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璇听得一愣,扭过头来道:“那怎么?”
“怎么是朴玲?”姜静行替她说完未尽之语,再开口时,脸色淡漠许多,“这是朴玲自己的决定,我不过寻机帮了她一把,抢在魏国公开口前先一步提出来,有朴玲落水一事在前,胡家不占理,魏国公怕我怨恨,只能被我逼着应下了这门婚事。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至于我和胡家五小姐的婚事,不过是魏国公觉得朴家不过分量,才算计着再嫁个女儿过来。”
姜璇听得一愣一愣的,官场上的事她不太懂,但身为一个女人,她深知媳妇不受婆家重视的后果,此时再想刚才姜静行的话,便明白这是在给朴玲撑腰。
所以她迟疑着问道:“那玲儿知道胡家看上的是绾儿吗?”
姜静行一时沉默,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谁又知道呢。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姜璇觉得这话未免太过无情了,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凭她对姜静行这么多年的了解,知道她这么做,肯定有别的什么深意在。
眼见事情就这么定了,姜静行把手里帕子递还给她。
姜璇怒气未消,揪着帕子白了她一眼,“眼瞅着胡家都来下聘了,你就不说做点什么,等你娶了胡家小姐,再来撑做姑父的场子也不晚!”
姜静行被她挤兑地右眼皮一跳,却也知道姜璇这是在变相提醒她。
姜璇知道她真实的身份,自然不会真催着她娶个女人回来。
她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你心中有主意就好。”姜璇对她是全身心的信任,便不再说和胡家的婚事,人心里总有个亲疏远近在,比起姜绾,在姜璇心里,朴玲明显要排在后头。
待下聘的事说完,她又提醒姜静行别忘了眼前的事,“你每日早出晚归,估计也看出来。”
姜静行不解,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盏润喉,“看出来什么?”
果然如此。
姜璇面露苦涩道:“前些日子绾儿不愿见你,你只当她是不想姐妹成了后母进门,却忘了月娘大祭就在眼前。”
她提醒道:“虽说她们母女情分浅,可到底是亲娘忌日,她哪能不上心呢,你忙着惩治下人,却不知她一早驾车去了泰安寺,说是要亲自去请几位高僧来念经超度,这几日你多陪陪她吧,起码过了这月再说别的。”
姜静行心头忽然发酸,茶也喝不进去了。
怨她不上心,竟忘了这回事。
人没了就是没了,祭祀再多,也是做给还活着的人看,再隆重的祭祀,再多的法师,也是为安活人的心。
“我知道了。”姜静行起身上前抱了抱姜璇,“多谢你,阿璇。”
姜璇埋首在她怀里,闷声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傍晚酉时,赶在晚膳前头,姜绾风尘仆仆地带人回府。
迈进房门,她解下披风给身后的侍女,秋禾抱走放到外面架子上,侍女春桃端来热水给小姐净手。
姜绾擦干净手上水珠,用掌心贴上冰凉的两颊,小小吸了一口气,问道:“父亲在府上吗?”
屋里侍女们各司其职,只顾低头做事,所有人都目睹了今早那一出,白秀血淋淋的尸身犹在眼前,如今在主子跟前,个个都小心翼翼起来。
凑到跟前的春桃面如土色,小声说在主院。
春桃将今早赵管事一家和白秀的惨状说了一遍,姜绾听完没说什么,只坐着慢慢喝茶。
此时秋禾抱着一身干净衣裳回来,正好听见后半程白秀被杖毙的事。
今日她随姜绾出去的早,只知道前半程,现在正好听完了全程。
她边进屋边嘟囔道:“你们怕什么,国公爷不过打杀了两个做错事的下人,你们只是看着,棍棒又没打在你们身上,要是换了别家,可不管你有没有做错事,主子哪天不顺心了,随意打死两个人也不稀奇,遇上国公爷这样的主家,你们合该给佛祖上香才是。”
第148章 有武功就有江湖就有教派
春桃也知晓是这么回事, 但还是后怕道:“奴婢怕见血,一时有些吓着了。”
姜绾放下茶盏,语气平淡道:“怕见血不碍事, 父亲不会滥杀无辜, 你们只管安心做事就是。”
“小姐说的是。”
春桃打起精神,她从秋禾手里接过衣裳,服侍姜绾进去里间沐浴更衣。
等换好衣裳出来,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华灯初上。
姜静行向来是个知错就改的人, 白日听了姜璇的劝告, 晚上便嘱咐后厨换了姜绾喜欢的菜肴, 又让人叫女儿来主院用膳。
姜绾自然不会拒绝。
用完晚膳后, 姜静行陪女儿闲聊了半个时辰, 问起她今日去泰安寺如何, 姜绾只道寺里僧人都是极好的, 她已经和主持谈好了,主持也一一应了。
“对了。”姜绾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托腮笑道:“爹爹还记得古安大师吗?女儿今日遇见他了, 他说过几日要和师兄去游历四方,要好几年才能回来呢。”
“挺好的。”姜静行也笑了,古安大师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小和尚。
说起游历,她也想起来女儿要去游学的事,便问道:“打算何时动身去惠州?”
“女儿不想离开爹爹。”姜绾将手臂交叠在桌上, 倚在手臂上撒娇道。她仰头看着灯烛下丰神毓秀的父亲, 小声问道:“爹爹你不开心吗?”
姜静行垂眸看她, “为何有此问?”
姜绾将脑袋埋进臂弯里,闷闷道:“我也不知道, 就是觉得爹爹你不开心。”
“我挺开心的。”姜静行默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算是给这繁忙的一天画了个温馨结尾。
有人时刻陪着,姜绾上香时牵引出的感伤情绪渐渐消退,等回屋躺下快要入睡时,嘴角噙着的笑容都没落下,也不知想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而主院的姜静行便没有这般好梦了。
原来在姜绾走后,老管家给她送来一份信,说是绿阁写的,让她亲启。
此时姜静行捏着那信封,问管家:“什么时候走的?”
管家叹口气,可怜道:“午时走的。”
“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沉稳的姑娘,谁知内里也是倔脾气,今早埋了白秀后,她去看了看,给上了柱香,回来就收拾东西走了,只留下这么一封给大人的信,嘱咐丫鬟带话,说要大人亲自打开才好。”
闻言,姜静行沉默片刻,打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页纸,正中写着三个字。
寒衣教。
看着这三个字,姜静行无声笑了笑,心里所有猜测终于落地。
“大人,绿阁姑娘说什么了?”
虽然是潜进府里来的细作,但老管家识人无数,能看出来这是个好姑娘,绿阁在靖国公府待了这么多年,事事勤恳恭谨不说,碍于性命传出去的那些消息,也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可见她根本就没害人的心思。
“她想走就走吧。”
姜静行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挑开手边灯盏,将信纸放了进去。
管家看她不愿多说,只好退下走了。
姜静行没在意管家的离去,她一个人盘腿坐在软塌上,静静看着油盏里烛火将信纸吞噬干净,猛然窜起来的火苗左右跳跃,使得她本就俊丽的眉眼不免生出几分酷烈来。
从初春那场宫宴刺杀开始,先是前朝女官露面送舞女进宫,进而查到了韩妃宫里的太监,韩妃也由此受到牵连进了冷宫,之后便是泰安寺桃林刺杀,而刺客是何身份,也始终没个着落,也不知是真查不到,还是不便公之于众。
想到这里,姜静行感到点后悔,这两件事明面上皆是陆执徐负责的,如果没分手的话,她倒是可以直接去找人问清楚,可远比她在这瞎猜的好。
又叹了口气,脑中的思路再次回到绿阁给的信上。
寒衣教。
当年刺杀魏末帝的江湖组织居然死灰复燃了。
姜静行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寒衣教到底想做什么。
十五年前,前朝张皇后守城而死,可作为丈夫的魏末帝却贪生怕死,不仅扣着守卫皇宫的禁军不出兵,眼睁睁看着妻子死去,更在最后不顾大臣劝阻,弃满城百姓而渡江南逃。
即便姜静行不愿回想往事,但事实就是事实,城破后的长安城堪比地狱。
长安城毕竟是国都,早在攻城之前,城中百姓早已闻风而散逃离了长安,只等战乱过后再回来,可敌军尚有爱惜百姓之心,而本应守卫皇宫的禁军,却在决定南逃的皇室宗亲和南方世家的默许下,肆意残杀百姓,收拢金银物资,以供南渡之后继续维持他们奢靡的生活。
可杀红了眼的人哪还会在意刀下是何人,外城的百姓也好,内城的官员也罢,皆杀不误,等城破之后,只余满街尸首。
正是应了那句,乱世之下,兵与贼同,哪有什么长安。
所以大雍立国之后,长安城也被武德帝改名上京城。
南渡之后,前魏皇室在南方世家的扶持下苟延残喘,与此同时,寒衣教凭空而出。
最开始时,并没有人把一个江湖组织放在心上,可之后短短两年,寒衣教便吸引了众多教众,在百姓间流传甚广。而流传最广的还有一首诗歌:连山去无际,流水何时归,含悲思旧国,白露催寒衣,皆道锦衣济,寒衣作冥衣。
此诗句句直指前魏皇室残杀百姓,弃城南渡。
回想到这里,姜静行再次想到了当年尸横遍野的情况,还是觉得有些反胃。
其实要是眼下不站在对立面的话,她还挺佩服寒衣教的。
当年寒衣教两次刺杀魏末帝,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就成功了。
南方富庶繁华,魏末帝南渡之后依旧过的纸醉金迷,甚至还被人撺掇着选了一回秀,狗皇帝本人也妄想着日日做新郎,当即便应了。
而前魏最后一位贵妃胡媚儿,便是在这次选秀被选进了宫。
比起云贵妃来,这位胡贵妃才真是堪称妲己转世,不仅独宠后宫,四处挑拨离间,接连弄死了几位皇子,更是在魏末帝五十大寿当日,当着百官的面,人家不装了,摊牌了,直接给皇帝来了一刀,给天下百姓送了一份大礼。
事后,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胡贵妃当夜自焚而死,死前反复唱着寒衣教的歌谣。
平平无奇的寒衣教由此扬名天下。
“唉——”
姜静行接连唉声叹气。
杀了前朝皇帝还不行,还非要杀今朝的皇帝,寒衣教这是杀皇帝杀上瘾了不成?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传说寒衣教是由一位前朝官宦女子组建,这女子家人在城破那日惨死,因此决心复仇,但这女子是何身份不得知,而眼下,又与韩妃有没有关系也不得知,而韩妃和张皇后是何关系也不得知。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全都不知道。
姜静行翻了个白眼,直直往后躺下。
算了算了,明日她还要上早朝,还是早点睡吧。
想再多也没用,毕竟该来的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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