋不住在心里想着,眼前这家伙,简直比生产队的驴还要更能干活!
去邮局签字交差,张骁在门口等着,春日的风灌进他的衣袖口。
姜敏走出邮局,拉着张骁去到一个胡同里,她刚才在路上就瞧见人拉着个通体黑色的大家伙往这里去,紧接着,听到了地震山摇的一声,更有孩子们的欢呼声,就知道这里有人卖爆米花。
她去买了一袋爆米花,递给胡同口倚墙站立的少年,七成新的自行车立在他身前,就在她买爆米花的时候,张骁利用座包底下塞着的毛巾,帮她把黑色自行车上的灰尘擦了一遍。
根据他的推断,这车子估计有个七八天没擦了。
张骁上下审视姜敏,决定收回对她“温柔细致”的评价,这家伙,有些懒懒的,得过且过,将来结了婚,估计也是世人口中的懒媳妇儿。
别看张骁口口声声跟自己父亲说要当个流氓地痞,实际上他的生活习惯极好,早睡早起,每天锻炼,并且他的内务状况极其苛刻,他那个被子,就连他爸都叠不出那么整齐。
作为军人子弟,他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张骁也曾尝试学过散漫——奈何没两天,他自己就受不了了,他受不了凌乱的房间和凌乱的被褥,模型上沾了灰,他都要擦得光洁无尘。
他的房间,比很多姑娘家的房间还要干净整洁。
所以,如果他真混成个流氓地痞,那估计也会是个非常整齐干净的小流氓,就连手下的小弟,都得站成整齐的两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