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陆执徐冷哼道:“这只是你的打算,你自然不怕,可你女儿心中如何想的, 你可曾问过?”
“她若是只愿与一良人白首, 你当如何?”
说到这里,陆执徐似有无奈:“科举不是易事,即便是苦读多年的人,也不见得能登上太极殿, 若是她有这等毅力, 我便让她科举又有何碍, 只是这并非坦途, 也需她不会半途而废才好。”
这回换成姜静行沉默了, 因为陆执徐说的不无道理, 她做这些决定, 总要姜绾自己愿意才好。
大概这就是做父母的吧, 既想子女出众,又不想她们受苦。
不过女子科举一事不能只问一人愿不愿意,即便姜绾没这个念头, 姜静行也觉得,这世上会有女子愿意的。
另外,小皇子的开明,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姜静行侧首看向身边人,试图看清他的真实想法:“你倒是答应的快, 古往今来, 可从来没有女子参加科举, 说句不好听的,这可是枉顾圣人之言, 你也不怕被文官指着鼻子骂。”
陆执徐神色不变,继续搅着冰元子,调羹撞在玉碗上,发出清脆的泠泠声。
比之更清冷的,却是他的嗓音:“宫女也有女官,多有贤能之辈,可见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句笑话。何况......”
陆执徐话说半句,面色冷凝,仿佛不想继续说了。
姜静行好奇:“何况什么?”
“圣人还道天地君亲师。”他将手中玉碗磕在桌上,扭头问道,“可你我又做到那些了?”
天地衍生伦常,阴阳交合是其一,他未曾做到。
武德帝是君父,忠君二字于他而言是虚妄,若是忠君,他便不会争夺皇位。
至于亲人,他母后早已仙逝,陆奕炳对他甚少温情,仅有的血脉亲人,又是一群互相算计的异母兄弟。
陆执徐思索自己说的话,忽地说道:“我只做到了尊师重道,你呢?”
真是个好问题,姜静行琢磨了一下,心道,我还比不上你呢。
在她看来,“天地君亲师”五字,只是嘴边的一句空话而已,她连听都不听,又怎么会去做呢。
于是,姜静行笑吟吟回答:“这世上,有谁真正做到了,你要是都做到了,还做什么王爷,早直接成仙成圣了。”
隔着半臂方几,她探身过去,安抚般捏了捏小情郎温润的耳垂。宽慰道:“别想那么多,都是凡夫俗子,若事事学做圣人,岂不是自讨苦吃,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陆执徐微愣,转而又变得云淡风轻:“你说的对。”
姜静行没错过这点变化,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便有意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
她看向那半碗冰元子,问道:“还吃吗?”
陆执徐不答,只垂眸端起来,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冰镇过的元子略微弹牙,吃起来更加香甜可口,伴着碎冰化在口中,一扫周身暑气。
姜绾的手艺确实好,陆执徐吃的满意,心情都好了几分。
外头暑气蒸腾,屋里的冰鉴在水里打着转,两人坐在书房,一同吃着一碗冰元子。
待搁下玉碗,姜静行瞥到角落,叫来下人换上新冰,又拉着人坐回到窗边的软塌上。
她倚在塌上养神,陆执徐坐在一旁,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棋局,偶有凝神思索。
看着动作优雅闲适的小皇子,姜静行忍不住摸了摸他泛着凉意的脸颊,说道:“明日我要前往郊外督军,不能去给你送行,荆州事态复杂难明,万事小心,切记以自身安危为重。”
陆执徐颔首:“我知晓。”
*
翌日,朝上争执多日的事稀里糊涂地结了尾,随着辰王府的车架出京,各处风波渐消。
荆州水患过去月余,三伏天已至,树荫渐浓。
也不知是有心无力,还是夏日苦热,不愿出门平白遭罪,长安街上,平日最好打马游街的权贵子弟都不见多少人影。
今年府中多了几位主子,靖国公窖中的冰块是肉眼可见的下去,管家算了算,若是不省着点用,便要预备着去府外买冰了。
姜璇心里惦记着此事,寻到管家,二人商量了几句。
正说着话呢,她身边的大丫鬟来报,说是府外有人递了请帖,来人打着魏国公府的名号,门房不敢怠慢,赶紧请了进来。
今日姜静行被武德帝叫进宫听政,家中能做主的只姜璇一人,她接过帖子一看,一式两份,一份是给她和姜璇并朴家兄妹,另一份儿则不同,言语要更加恭敬些,竟是请了姜静行这位国公前去。
等买冰的事安排好后,姜璇将人请到偏厅,笑问道:“不知这夏日宴可有什么讲究,可是魏国公他老人家的意思。”
来送帖子的是魏国公府的管家,这人在魏国公跟前也有几分脸面,早年随主家改了胡姓,也算半个胡家人。
正是如此,才显得郑重。
胡管家客气道:“娘子可问到根子上了,这夏日宴乃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殿下与五小姐投缘,又知小姐有一处避暑的好园子,便将这宴会办在了自家府上,届时,各家的女郎公子也能凉快几日。”
魏国公子嗣繁茂,但嫡女却只有一人,便是在家中行五的胡绮楠。
自上回在宫宴认识后,姜绾和胡绮楠已然成了闺中密友,二人时常约着出门。因此,姜璇也知晓他口中五小姐姓甚名谁。
她顺着问道:“既是些年轻人,又怎会请兄长,可是长公主的意思?”
“正是,正是。”魏国公府的管家连连点头,“殿下说这夏日宴热闹些才好,不能只吟诗作对,武艺也要比一比才好,便做主请了几位将军和尚书大人们一同做裁判呢。”
末了,又问了一句:“宫里几位殿下也收了帖子,说是要来,不知国公可有闲暇。”
听他说完,姜璇察觉出几分端倪,她捏着帕子遮在鼻尖,眉间微微蹙起。
以陆筠的身份,自是可以请几位重臣来宴会撑场子,可请到姜静行头上,那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陆筠半月前回的公主府,就这半个月来,往靖国公府递的帖子都不下三次,姜璇去过几次,总是避不开聊起姜静行。
次数多了,她也就明白了,长公主这是还没放下呢。
等姜璇放下帕子,心里也有了主意。
男女之情最忌拖拖拉拉,拖得时间长了,不是思念更深,爱意更甚,便是心生怨恨,满腹怨气,还是早些断干净的好。
“公主殿下是一番好意,只可惜这夏日宴选的日子不巧。”
不等人细问,姜璇已经找好了借口:“兄长这几日忧心荆州水患,朝中紧要的公事又分去不少心神,这些日子实在累的不行,怕是去不了了。”
“这......”闻言,胡管事面露难色。
他来之前,主家是特意吩咐过的,命他务必要请靖国公来,这不仅是顺着长公主的意思,也是胡家自己的意思。
他们老国公已经卧床多日,眼瞅着就要不好了,可现在魏国公府能担事的,挑来挑去,只他们孙少爷一人。
可孙少爷到底年少,婚事都还没定下呢,头上又有叔伯压着,哪里能做一家之主,若要继承魏国公的爵位,定要好好筹谋一番,所以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迎新妇进门,赶紧生个嫡子出来。
膝下有了子嗣,也就有了成家立业的说头,再不济,长孙成婚生子,也能给老国公冲喜。
管事是看着胡重光长大的,自然是希望他能做靖国公的乘龙快婿,可人家不接招,他也无可奈何。
姜绾尚不知父女俩都被盯上了,此时见他还不放弃,干脆端起手边茶水,摆出送客的姿态。
“这不,都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兄长还在宫中议事呢,也不知何时才能归家。”
胡管事也是识趣的人,听出这是送他出门的意思,也不说些有的没的,干净利落起身告辞,姜璇也不挽留,随意指了个人送他出去。
等魏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后,前后脚的功夫,还不过一刻钟,姜静行的车架便拐进了长明街。
姜璇提前得了消息,先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前院迎人,自己则起身走去后院,吩咐下人摆上膳食。
姜静行闻着饭菜的香味,风尘仆仆来到偏厅,刚一落座,便有侍女端来清水给她净手。
趁着这会儿功夫,姜璇说起刚才胡管事的来意,说完后,还玩笑两句:“你只求着那日有个郎君是文武双全的,最好比你出众,还能吟上两句诗,也好让公主移心。”
姜静行听完,眼露疲惫,只笑笑没有说话。
她身在局中,自然要比姜璇这位旁观者知道更多内情。
想到恩师,她默默叹了口气。
前一段时间,她特意抽时间去拜访过魏国公。
老人家年级大了,身上的隐疾借着这次风寒,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如今只能卧床养着。能养好那最好,若是养不好,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如今正是风雨欲来的关头,胡家这艘大船若真失了掌舵人,一不小心便会触礁,落个船毁人亡的下场,这种时候,他们想借着长孙亲事寻一层保障,也是人之长情罢了。
只是,她能理解,但不会配合。
魏国公对她有恩不假,可她也提携过胡重光,算是保住了胡家的来日,既是如此,又凭什么要她再赔个女儿进去,这胡家人未免想的也太好了。
她若真去了,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如果老国公主动提起两家婚事,她应还是不应。应了,她不愿意,不应,她又怕让恩师心灰意冷,再撒手人寰了,就更是她的罪过。
这样一想,与其左右为难,倒不如避开省事,虽然也很无情,但不会撕破两家的情面。
净完手,侍女递上锦帕。
姜静行漠然垂眸,接过擦拭手上水滴,说道:“你寻个理由帮我拒了吧,这几日朝政繁忙,我去不了。”
“巧了不是。”姜璇给她夹了一筷子嫩笋,笑道,“我就是这样说的,说你忧心荆州水患,可分不出心神了。”
姜静行夹菜的动作一顿,嘴角一阵苦笑:“你还真说准了。”
见她面色不对,姜璇一愣,招手示意周身的侍女们都下去,等人走干净了,这才问道:“兄长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出了差错,遭了陛下训斥?”
“怎会。”姜静行摇头,想起今日武德帝说起的密信,她也没了吃饭的胃口。
她沉下脸,冷冷道:“辰王在荆州失踪了。”
第118章 哪是你能后悔就后悔的
姜璇惊奇:“这......难不成......何时发生的事?”
“前日吧。”
姜静行掐掐眉心, 靠在椅背上,“据说是查案路上遇到流民袭击,辰王的车架被冲散了。”
“荆州竟乱了, 连王爷都丢了。”别说是姜静行, 就连姜璇都知道此事不对劲,“侍卫们呢?”
不说流民有多少,单论跟着去的一干侍卫,刀剑精良, 具是一等一的好手。
别说冒然靠近, 普通百姓连多看一眼都忧心小命, 又怎会连护着主子退开的实力都没有, 难不成都站的不动, 眼睁睁看着主人被裹挟走。
不对劲的何止一处, 姜静行长叹:“谁知道怎么回事。”
康白礼和年鸣英都一路顺风到了荆州, 怎么换成小皇子, 就这么多波折,要不是系统告诉她人没死,她早就......
姜静行一时被噎住了, 她早什么?
她在上京城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别说去荆州,就是离开上京城,武德帝都会过问她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