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行修长的手指点在案角,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趁着姜绾停下说话喝茶的功夫,她突发奇想问了一个问题。
“绾儿,你觉得辰王如何?”
“辰王?”姜绾微愣,她放下手中茶盏,思索有关辰王的事。辰王二字于她而言有些陌生,说来也巧,其他几位皇子她多少听过几句,或在哪家宴上见过几面,就像昨日,魏国公府的夏日宴打着长公主的名号,好几位皇子都来捧场了。
可辰王她只见过一面,便是泰安楼那次。
不过一提到辰王,她便只想到那双隔着人山人海,也牢牢钉在父亲身上的眼睛,让她看着就不舒服。
还有那张脸,听说不少贵女见过辰王面容后情根深重,念念不忘,就等着将来皇家赐婚,能入辰王府为妃。
对此,她只有两个字的评价:祸水。
“女儿对辰王不甚了解。”姜绾对父亲问起辰王感到好奇,小心试探道:“父亲为何问起辰王,可是事关……立储?”
姜静行笑笑:“我儿聪慧,如今朝堂上立储的呼声越发高涨,辰王势大,我们靖国公府也要早做打算,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是姜静行第一次和姜绾说起朝政,姜绾眼睛微亮,心里悄悄重视起来。
她花了些时间将思路捋顺,姜静行也不催,安静等着。
在姜静行温和的目光下,姜绾缓缓说道:“女儿觉得父亲不宜与辰王过分亲近,原因有二。”
“陛下正值盛年,几位皇子年岁也不大,怕是陛下也在斟酌,如果一时分不出强弱,朝中的局势许要僵持多年,而父亲得陛下信重,不宜插手几位皇子间的争夺,不如等到陛下心里有了成算,父亲再做打算,虽说有锦上添花之意,但胜在稳妥。”
“二是辰王眼下虽势大,可父亲曾说,朝堂之事变化莫测,辰王虽是嫡子,可皇后故去多年,母家并不显盛,在文臣中,端王占据先风,安王母妃虽被废除,但安王行事严谨,与诸多大臣交好,不容小觑,何况再过几年,宫中几位年少的皇子便要入朝听事,其中不乏母家有权有势之人。”
姜绾面色严肃:“反观辰王,虽握有三司权柄,也担着巡查荆州重职,却也会因此得罪许多朝臣,一旦不能在事后将涉案的世家彻底打压下去,将来很有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稍有不慎,便会跌落。”
说完自己的看法,姜绾感到些许口干舌燥,便又端起刚才放下的茶盏,眼含期待地看向姜静行。
姜绾一番话堪称鞭辟入里,姜静行很满意女儿对朝局的敏锐。
不过,在姜绾明言不看好辰王时,姜静行便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低垂着眉眼,不知再想什么。
姜绾不敢打扰,静静喝着茶水,又从小桌上捡了两块糕点吃。
她突然想到昨日夏日宴上的一件事。
“父亲,昨日夏日宴上有些传言,说是辰王在荆州失踪多日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听说长公主听到后很是生气,下令训斥了几位世家小姐。”
姜静行闻言抬头,肃声问道:“有人说辰王失踪了?”
姜静行点点头,看着父亲严肃的样子,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辰王,也许真的失踪了。
她解释道:“昨日我去的晚了,并不知晓事情始末,不过是听绮南说了几句闲话,辰王和长公主是亲姑侄,想来长公主是不愿有人诅咒侄儿,这才发火。”
不会是这样,这件事的重点不在陆筠身上,而是陆执徐失踪的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传出去!
姜静行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凉意。
她收到陆执徐失踪的消息不过五日,这还是韩燕第一时间来信告知她,比皇宫的消息还要快一天。等荆州的情况传到京都,武德帝得知后,立即便封锁了消息,知晓此事的,不过几位朝中重臣,不说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平日暗地里又看好哪位皇子,唇舌绝对够紧,不可能冒着惹怒武德帝的风险说漏嘴。
这是有人要至陆执徐于死地。
不管是派人去荆州追查刺杀,还是守株待兔,等找到人后半道寻机截杀,可操作的地方都太多了。
一旦陆执徐失踪的消息传开,不管是与荆州有关的世家权贵,还是各大王府,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甚至是那些尚且年幼的皇子背后的母家,这么好的铲除嫡皇子的机会,难保不会心动。
还有之前陆执徐因刺客案得罪过的人,背后的真凶,皆可能因为种种缘由,对陆执徐下死手。
姜静行可以想象有多少人要杀陆执徐,她握紧搭在膝头的掌心,越是紧要的关头,姜静行越冷静。
她原本的打算是孤身去荆州,先把人找到再说,陆执徐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很可能是武德帝派去寻人的羽林卫被人误导了方向,她一个人去,找到人的几率反而更大。
不过等辰王失踪的消息传开后,人能不能找到反倒不急了,现在她更担心陆执徐的小命。
前有荆州世家垂死反扑,后有京都杀机重重,怎么看都难。
姜静行只希望以陆执徐多谋的性格,已经做好两手准备,提前吩咐了人接应,或者知道好好藏着自己,别急着冒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姜静行被打断思绪,抬头看向门口。
姜绾也随着看去,这回来的是她身边的侍女,倒是比红锦谨慎地多,走到屏风外便驻足。
“大人,小姐,大夫在偏厅候着,可要唤进来。”
“进来吧。”姜绾看向姜静行,劝道:“父亲还病着,勿要多思多虑,劳心伤身,先让大夫诊脉看看。”
姜静行将心里的想法藏好,扬起唇角,点头应好。
侍女出去传话,很快便回来,身后跟着背着药箱的大夫,大夫是靖国公府常用的人,医术精湛,甚是尽职尽责。大夫捋了捋颌下胡须,抢在侍女开口前问道:“不知国公何处不适?”
姜绾命人搬来木凳,细心回道:“父亲今早有些头疼,现下虽好了,可怕再疼起来,昨夜风凉,许是吹了风。”
老大夫坐下,了然于心地点点头,“老夫这便为国公搭脉。”
姜静行露出手腕,歪身靠在一旁沁着凉意的玉枕上,趁着大夫诊脉的功夫,她状似随意道:“如何?本公向来康健,大夫开几贴驱寒的药便是。”
老大夫抬头瞅一眼姜静行,心中奇怪,这和昨天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往病重里说吗。
姜静行不漏声色地回望。
谨慎起见,老大夫多问了一句,“国公可还有其他不适?”
“并未。”
老大夫收回搭脉的手,起身回道:“正如国公所言,不过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且国公脉象强劲,不吃药也行。”
听到大夫这样说,姜绾安心不少,命人将大夫送走后,又坐了一会儿,父女二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可在心爱的父亲面前,即便姜静行偶尔才说上两句,更多时候是听着,姜绾也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去秋霞院的秋禾回来,姜绾才带人离开主院。
等姜绾走了,姜静行一动不动地坐着,半晌后才叹口气,叫来暗卫,吩咐他给大夫送些钱,让他忘了昨日的安排。
“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姜静行缓缓握紧刚搭过脉的那只手,眼底的神色令人难以琢磨。
系统一听宿主剖析自己,就要问为什么。
姜静行面色淡淡,但还是实话实说道:“让你的男主自求多福吧。”
“他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开,估计整个长明街都是各方的探子,我出城的风险太大了。”
系统不敢置信宿主居然让男主自生自灭,姜静行却懒得再搭理它。
有的时候姜静行都佩服自己,明明她昨日还想着为小皇子冒一回险,今日得知情况变了,居然还能在十分的心痛中保持十分的克制。
承认是个自私的人很难,但接受起来就要简单的多。
姜静行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却暗暗在心底对陆执徐发了个誓。
如果这次小皇子能活着回来,她要对他更好一点儿。
第122章 猜猜春娘是谁
七八月的荆州总是多雨, 远目望去,遥遥可见低矮的砖瓦间烟雨蒙蒙。
陆执徐站在窗后,绰约清雅, 美好的像画中人,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丝,虽隔着雨幕,眉眼看的不甚分明,也叫人移不开眼。
院门被人推开, 恰如画卷败笔, 打破了小院宁静悠远的景象。
说是院门, 也不过是棍子上绕了几根荆条, 连块像样的木板都不是。
来人是位布衣荆钗的妇人, 容色寻常, 只在手腕上戴了镯子, 虽不什么真金实银打造的首饰, 可在这小小的村落里,也是吃穿不愁的富裕人家才能有的闲心。
常家村是个少有外人来的小村子,离这里最近的城镇, 都要走上两个时辰才到。
村中不过百户人家,过半的人家都姓常。
在这样偏远的小村子里,同一个祖宗便是底气,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若是乡邻间生了嫌隙, 往往也是姓常的人家更硬气些, 毕竟在畏官如虎的百姓心里, 就没有报官这一说,再大的法理也比不过情理, 帮理不帮亲才是常理。
妇人腕上挎着小篮子三步一停地走着,可即便都这般小心了,还是踩了一脚泥。
泥点子溅到裤脚上,妇人脸色一沉,用手拍了拍,反倒抹了一手泥水。
妇人本就不和蔼的脸色更加不善,她看了看挺大一个的院子,实在看不到什么值钱的物件,连口缸都看不见,原本还有两间土培筑的小屋和东侧的菜园,可下了几场大雨,屋角塌了一处不说,院子里的菜也淹了大半。
“败家的玩意!”妇人啐了一口,“真是上了赌桌的鬼,连爹娘媳妇都忘了!死了都没人送终的泼皮懒鬼!”
妇人踩着水坑走了两步,嘴里不住地嘟囔:“娶个不顶事的婆娘,生个病歪歪的儿子……都是不长久的命。”
这样的人家真是进去都嫌晦气,妇人不愿进屋,在脚下挑了块干净的地方站着,扯着脖子叫喊:“常五家的,常五家的,你家小子的鸡子!”
这时屋里传出一道细弱的女声:“李嫂子进来坐,咳咳,嘉儿,你去烧壶热水送到西屋。”
有人轻声回了两句,紧接着一阵窸窣的响声,不一会儿,正对大门的主屋便走出来位少妇。
这妇人乌发浓密,衣饰同是灰布衣木荆钗,可叫纤弱的身形一衬托,却有几分惹人怜爱。再看容貌,虽素面朝天,也是乡野间少有的姣好面容,不过看其惨淡唇色,应是抱恙在身。
病妇人扶着门框咳了两声,唤道:“李大嫂,快进来坐。”
“我就不进去了。”见人一副病弱的模样,被叫了一声大嫂的李大娘心里一软,忍不住叹息一声,“外头有风,就别逞强出来了,你手上没劲儿,就这么十个鸡子,再让你手松摔了,嘉小子没了吃食,又要病上一回。我给你放下。”
李大娘走到女人身边,将抱了一路的篮子放下。
想到女人一家的情况,她忍不住叹道:“春娘啊,你说你,咱们十里八乡属你俊俏,又生了个儿子,怎么就拴不住自个男人呢。
“我可听说了,常五那泼皮又去镇上赌了,赌赢了就去那些个下九流的地方找女人,你看看你这院子,什么值钱的家当都没有,都让他换了赌钱,贼都不兴来你家。”
名叫春娘的女人被说的脸色更白了些,她递上手里一小块碎银,打断道:“李大嫂,这是买鸡子的银钱,上回的也算上了。”
李大娘一愣,怀疑地接过一看,还真是一块银子,锃亮锃亮的,还是刚绞开的新银。
“这银子……常看你绣些物件儿去镇上卖,还以为挣不了多少钱。也好,虽说绣东西伤眼,也是条活路不是。”李大娘收好银子,她也不好收完钱就走,便问了几句家常,“嘉小子的身子怎么样了,镇里的医倌怎么说。”
听人问起儿子,春娘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好多了,嘉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大夫说吃些好的养着,以后也能娶妻生子。”
“这就好,这就好……以后下了鸡子,我再给你送来。”
都是十几年的乡邻,李大娘还是真心盼着孩子能好,不说别的,能娶妻生子就是好事,“这都晌午了,不说了,你也养着吧,我走了,你就别送了。”
“嫂子慢走。”
春娘目送李大娘离开,提起脚边的篮子,正要转身回屋,却看到西屋的窗子后站着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姜公子,我儿身弱,这鸡子是大夫嘱咐吃的,也不好拿出来招待客人,您见谅。”
虽说眼下流落在外,比不上昔日锦衣玉食,可陆执徐也不至于贪几个鸡子吃,何况他刚才也目睹了院子里的买卖,那块碎银还是他给的房钱。
陆执徐没说话,只颔首合上了窗。
春娘转身回屋,灶上烧着热水,儿子正往灶里添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