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帝阖眼靠着身后软囊,一直没出声,但礼部尚书越说越激动,他只得轻轻撩起眼皮,让礼部尚书先起来。
“李相和魏国公还没来吗?”
明明语气是温和的,可配着眼中的冷酷和压抑无声的气场,令殿中朝臣不寒而栗。
门口内监小跑进来,跪下答道:“回陛下,李相和魏国公皆说病重不得起身,请陛下恕罪。”
武德帝淡淡颔首,“来人,宣端王,朕要亲口问问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陆执徐只是奉旨查案,不曾提及端王一句,安王自然也是如此,兄弟两个安静站着,全当自己不存在。
端王府早被羽林卫围着密不透风,不过一刻,端王便被带来了明光殿。
武德帝看着底下跪着的人,难得感到些惘然。他虽算不上慈父,却也不会肆意折辱打骂子嗣,他不缺女人,更不缺儿子,可端王到底是他第一个长成的孩子,他也曾对其给予厚望过。
“你有什么话说。”
端王冷哼一声扭过头,许是知道死到临头了,一向脾气急躁的人反倒格外平静,眼神却越发阴鸷,“儿臣无话可说!”
武德帝捏着椅柄起身,将那摞证据摔在他脸上,随后踱步绕过御案,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心口硬生生挨了一踢,端王一口鲜血喷在空中,霎时惊了百官的心!
“畜生!”武德帝怒声道。
端王挣扎着爬起来,脸色狰狞道:“我是畜生,那父皇你是什么!”
他环顾大殿,指着站在一旁的陆执徐,对着武德帝骂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只敢背后阴人的小人!他是辰王,我就是端王,凭什么!就凭他是该死的嫡子吗,我母妃嫁给你这么多年,过得跟死人一样,明明我才是长子,可父皇你就是迟迟不肯立太子!”
不顾武德帝难看的脸色,端王捂着胸口骂骂咧咧,将这些年的委屈一吐为快!他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被人指着鼻子骂的陆执徐不为所动,神情依旧淡然。
武德帝面无表情听着儿子埋怨自己,抬腿便要踢第二脚。
离得最近的刑部尚书赶紧上前阻拦,单看武德帝第一脚用的力道,要是再来一脚,端王怕不是要命丧当场。
子杀父不好听,可父杀子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可老尚书到底慢了一步,斜刺里扑出来个人影,抱住武德帝的大腿就开始痛哭:“父皇喜怒,千错万错都是二哥的错,父皇勿要伤及龙体!”
安王这一举动像是发了个信号,刚才还装聋作哑的大臣们此时纷纷站出来,请求发落端王。
武德帝眼角气的微微抽搐,他压着心里的杀意,将抱着自己大腿的安王踢到一边,冷声道:“你还有什么二哥,传朕旨意,端王悖乱行事,意图谋逆,即日起削爵圈禁,变为庶人,王府亲近之人一律杖毙。”
安王白净的脸皮一抽,默默移到旁边站着。
不仅是安王,听完武德帝对端王的惩处,不少朝臣也在心里叹息,只是削爵圈禁,看来陛下还是看在李相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了。
立刻就有羽林卫进来,将瘫软在地的端王押走了。
就在此时,人群中跪下来个御史,朗声道:“陛下,端王贵为皇子,尚且能留下性命,可党附之人罪大恶极,万万不可轻纵,长恩候李贽玄,扬州司马胡敬之,皆与端王行从过密,臣恳请陛下下旨查抄长恩候府与魏国公府,以正视听。”
明光殿顿时鸦雀无声,朝臣们面面相觑。
人群中,霍辛粗浓的眉毛狠狠一皱。
陆执徐也眼神一凝,视线在这名御史身上打了个转儿,再回到武德帝脸上,深深皱起眉头。
长恩候府也就算了,可魏国公府……大臣们总算想起来今日缺了个人,靖国公竟然不在!
第153章 报复心极强的小皇子
天际刚翻出一道鱼肚白痕, 鸡鸣报晓,上京城各处街坊也热闹起来。
长安街口的早茶铺子刚支起来,便听见街道前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重甲在肩, 整齐划一的羽林卫踩着清晨的日光行至长安街, 在街口分为两路,一路由陆执徐带着去了□□街,一路内宦服饰的人往杨楼街赶。这两条街上住的皆是官宦人家,宫里抄家的旨意传出来后, 便早早约束家人不许出府看热闹, 闻声赶来的姻亲旧故也被拦在门外。
抄家这种事, 陆执徐还是第一次做, 同行的还有大理寺卿和司礼监太监李忠。
这件差事是他自己揽上身的, 武德帝可有可无地应了。
羽林卫持剑冲进长恩侯府, 院中的丫鬟小厮叫喊逃窜着, 被跟来的小太监骂了两声才终于安分些, 李忠读了圣旨,羽林卫进屋拿人搜查,不一会儿, 长恩侯府上下老少便跪在院子里哭嚎。
至于侯府主人李贽玄,早在羽林卫围了端王府的时候,便被压去了天牢受审。
李二被人从屋里拖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羽林卫不为所动, 将人按在院子里跪着。
李清婉死死攥着丫鬟胳膊, 发髻散乱, 眸中含泪,眼底满是惶然, 哪还有往日的高傲清丽。
见弟弟被人拖了出来,她忙扑上去询问道:“你们做什么,我爹呢?我爹呢!”
羽林卫剥开她的手,将人推倒在地。
李清婉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害怕极了。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昨日姑母还在劝她安心,说朴家不过商户,即便表哥定亲了,也会想法子让她嫁过去,可今日她们长恩侯府便成了阶下囚。
羽林卫冷脸做事,对李清婉的哭求不予理会,李清婉无奈,只好对着陆执哭求道:“辰王哥哥,都是一家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执徐看着这位从未亲近过的表妹,轻轻叹喂了一声,“陛下旨意,只得听从。”
李清婉还想说些什么,可旋即对上陆执徐的眼神,便被他眼底的凉意钉在了原地,明明眼前的男人笑的温雅,却让她心底窜上来一股恐惧。
倒是一旁的长恩侯夫人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赶紧将女儿拽过来抱在怀里。
一向盛装的贵妇人早乱了妆容,别人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
当年年宴上,已逝的章皇后被人指控谋害皇嗣时,也是说了这么一句“陛下旨意,只得听从”,之后便迁居冷宫,没过多久溘然长逝了。
院子里哭声一片。
大理寺卿命人搬了椅子出来,好整以暇地坐下同陆执徐一同监工。
李二恨极了陆执徐,拜姜静行那口黑锅所赐,他现在还以为自己手臂是被陆执徐打断的,当即破口大骂道:“陆执徐你个卑鄙小人,用下三滥的手段陷害我们长恩侯府,我要见陛下!我爹是陛下亲表弟,我是陛下亲侄儿!陆执徐你有什么脸坐在这,你早晚不得好死,还有姜静行那个小白脸,长得跟个女人是的,就是个卖屁股啊啊啊!”
乾一上前一剑鞘抽在他嘴上。
李二目眦欲裂,吐沫横飞地往陆执徐身上冲,李忠挥手,让人赶紧堵上嘴拉下去,然后转头对陆执徐谄笑道:“殿下,杂家领了陛下的旨意抄家,好搜查长恩侯府勾结端王的证据,您看,奴婢这就开始吧。”
陆执徐面上喜怒不显,可心中的杀意一层压着一层,他看向一旁坐着的大理寺卿,轻描淡写道:“本王没做过抄家的差事,还是由韩大人拿个主意吧。”
这抄家就是抄家,能有什么主意。
大理寺卿一时没听明白这话有什么深意在。
不过在瞥到蜷缩在地的李二时,他眼中也多了几分厌恶和痛快,作为长恩候的独子,李二作奸犯科也不是一两回了,可以前有太后护着,亲爹压着,他们大理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啼血。
他心思转了转,想到了当年先皇后的事,当初一帮人在朝堂喊着废后,除了礼部那群老古板,喊的最欢的便是长恩侯府一派的人。
大理寺卿不动声色地看了陆执徐一眼,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只见一身官袍的文官捋了捋胡须,斟酌道:“既是搜查证据,那抄家不过是手段罢了,不如先审问审问府中之人,若是能吐出什么来,也省了公公一番功夫。”
李忠心思也透,当即让羽林卫分成两队,一队人进去搜,另一队人则将包含李二在内的侯府亲信拉到隔壁院子里审问,不一会儿,偏院便传来阵阵惨叫。
李清婉听着弟弟的惨嚎,和长恩候夫人相拥啼哭不止。
和家族倾覆在即比起来,什么姜绾什么胡重光,还有什么重要的。
在一片哭嚎声中,羽林卫从长恩侯府抄出来了百来箱宝器,金银更是数不胜数,至于都是不是赃款,还需有人加以定夺,除此之外,太后在世时赐下来的逾制之物不知凡几,也被悉数抄没,充入国库。
曾经辉煌贵极的长恩候府,终于走到了末路。
正应了那句盛极而衰,李家由武德帝而起,也由皇权而落。
陆执徐看着被贴上封条的长恩侯府大门,恍惚了一瞬,只觉心头一层阴霾散去。
当年他母后被长恩侯府联手韩妃诬陷残害皇嗣,太后下旨废后,他外祖家博安侯府也如今日这般得了一道抄家的旨意,可搜来搜去,也没搜出来什么,只有满府哭嚎声。
如今数年过去,外祖父一夜苍老的面容犹在眼前。
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他还是觉得太晚了。
陆执徐将长恩侯府的一切撇在身后,负手登上街口停着的马车。
长恩候府事毕,大理寺卿跟着李忠入宫面圣,临走问陆执徐,“殿下可要随臣进宫?”
“本王去魏国公府看看,韩大人先行入宫吧。”陆执徐坐在马车里,双眸漆黑幽深,“魏国公为大雍征战四方,乃是大雍基石,父皇有旨意不许任何人叨扰魏国公养病,可人心难测,抄家的圣旨一出,难保有些人失了敬畏,扰了魏国公清净。”
大理寺卿闻言也有些慨叹,长恩侯府没了也就没了,他们文官一向不愿与这些气焰嚣张的外戚同流合污,可魏国公府不一样,魏国公府树大根深,姻亲旧故遍布朝堂,今日这一倒,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那殿下去吧,臣会为殿下在陛下那里说明。”
“多谢韩大人。”陆执徐微微一颔首。
这话一落,乾一驾着马车便动起来,直向长安街的方向驶去,片刻后,来抄家的羽林卫也原路退走,留下满街的喧嚣叫好。
日光破晓,天光大亮。
昨晚闹了一整夜,大臣接收的信息太多,如今还在消化,武德帝体谅诸臣,所以今日的早朝便取消了。
此时武德帝负手伫立在窗边,听大理寺卿回禀长恩候府的事,待听到陆执徐转道去了魏国公府时,眉心皱了一下。
“依法查办吧。”
大理寺卿立即躬身朗声道:“陛下圣明!”长恩侯府到底是太后娘家,他原本还怕陛下也会网开一面。
武德帝摆摆手,向窗外看去。
昨日夜间又落了场雨,如今雨过天晴,天空澄碧如练,从明光殿俯揽下去,隐约可见羽林卫蜿蜒前进,最后消失在朱雀门外,武德帝深深吸一口气,坐拥天下带来的极致痛快氤氲在胸腔,从五脏六腑流向四肢,荡涤着全身。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想见的人此刻不在眼前。
“伯屿啊……”
霍辛从宫里出来后,骑上马便往靖国公府赶。
姜静行和魏国公府的婚事传的沸沸扬扬,今日这事一出,可别人还没回来,岳丈家先没了,要不然可就真是出笑话了。
霍辛策马来到靖国公府,门房将人迎进去,茶也没喝,他就站在院子里将明光殿发生的事告诉了管家姜秋,让他赶快通知城外的姜静行。
一柱香后,靖国公府的侍卫往城外飞骑而去。
意外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昨日遇见陆执徐是个意外,端王事发也偏偏赶在她不在京都这两天,巧合的让姜静行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有人算计好了时间,特意挑着她不在的时候搞事。
听完侍卫带来的消息,姜静行脸一沉。
长恩侯府随着端王府倒台是早有预料的事,李贽玄事事为端王出谋划策,怎会不受牵连。可魏国公府不一样,牵扯进去的不过是一个任职五品司马的二公子,在李相府且安然无恙的情况,又怎么会落到个抄家搜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