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大朝会,她走进太极殿时,殿中百官齐全,几位皇子早早便站在了前列,陆执徐自然也在,正微笑着和身旁的御史中丞说话。
御史中丞双手插袖,直白问他:“许久未见殿下了,如今荆州水灾闹得人心惶惶,民间谣言四起,臣听闻,陛下本想下旨严查这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却被殿下进言阻止了,不知殿下可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离得近的几位朝臣凝神,眼角余光纷纷撇向陆执徐。
陆执徐站的安稳,身上是一身亲王蟒袍,玉冠华袍,不笑的时候尊贵端方,一笑起来,更添几分雅致温和,不过即便笑着,也是十分浅淡的笑。
“本王能有什么好法子。”陆执徐不欲多言,他看到门口进来的姜静行,嘴角的弧度变大了一点,“只是觉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若是大开杀戒,有损威名。”
这话不太好接,既是为武德帝的名声好,那做臣子的自然就不能明着反驳了。
御史中丞眯眼笑笑,不再多问,转身又去找其他人了。
突然,中间插进来一道温和嗓音:“四哥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陆执徐回头,安王见他向自己看来,只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只是平日注重仪容的人,今日却难掩苍白的脸色,陆执徐靠近几步,更是闻到一股药味。
他在安王身前站定,关心道:“五弟这是病了吗?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安王扯动嘴角,道:“多谢四哥关心,只是偶感风寒。”
陆执徐闻言笑笑:“那便好。虽是夏日了,可夜间风凉,你还是要好好保重自身才是,也省的父皇关心你。”
安王嘴角的笑容更淡:“劳烦四哥挂念。”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外人看来,自是好一番兄弟情深。几步外的端王瞥见,不屑地移开眼神,他最烦陆执徐笑,谁不知道章皇后为何病逝,对着仇人的儿子都能笑出来,它看着就烦。
心中的烦躁催着端王移开视线,等看到燕王,这才感兴趣地多看了两眼,比起虚情假意的两人,他还是更忌惮这个有位宠妃做生母的弟弟。
想到自己今日的打算,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安排好的御史,御史察觉到,隐晦地点点头。
再说燕王自己,依旧事不关己地冷着脸。
话说燕王,如今距离他府中那名叫玢柔的侍妾生产,也没几个月了。
玢柔能将人笼络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本事不小,她不能左右武德帝和姜静行,也不能把云贵妃如何,但取得燕王的原谅,只是时间问题。
这几个月里,在她先是不吃不喝以表悔恨,又是割腕取血以表钟情的手段下,哪怕燕王再恨她,也很难不怜惜她。
而男人原谅一个依附自己的女人,这点怜惜就够了。
更何况她本就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还怀着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
想到府中待产的玢柔,燕王心中一狠,这段时间,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天威难测,什么叫墙倒众人推,还有他那位好母妃。
想到云贵妃,燕王心里恨得滴血。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母妃一点都不喜欢他,可他没想到,在玢柔怀着她唯一的孙儿,病的连身都起不了时,她竟然也能冷眼旁观,任他如何哀求,都不肯松口让玢柔做侧妃。
他虽不知昨日早朝为何有人举荐他,但这是个好机会——他挽回圣意的好机会。
玢柔说的不错,无子又如何,只要他成了太子,他们就再也不需要看人脸色做事,再说,皇室最不缺的便是子嗣,大不了,他们过继一个,何况太医也说了,玢柔腹中很可能是一位皇孙。
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真的走到了绝境,燕王暗暗咬牙安慰自己,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在兄弟几个心思各异的时候,姜静行悄声走到了霍辛身边,两个人说起了悄悄话。
霍辛眼神在几个皇子身上来回转悠,啧啧道:“兄弟,你看着吧,今天这早朝啊,不比西大街的早集差,肯定热闹的很。”
姜静行随口嗯了一声,眼神在陆执徐身上扫过,一眼便看出他微笑下的不耐烦。
霍辛抬起笏板,遮住自己嘴唇,又道:“李相今日又病了,我听说,听说啊,李相在家里大发雷霆,把几个帮端王说话的侍郎骂的狗血淋头,看来这祖孙俩关系也不好啊。”
姜静行一脸的高深莫测,心道,能好才怪呢,自己还死呢,身边人就开始找下家了,换了谁,谁心情都不好。
“燕王怎么回事?”她看向燕王,发现人阴郁了不少。
“你看安王。”霍辛示意她看几个人,姜静行看过去,发现上个月还是俊朗青年的安王,今日居然一副病重的样子。
霍辛解释道:“这事我也是刚知道的,有个翰林说这事,我听了一耳朵。前不久韩妃不是因为触犯宫规被圈禁了吗。”
姜静行颔首表示自己清楚,韩妃如今还在昏迷,到底是皇家丑事,武德帝对外只说韩妃触犯宫规,被圈禁了,至于哪条宫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人脑复杂的很,看这昏了几个月的架势,韩妃大概率是醒不了了。
“昨天韩妃被打入冷宫了。”霍辛道。
姜静行:“......韩妃?”
霍辛点点头,一脸你也很惊讶对不对。
姜静行也点点头,不瞒你说,我真的很惊讶。韩妃这是,醒了?
她下意识看向陆执徐,眉心微皱,她现在只想知道,韩妃醒来这件事,小皇子知道吗?若是不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又该多伤心。
想到自己想和人断了打算,姜静行忽然叹了口气,之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当断则断,可现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来自身边人的伤害,总是最刻骨,最痛心的。
给小皇子初恋留下这么大的阴影,她不忍心。
姜静行心里纠结,面上却很端得住,起码霍辛没看出什么异样。
姜静行回忆和陆执徐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不得不说,她很开心,又想到他那身伤疤,姜静行心中一痛,目光阴沉几分,原本坚定地念头也跟着动摇。
也许,她可以再拖上几年。
大不了,以后亲热的时候,她不要脸了,就说自己不行!
第115章 试探
为官者眼色是缺不得的, 姜静行和霍辛身为朝中重臣,即便大庭广众之下窃窃私语,惹得人抓心挠肺, 也无人敢冒然上前打扰。
闲话说完, 霍辛深知皇家的笑话轻易看不得,他眼神扫过殿中几位皇子,又压着声音道:“你看着吧,今日的朝会啊, 不比西大街的早集差, 保准热闹的很。”
这话中意思太多, 姜静行注意力跑偏一瞬, 她轻笑:“这倒不假。”
与今日大朝会要朝议的事情相比, 她和小皇子那点儿女情长, 倒是显得无足轻重了。
只能说真情惹人恼, 要是以前, 她哪会摇摆不定这么长时间。
不过她心态好,既然下定不了决心,她也不逼自己。甚至还能找出些话来自我安慰:作为凡夫俗子, 若是能轻易割舍心爱之物,她就不会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不然早成圣人了,既然如此,放不下就放不下吧, 何必强求自己。
等清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将感情撇到一边, 姜静行的思绪也回到正事上。
韩妃早不醒,晚不醒, 偏偏现在醒,谁说不是为了把安王留在京中,只是不知背后之人是谁。或者说,韩妃是不是一直醒着。
她猜着,后者可能性不小,不然哪能说醒说醒。
若是如此,那逼得韩妃醒来的又是谁呢?
韩妃昏睡月余,寻常人就算盯着后宫,也不敢轻易靠近,毕竟武德帝派去盯人的羽林卫也是精锐。其次,韩妃若是装病,也必定万分小心,将各种破绽思量周全了。
细想下来,能在后宫中瞒过武德帝的人......姜静行脸色一僵,脚下动了动,她心里头冒出来一个猜测,不会是云贵妃那女人吧。
难道是借机钳制安王,帮亲儿子一回?
也不怪姜静行有如此猜测,只能说她小看了陆执徐,或是说,她看到的,只是陆执徐想让她看到的。
心里那点疑影越来越大,姜静行左想右想,心里没底,她总觉得云贵妃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实话说,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后宫妃嫔和前朝大臣没什么交集,云家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家族,不能将她如何。
至于枕头风,姜静行更是不怕。
说句让人侧目的话,论起吹武德帝的枕头风,也许云贵妃还不如她说话管用呢。
说到底,她主要是担心武德帝,史书往前翻翻,死在妃嫔手中的皇帝可不少。枕边人的算计防不胜防,到时候,他可别真阴沟里翻船,倒在后宫女人的阴司手段上。
思忖着此事,姜静行走了两步,回到自己的位置,离陆执徐也近了。
可偏偏就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像话本里的银河,硬生生隔开了一对有情人。
周围朝臣见她过来,连连上前寒暄,她也不端着,也一一寒暄回去,等一群人说完闲话,姜静行得了片刻安静,这才笑吟吟地上前搭话。
见她走过来,陆执徐身边的人退开几步,给让出了路。
一路的问好声充耳不闻,姜静行只顾向陆执徐走去,然后在他身前站定。
好似寻常人家打招呼般,她语气随意,背着一只手问道:“辰王殿下可好?”
从未在人前接触皇子的靖国公头回主动搭话,着实惊了不少人的心,各种猜测打量直奔陆执徐而来。
陆执徐微微侧身,颔首道:“小王安好,多谢国公那日舍命相救。”
姜静行笑的客气,说话更客气:“殿下言重了,臣府上有些好药,对内伤有奇效,若是殿下不嫌弃,不如吃上几瓶试试。”
陆执徐一顿,十分有礼地抬手致谢,道:“小王多谢国公美意,不过小伤,用不上什么珍贵药材。”
姜静行看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暗暗发笑。
小皇子可爱的地方很多,除了长的好,能面不改色说瞎话外,就数嘴硬这一点,最为动人。
她嘴里的药自然是好药,只是不是对内伤,而是对淡化经年的疤痕有奇效。
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说起来,这药来的也是巧合。
是一次姜璇见了她身上的伤疤,心疼的落了一场泪,事后打着为自己美容养颜的幌子,专门寻了名医做好的药膏,她试了几次,效果非同一般的好。
当着满殿聪明人的面,姜静行没给陆执徐拒绝的机会,说的多了,难免被人从言行看出些端倪。因而只道:“殿下莫要推辞,也不是什么珍贵药材,总归是有些用处的,等下了朝,臣吩咐人送到殿下府上。”
陆执徐多周全的人,知道她这是想把送药一事过了明路,因而也不再推辞,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浅淡:“小王却之不恭。”
这话姜静行听得舒心,小皇子那身伤疤,她看着就难受,若是不做点什么,就更难受了,也幸好只是皮外伤,不然,她非得把人再杀一次不行。
她正要再说几句话时,却听到外头武德帝圣架通传的叫喊。
姜静行无奈,只好转身,不慌不忙地原路走回去。
殿外天光郎朗,君王銮驾按时抵达,今日早朝如常。
武德帝进来,陆执徐退到自己几个兄弟身边,随着众人下跪。
姜静行打起精神,预备着看出好戏。
她还是信任陆执徐的,因而很好奇,他到底哪来的把握,能让轻易不改主意的武德帝派他去荆州。
韩妃是进了冷宫不假,可正因为如此,安王才更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在武德帝面前挽回几分,且就事态而言,彻查荆州一事拖不得了,康白礼和年鸣英已经启程,若是再选不出主事的人,这满朝工臣岂不成了笑话。
所以想来,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人选一定会选出来。
巧得很,除陆执徐外,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