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珠如实回答完毕,“我和君峣回家,不打扰你给老太太尽孝心了。”
反正她不会去探望。
陆长生摸她脑袋一把,“早点回去休息,别在外面逗留。”
陆明珠嗯了一声,跟他说拜拜。
谢君峣向陆长生告别后,迅速跟上陆明珠,伸手拉着她的小手。
陆长生原地站立,目送他们离开。
片刻后,陆长生先去探望王太太,在她惊喜的眼神中陪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到陆老太太所在的病房,听她对护工和佣人发脾气,因疼痛而稍显苍白的脸色很不好看。
请佣人和护工出去后,陆长生含笑走近床前,坐在床前椅子上,伸手抓着陆老太太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奶奶,她们怎么惹您生气了?气大伤身,您可是天底下最优雅的老太太,在外人面前要保持风度。”
看到心爱的大孙子,陆老太太的气就消了大半,哼哼唧唧地道:“我疼。”
年轻时摔伤不觉得怎样,年老了就觉得浑身疼,忍不住又道:“我就说陆明珠命硬吧,你们非不信。你看,我今天才和她吵过架,晚上就摔伤了,一定是她克我。”
不忘继续诋毁陆明珠。
因为她,儿子和大孙子都觉得自己错了,应该向她道歉,让自己大失颜面。
陆长生无奈地说
:“李德福都说是受人指使了,命硬之说完全是无稽之谈,您怎么还这么说妹妹?您摔伤,是我没照顾好您,您要生气就打我,别责怪无辜的人。”
他本就抓着陆老太太的手,此时作势要打自己,陆老太太赶紧收回手,嗔道:“你可是爷们,怎么能让人打你的脸?”
“我没照顾好您,我有罪。”陆长生道。
“你没有罪,我是踩到因生气不小心扯断的翡翠十八子导致自己滑倒才摔伤的,和你没关系。”陆老太太伸手摸他脸上的浅疤,心疼地道:“那些坏人打你的时候,你一定很疼吧?”
“疼死了!”陆长生趴在床沿上撒娇。
他抬起瘸了的腿,这次没抬错腿,对老太太可怜兮兮地说道:“奶奶,对外面说是出车祸留下的残疾,其实不是,是有一次我逃跑的时候被他们用勃朗宁打中腿,还有弹片在里面取不出来,我现在陪您一起疼。”
又指了指不太灵便的手,“这条胳膊也是,弹片伤到神经。”
再摸摸胸膛,“这里也有。”
以当时的落后医学水平根本没办法取出来,好在暂时不影响生命。
但如果弹片转移就不好说了。
陆老太太顿时心疼不已,“我的乖孙子,他们怎么那么坏,打了你多少次啊?这家医院的大夫能把弹片取出来吗?”
陆长生乖乖地回答道:“爸请的老中医让我先调理身体,等身体好了再做手术,能不能全部取出来,到时候得问医生。爸已经设法联系国内外医学水平最高的大夫,希望可以请他们为我主刀。奶奶,老中医还让我保持心情愉快,可我很难做到。”
陆老太太听到陆长生说陆父在给他联系最好的医生,稍稍有点放心,很快又因他最后一句话而提起心,“为什么不高兴?”
陆长生叹口气,没说话。
陆老太太更加心疼地追问,“你说,你告诉奶奶,奶奶一定让你开心起来。”
“因为奶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呀!”在陆老太太露出不悦的表情前,陆长生加快语速道:“爷爷在世时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您明知道自己有错却不肯承认不肯改过,没能劝好您,我觉得自己愧对爷爷的教导,心里很难过,不开心。”
陆老太太哼一声:“陆明珠又不稀罕。”
看陆明珠的态度像是对长辈的样子吗?
以前也是这样,总是横眉冷对。
“您差点害她没命,她生气是应该的,但您该有的态度不能没有。”知道陆明珠永远不会原谅老太太,但陆长生坚持让老太太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继而改正。
这件事,不容和稀泥。
陆老太太觉得十分头疼。
她伸手捂着额头,“哎哟,我受伤了,我有点不舒服,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陆长生道:“您摔伤的是腿。”
不是头。
看她刚才口齿清晰,反应灵敏就知道她根本没事,就是不想承认错误。
陆老太太放下手,瞪着一双苍老却不混浊的眼睛,不高兴地道:“长生,你说你这么执着图个啥?到底是我重要还是陆明珠重要?”
“都重要。”陆长生回答得毫不犹豫,“您和她都是我的血亲,您是疼我的奶奶,她是很好的妹妹。”
陆老太太对大孙子的这个回答感到非常不满意,“要是非得分个高下呢?”
“那得看您愿不愿意成为天底下最完美的奶奶了。”陆老太太的反应和问题永远在陆长生的预料之中,“我现在迫切需要一位知错能改的奶奶来挽回我在妹妹面前的兄长尊严。”
陆老太太拉起被子盖住头,“我困了我睡了我聋了我听不到了。”
陆长生哎哟,“好疼!”
陆老太太立刻掀开被子,“怎么了?哪儿疼?正好在医院,让医生给你看看。”
对这个身体千疮百孔的孙子,她是真心疼。
陆长生抬起眼:“都疼。”
陆老太太忍不住道:“不就是让我对陆明珠道歉吗?等她来了我道歉就是。”
反正她不会来。
陆老太太有自知之明。
果然,往后几天里,亲儿子陆父来过好几次,二姨太和三姨太来过,她们生的儿子和陆长根也相继来过,连陆平安也和陆宁露了脸,唯独没有陆明珠的出现。
就是陆父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都来探望过陆老太太,依旧不见陆明珠。
陆老太太十分得意。
她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
见不到陆明珠,她就不用道歉了,大孙子不能怪她。
谁知,一周后可以坐轮椅出门透气的时候,陆长生推她去花园,她看见了陆明珠。
光彩夺目的陆明珠。
她穿一件粉红色的高领毛衣,配一条米白呢料长裤,胸前挂着绿汪汪的翡翠大福瓜,明媚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刺眼。
乌黑浓密的头发偏分微卷,瀑布似的搭在胸前肩后,风姿绰约,妩媚脱俗。
即使老太太不喜欢陆明珠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陆家十几个孩子中最标致的那个,不负东方明珠的美誉。
陆明珠陪着同样坐轮椅的王太太,跟她说自家纺织厂成功入股陈氏纺织厂,让其挂上明珠纺织厂的招牌,都上报纸头条了,陈家宁也顺利进入其中,以后以事业为重。
即便头脑不是特别聪明,陈家宁也知道走这条路是最正确的。
通过陆明珠,她已经知道自家纺织厂堪称惨淡的经营状况,成为明珠纺织厂分厂后仅能占两成股份,说明陈氏纺织厂即便得到几百万的投资也未必能起死回生。
“还是我指点迷津让她脱离被父母买卖的命运的呢!”陆明珠得意洋洋。
王太太忍不住笑道:“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她父母收一大笔钱把嫁她给出钱的人又不给嫁妆,可不就是买卖嘛!”
说完,感叹道:“女孩子天生比男人活得更艰难,希望她以后可以好好的。”
陆明珠点头,“愿她此后顺利。”
比之明明有才华有见识却一心靠嫁入豪门做当家主母来改善生活的张宝仪,陆明珠更欣赏在想通后就决定靠自己的陈家宁。
虽然接触不多,但她不介意拉对方一把。
娘俩正说着,忽然听到陆长生的声音道:“奶奶,您还记得您一周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吗?现在可以做了吗?”
陆老太太很有理由地拒绝道:“人太多。”
她丢不起人。
听到声音,陆明珠抬头看看他们祖孙,不禁撇了撇嘴。
故意挺挺胸,让陆老太太看清她求而不得的翡翠大福瓜目前正给自己当毛衣链。
气死她!
以后再打听打听,看看还有什么是她想要最后却落在自己手里的东西,见她一次就佩戴一件,次次不重样。
陆明珠知道这样的自己有点幼稚,可能是这具身体的年龄对自己有所影响。
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所以陆明珠没跟王太太提过陆老太太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也没提过李德福招摇撞骗的事情。
王太太不知陆明珠险些命丧于陆老太太之手,见状便拍拍陆明珠的手背,虽是不赞同,但语气温和,“明珠,不可以没礼貌,那是你祖母和你哥哥,去打声招呼。”
陆明珠道:“哥哥肯定还是哥哥,但是另一位不喜欢我,我现在不认她啦!”
她们之间有生死大仇,不可化解。
一听此言,王太太就知道里面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外人眼里、自己心里都认为王兴财对自己一心一意,可他却能把情人藏匿十五年等待而不为人知,何况别的人别的事?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王太太立即改口:“既然如此,你就别去了,让佣人推我过去打招呼。”
王兴财和陆父交情好,认陆明珠做干女儿,王伯晖和陆长生又是兄弟,王太太以前在陆老太太跟前都是以晚辈自居,此时也不例外,毕竟陆父和陆长生、陆平安陆宁在过去一周里都来探视过自己。
陆明珠听了王太太的话,却道:“她不想见我,我偏要出现在她面前碍眼,当然是我推您过去啦!”
直接以行动来证明,如愿看到陆老太太不悦中又夹杂些许阴郁的表情。
陆明珠则是笑靥如花。
陆老太太越生气,她就越高兴。
气死才好哩!
对陆老太太的固执,陆长生觉得无奈极了,现在不是和她讨论的时候,先出声向王太太问好,“伯晖去上海,什么时候回来?”
算算时间,他们离开香江已逾十天了。
王太太向陆老太太打过招呼后才回答陆长生:“不知道,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回来,不顺利的话拖延个十天半个月也很正常。”
陆老太太关切地问:“是上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没听人说呀!”
“奶奶,没什么事,伯晖和仲昭是回乡探亲的。”陆长生不是多嘴的人,没跟祖母提过王兴财在上海停妻再娶的事情。
王太太却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说道:“老太太,陆先生生意做得越来越好,您母凭子贵,经常有上海的老乡找您打麻将,没人跟您说王兴财在上海再婚的事情么?”
陆老太太闻言一愣,“兴财也学我家长生他爸了?我就说嘛,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