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本就出手阔绰,当时陆长生还没离家出走,陆太太对庶出的子女不小气,拿了不少好东西给陆莹莹,再加上老太爷给的一点,导致她嫁妆里有不少可以收租的商铺住宅,都在租界范围内,即使天天挥金如土,陆莹莹也花不完。
哦,现在都没有了。
她一无所有了。
陆长龄越想越觉得肉痛,要是不给陆莹莹,分给他们兄弟该多好?至少他们可以守住曾经属于陆家的财产,继续传承下去。
“爸,要不您揍她一顿吧!”陆长龄突然出声建议道。
陆长生忍不住瞅他一眼。
不错啊,陆长龄竟然说出自己的心声。
顺手把拐杖递交到陆父手里,陆长生道:“我叫保镖把她带过来。虽然及时得到止损,但终究有人因此而感染、截肢、丧命,不是一纸断亲书就算完了的事情。”
断了亲还任由她住在娘家,跟没断亲又何不同?
“你放心。”陆父道。
就是陆长生不说,他也要给大儿子和小女儿一个交代。
一想到他们兄妹俩原本的命运,陆父就觉得痛彻心扉,抓紧手里的拐杖,“把她带过来,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脸出现在我面前。”
陆长生没亲自去,陆长龄主动请缨。
“我也去。”陆长盛道。
彼时已近下午四点钟,陆莹莹从出来到现在一直是滴水粒米未进,肚子饿得咕咕叫,又身处于狭小漆黑的小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又惊又怕,对着门的方向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出来了,都是跟那些找上门的泼妇刁民对骂学到的技能,完全没有大家千金和少奶奶的风范。
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药行和康家均被查封,陆莹莹和两个孩子活在担惊受怕中,心神早已崩溃,但也是因为这样,她在家人表现得更为理直气壮。
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色厉内荏。
她总觉得是家人就应该无条件地护着她、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骂到声嘶力竭,外面还是无声无息。
陆莹莹突然觉得十分害怕。
她不敢席地而坐,过去的富贵生活让她看不起席地而坐的市井小民,自然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他们那样的地步。
陆莹莹抱着肩,原地站着,渐渐地歇了声音。
嗓子疼得冒火,骂不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得像有一个世纪,陆莹莹终于看到房门被打开了,阳光在顷刻间流泻而入,十分刺眼。
陆莹莹连忙用手遮住适应黑暗的眼睛。
慢慢地,她张开指缝,先适应一下光明,然后再放下手。
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弟弟,陆莹莹顿时火冒三丈:“陆长龄,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可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你就任由陆长生把我关起来?”
她声音嘶哑,说起话来极为刺耳。
陆长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父亲叫你过去。”
“我一定跟爸爸告状!”以为陆父还是那个疼爱自己的慈父,陆莹莹恨恨地扔下这句话,不用陆长龄和陆长盛带路,自己往前走。
既然这是副楼,那么主楼就在眼前,很容易找到。
抬起头,看着这栋占地好几百平方米的洋房,陆莹莹眼里露出一丝不忿。
凭什么自己像丧家之犬,陆明珠却可以过得如此滋润?
进了门,嫉妒更甚。
因订婚而挂满屋的许多装饰品未曾拿下来,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喜气洋洋,而且能明显看出陈设家私的名贵程度。
红宝石镶嵌成梅花的盆景吸引了陆莹莹的注意力。
那是乾隆御用之物,她出嫁的时候向陆父撒娇,求了好多天,陆父都没将这盆宝石盆景放在自己的嫁妆里,结果送给了陆明珠。
她不是命硬克父吗?
过去对她冷落得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还有放在墙角、有三尺来高的珊瑚树,红得明媚鲜艳,十分漂亮。
丈夫出事前买来的珊瑚盆景比这小多了。
没等陆莹莹再看屋里还有没有陆父的心爱之物,突然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刚要发火,就见陆父气势汹汹地对着自己举起拐杖。
那根价值不可估量的奇楠香拐杖。
“爸爸!”陆莹莹慌忙后退。
没成功,因为陆长龄和陆长盛站在她后面,挡住了她的后路。
此时此刻的陆父完全不像花甲老人,虽不至于劈头盖脸,但拐杖像雨点一样落在陆莹莹身上,又急又快,无论她怎么躲,怎么藏,都避不开陆父的精准袭击。
“爸爸,你住手啊!你住手!”陆莹莹躲不过去,疼得眼泪汪汪。
她下意识地抱住头。
陆父闭紧嘴巴,下手毫不留情。
众人只听到“咔嚓”一声,陆莹莹的右手臂就软软地垂下来。
“爸爸!”陆莹莹疼得尖叫。
陆长龄立刻捂住自己的胳膊,虽然是右胳膊捂住左胳膊,但他十分庆幸陆父当时手下留情,没真的打到他缺胳膊断腿。
这大概是私事和公事的区别?
自始至终,没人阻止陆父继续揍陆莹莹,陆长生更是双手抱胸,冷眼旁观。
陆父累到拿不住拐杖才缓下来,而陆莹莹已经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地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只有头和脸是完好的。
没破皮,但发丝凌乱,狼狈不堪。
陆父拄着拐杖,直接道:“从今天起,陆家没你这个女儿,你往后好自为之。”
陆莹莹瞬间清醒,“为什么?”
她大哭道:“爸爸,我是你女儿,是你把我嫁到康家才让我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我嫁的是百货公司公子,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你不能不管我!你还打我,为什么打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陆父冷笑:“你当真不知康家的所作所为?”
“不知道!”陆莹莹否认得飞快。
但是,大家都能看出她眼底掠过的一丝心虚,而且她不敢正视陆父的眼神。
“行了!”陆长龄心想,即使他娘心疼,他也有理由劝他娘对陆莹莹不管不问,谁叫陆莹莹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她没做,但她知之认之就是同流合污。
康家挣的黑心财,她肯定花了。
陆长龄能想到的,别人又如何想不到?陆父更是一眼看透,对陆长龄和陆长盛说道:“你们不许收留她,要是叫我知道,你们也离开陆家,永远不许你们以陆家人自居。”
陆长龄赶紧道:“肯定不收留。”
开玩笑,收留她给自己脸上抹黑吗?家里的妻妾也不想和这个大姑姐打交道。
陆莹莹每次回娘家就对挑剔弟媳妇这不好那不好,还问陆长龄老婆要她陪嫁的一支簪子,长此以往,哪个弟媳妇欢迎她?
陆父哼了一声,“还有二姨太。”
“我转告她。”陆长龄道,“回去就让妈把她赶出家门。”
陆莹莹疼得满头大汗,又急又气,却还有精神开口:“你们不能这么做,国家都判我无罪,你们要凌驾于国家之上吗?”
“我现在奉行的是家规。”陆父坐到沙发上,手里扔握着拐杖,眉眼凌厉。
陆莹莹忍住疼,爬到陆父跟前。
“爸爸,你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只是受到康元的连累。”康元是陆莹莹的丈夫,因为牵连到自己,陆莹莹心中对他没有半分情意,只恨他做事不周全。
陆莹莹又恨前线战士,干嘛要受伤?
他们不受伤,就不用药不用药棉和纱布,自然不会被发现了。
陆父一脚把她踢开,“滚!”
陆莹莹再也起不来了。
她从小娇生惯养,也就康家出事后至今吃过一阵子苦,几时挨过这样的打?感觉浑身都要断了,痛入骨髓。
陆长生冷不防地开口:“陆长龄!”
“在!”陆长龄反应迅速,答应干脆,随即问道:“大哥,你有什么吩咐?”
“你亲自走一趟,把他们送回上海,我不想在香江见到他们。”先好好地活两年,等着十几年后的劳动改造。
陆莹莹这样的人最该受到那样的惩罚。
交代完,陆长生又对陆长龄说:“顺便打听一下另外几个妹妹的情况,如果也做出类似的事情,通知我们清理门户。”
陆长龄点头哈腰,“好的,大哥,我知道了,大哥,我一定办到你说的事。”
陆家有四位出嫁的千金,其中只有一个是三姨娘生的,就是老六陆佩佩,其他都是陆长龄同父同母的姊妹,有一个嫁给了建筑学家。
陆父摆摆手,让他把陆莹莹带走。
陆长龄只好让他的保镖找个担架把陆莹莹抬走,免得留下碍眼。
得亏陆明珠这里什么都有。
刚到门口,就见陆明珠从车上下来,手搭在谢君峣的手背上。
红旗袍、绿翡翠,尽显雍容华贵。
陆莹莹眼睁睁看着一个俊美出众的青年把臂弯上的红色大衣搭在陆明珠身上,“傍晚风凉,别冻着。”
陆明珠抿嘴一笑,“知道啦!”
他们只把黄金珠宝存进银行就回来了,因为快到下班时间,过户手续今天是办不成的,所以等明天再去办理。
见担架上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中年女子,陆明珠眼露好奇,“这是谁呀?”
没认出来。
陆长龄长话短说,很快就把陆莹莹的身份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陆父的处置通通告诉陆明珠,“现在把她送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