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这会儿特别热情，提着大铜吊子给他们倒茶，眼睛时不时地瞥向几个白人保镖，老想往他们身边凑。
一个保镖不厌其烦，掏出武器放在桌上，吓得她马上退避三舍。
这时，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穿着胳膊肘和膝盖都打补丁的列宁装，梳着两条大辫子，身形娇小玲珑，样貌俏丽，手里提着篮子，拿出两个铝制饭盒，同时递上钱和粮票一起给服务员，“买一碗炸酱面和一碗红烧肉，小弟要吃炸酱面和红烧肉，嫌我做得不地道。”
她应该是老顾客，服务员就说：“没问题。”
收钱找钱，高声告诉后厨一声：“炸酱面一碗，红烧肉一碗。”
陆明珠没在意。
她跟谢君峣说道：“等外国友人服务部的东西送到饭店、文物交割清楚，咱们就回香江吧，过不了两个月就该过年了。”
谢君峣无比赞同：“赶在过年前把婚纱照拍完。”
“好。”陆明珠应道。
等炸酱面和红烧肉的姑娘看他们几眼，眼里既有惊艳，又有好奇，侧头对服务员道：“才十一点多点，你们饭馆里就有这么多客人了，还有外国友人。”
服务员撇撇嘴，“一起的。”
说完，就扯着那姑娘拉家常：“小玉，你对你弟弟真好，想吃什么就给他买什么，你照顾他有好几年了吧？我记得我跟我姐姐来首都投奔姐夫时你就在了，你还比我大几岁，我都订婚了，你什么时候出嫁？是不是你后娘不肯放你？”
小玉笑笑，露出一丝羞涩，“我爸已经给我看好人家了。”
“谁家？”服务员忍不住问道。
“是我爸老首长的小儿子，姓章，三十岁，很有本事。”小玉脸上露出憧憬的光彩，“不是一般的有本事，虽然现在级别不如我爸，但我爸说他将来肯定能超过我爸和他爸爸。”
服务员脱口而出：“章朔？是章朔吗？你爸对你不错啊！他还是没结过婚的。”
陆明珠和谢君峣对视。
随便找家小饭馆，也能遇见高级干部的家人？
章朔功勋卓著，级别可不低，隶属于高级干部，级别比他高的说不定是将军，就是小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陆明珠还没想出所以然，小玉就不好意思地承认：“就是他啦。”
“李将军真疼你。”服务员道。
陆明珠脑子里轰隆一声，想起来了。
李小玉，不就是李薇亲爹找回去的假千金吗？
猿粪呐！
还是首都真的很小？
厨师的大嗓门打断思绪，“上菜了！”
服务员很不高兴，耐着性子给陆明珠他们端菜，点的全是招牌菜，虽然不精致，但色香味俱全，令人闻之而食指大动。
上完他们的饭菜，李小玉才买到炸酱面和红烧肉。
一一装进铝制饭盒，放入篮子里用小棉被包上，然后带走。
服务员等她走远了就冲她背后啐一口，“就是伺候一家人的小保姆而已，还把自己当成将军的千金在我跟前摆谱儿！嫁章朔？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变脸之快，堪称演川剧。
陆明珠叹为观止。
论身份，将军之女还真配得上章朔，他们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下午回到国际饭店，正好碰见章振兴来看文物清点结果，陆明珠没注意到他身后背对他站立的人是谁，忍不住开口笑道：“老同志，听说您的小儿子章朔同志要结婚了，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吃完喜酒再走。”
他身后的人转过脸，沉声道：“谁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陆明珠一呆。
竟是数年未见的章朔。
第240章
章朔和谢君峣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却很显成熟，而谢君峣则像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和陆明珠初见他时没有变化。
一个阳刚十足，一个俊美绝伦。
陆明珠还是喜欢谢君峣这样的古典美男子，干净斯文，优雅从容，章朔就太糙了。
现在更是满面风霜。
虽然两个明珠拥有同一张脸，但给章朔的感觉很陌生，得知他的明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他看向陆明珠的眼神非常平静，重复问了一遍：“谁说我要结婚？”
“是啊，明珠，你听谁说的？我也不知道这回事。”虽然章振兴巴不得小儿子赶紧成家，但是他左右不了，只能依他。
说起来，他可是首都第一香饽饽。
章家的门槛儿早就被保媒拉纤的人给踩烂了，却都无功而返。
做父亲的真是又喜又忧。
陆明珠笑眯眯地说：“吃饭时遇到一个叫李小玉的女同志，说她爸看中老首长的儿子章朔，不是您儿子还能是谁？饭馆服务员好像说她爸是什么李将军，哪个李将军？”
“李开国。”章朔反应迅速。
他记得几十年后改革开放，一个美籍华人女富豪薇薇安来内地投资，她才是李开国的女儿李薇，而不是现在被当成小保姆的李小玉。
彼时李开国已垂垂老矣。
面对薇薇安拥有的庞大财富，整个李家的人悔之莫及。
李开国前头老婆生的几个孩子在最后一任小护士老婆的捧杀下都不成器，第一批知青支边时就说服李开国把年纪大的几个孩子派过去，说是积极响应国家政策，年纪小的又轮到上山下乡政策不得不离开首都，只有小儿子在其母的教养下继承家业。
虽然没有开疆拓土之能，但靠李开国的政治资源，过得风生水起。
至于李小玉，在李开国小儿子入学后就被嫁出去了，嫁给李开国手下一个丧妻且有三个儿子的鳏夫，是个团长，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真相出来后，也没离婚，将就着过。
主要是有儿有女，李小玉丈夫又
是个干部，他们丢不起人。
典型的恶人没有恶报。
想到这里，章朔微微皱眉，决定派人去粤北查清事实以拒绝此事，忽然听陆明珠又说道：“老同志，我在香江听说一件趣事，您想不想知道？和一个姓李的将军有关哦！”
章振兴好奇极了，“说说看。”
同时指着旁边的桌椅，“咱们坐下说，这批文物快登记完了。”
陆明珠拉着谢君峣过去。
看到章老师和张怀芝，他们打了招呼。
二老正在小心翼翼地拿出易碎物品让其他工作人员进行登记，没时间和他们说话，就朝他们摆摆手算是听到了。
等章振兴和章朔相继坐下后，陆明珠和谢君峣才入座。
“说说。”章振兴给他们倒茶。
茶叶还是他自掏腰包买的，5块钱一两。
授勋后工资分级，章振兴拿三级行政工资，每月478元，加上子女争气，各有工资，他一个人的工资根本花不完。
他都准备好了，先攒着，然后买点近代字画和玉器送给陆明珠。
陆明珠组织好语言，说道：“有个阔太太跟我说他们潮州老家有一户人家在解放前收养红军的闺女叫李薇，结果解放后人家来接，他们就把亲女儿李小玉送上去，把李薇关起来，然后带着人家道谢的500块大洋搬离了家乡。那个真女儿李薇在路上被他们卖给蛇头，李薇不从就跳海了，至今生死未卜。”
至于李薇死里逃生并改名薇薇安且人在香江的事，陆明珠就不说了。
章振兴大吃一惊，“当真有此事？”
陆明珠一脸无辜：“当地人都知道，因为送走的李小玉和亲爹长得很像，不可能是什么将军的女儿啦！”
说完，她问：“会不会是这个李小玉？”
“是她。”章振兴非常肯定，“李开国的长女就寄养在那边，凭半块玉佩接回来的女儿叫李小玉。真是岂有此理！”
他拍了下桌子，震得掌心隐隐作痛。
陆明珠明知故问，“当父母的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章振兴苦笑：“李开国第一任前妻早就牺牲了，也就是你口里的李薇生母，现任不是，再加上他们家还有其他儿女。”
“那就难怪了。”陆明珠道。
喝口茶，她问道：“李薇生母没有亲戚吗？”
要是李小玉冒着李薇的身份和李薇外婆家打交道，他们得恶心死。
章振兴想了想，转头问章朔：“李薇生母叫什么？我忘了。”
牺牲太久了，记不清。
章振兴依稀记得李薇生母是个军医。
章朔淡淡地道：“姓顾，叫顾文雅，父母均丧生于炮火中，只有一个哥哥叫顾文杰。”
章振兴想起来了，“顾文杰？不是花城一把手吗？”
“是他，原属粤军一员，后来归属我军，至今孑然一身，得知外甥女被找回来，也曾亲自来过首都，但不知为何，没有带走李小玉，这些年也没来往。”章朔却知道顾文杰发现李小玉并非他的外甥女，见李家把找来的长女当小保姆，他就没戳破真相，而是暗中调查。
可是，李薇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始终没有消息。
除了那十年没找，前面、后面一直在找，直到改革开放后和薇薇安团聚，他才说起此事，很庆幸李薇脱离李家且平安无事。
不久，老人家便溘然长逝。
陆明珠不知关于李薇及其舅舅的事情，“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们回房休息，等着接收我从国际友人服务部买的东西送过来。”
章振兴忍不住笑：“你又给国家的外汇做贡献了？”
“对。”陆明珠大大方方地承认。
正在她和谢君峣起身准备离开之际，章朔突然开口：“陆小姐，有件和故人有关的事情我想单独和你说，不知你是否方便？”
陆明珠以为他说的故人是原明珠，迟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