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君臣二人都落座后,一列宫女太监依次走上前来摆好膳食,最后一人手上是一壶美酒。
即便姜静行有曾经和武德帝吃过一个包子的交情,但她也时刻谨守着君臣之礼,即便是私下也不敢逾矩,所以等武德帝先行动筷后,她才跟着夹菜。
菜是好菜,色香味俱全,龙肝凤胆也不过如此,只可惜在此情此景下,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武德帝吃过几口便放下了玉箸,姜静行以为他有什么话说,于是也打算停止用食,以防应答时出现什么失礼的举动。
看姜静行手下夹菜的动作变慢,武德帝便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美酒。
杯中酒水香味溢散,清香怡人。
姜静行鼻翼微动,闻出这是泰安楼的玉西东,她在心中暗暗提高了警惕,不知道武德帝打的什么主意,今天叫她来又是为了什么。
她那天既然选择了去见陆执徐,本就没有想过能瞒过武德帝。
身为帝王心腹,又手握重兵,却私下接触皇子,这自然不是明智之举。
可事实是,她并没有私下去和陆执徐见面不是吗?他们二人见面的地方可是泰安楼,众目睽睽之下,上京城闹市中央。
当时可是陆执徐主动邀她上楼的,何况她那时已经推辞过了,只是没有推辞成功而已。况且,陆执徐的侍卫帮她打跑了闹事的纨绔子弟,出手相救是事实,她上去道谢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姜静行并不觉得武德帝在意此事,说到底,她和陆执徐不过陌生人,一个王爷,路上遇到一位重臣,叫他上去喝两杯,这也是常事。
其实她内心深处也不愿意认为,武德帝已经多疑到了这种地步,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之间可就太可笑了。
不管心中想法如何翻涌,姜静行面上还是笑的一片从容,不仅如此,还主动说起了杯中酒水。
“这是泰安楼的玉西东吧,臣不久前才喝过一次。”
“哦?味道如何?”武德帝俊美的脸上不复平日的冷峻,反而眉眼舒展,笑的随意。
武德帝这一笑反倒是晃了姜静行的神,实在是这一笑,眉眼间太像那天晚上的陆执徐了。
也不对,应该是陆执徐像武德帝才对,毕竟二人是亲父子。
有些失神的姜静行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在武德帝的注视下将其一饮而尽。随着她仰头的动作,重重衣领下修长的脖颈扬起一道弧度,酒水入口香醇美妙,慢慢划过食道,带来感官的片刻欢愉。
武德帝眼神隐晦地扫过姜静行上下滚动的喉结,只觉得喉咙发紧,口舌微干,他缓缓握紧膝上的手掌,克制住眼中的欲望不显露在人前。
“滋味甚美,一如既往。”
姜静行将酒杯磕在桌面,口中赞叹。
这回武德帝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杯中的美酒饮下。
“这酒是辰王带进宫的,喝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姜静行嘴角的笑差点没绷住,男主这是什么骚操作,生怕他爹不怀疑他是吗!
她定了定心神,顺着武德帝的话夸道:“美酒难得,想来也是辰王殿下特意寻来孝顺陛下的。”
武德帝对此话不置可否,他向来不关心这个儿子,应该说,所有的儿子他都不甚关心。宫中太监宫女无数,皇子公主背后也有他们的母族为其筹谋打算,读书习武亦有最好的师父传授,若是这样还不能成才,那他只能说一句废物!
没有投入多少父爱真情,自然也就不看重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心孝顺自己。
“你觉得朕的几个儿子如何?”
重点来了!
听到武德帝的问题,姜静行悄悄坐直了身体。
她心神绷紧,脑子里思考着武德帝想听的答案,最后只好斟酌地回答:“几位殿下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臣和几位殿下接触不多,实在是难以评价。”
听到她这么说后,武德帝倏然笑了:“你也会和朕打马虎眼了,这避实就虚之术你倒是擅长。”
话中笑意满满,可姜静行不敢松懈大意。
“臣说的是实话。”
武德帝也觉得姜静行说的是实话,所以并没有为难她。他看着桌上的酒壶,有些突兀地说起陆执徐:“其他人你不清楚,那辰王你觉得如何?你与他也喝过一次酒,滋味可与今日相同?”
果然啊,她和陆执徐见面的事,武德帝知道的一清二楚。姜静行心中叹喂,脸上却一副要夸人的样子。
“辰王殿下端方雅正,有君子之风。”
你儿子身材不错,行事作风自成一派,有点子特别。
看着姜静行义正言辞的样子,武德帝心里的那点不满消退了不少。
他看得出自己这个嫡子心思不浅,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样子,若是他真能压制住他几个兄弟,他倒是不介意培养他做储君,毕竟将来总归是要立太子的。
只是......武德帝看着姜静行年轻的面容,心里下意识地逃避自己的衰老,也不愿再提起陆执徐立储一事,于是换了个话题。
“朕听闻你认了个妹妹,是原来你府上的管事娘子?”
姜静行松了一口气,知道上一个问题算是结束了,于是颔首应道:“确是,璇儿在我府上多年,悉心打理家务,辛苦良多,我与她感情深厚,如今结成兄妹也是一件喜事。”
“朕还以为,你让她管理家事,是对她有些情意,打算着此次回来娶她做新妇呢。”
姜静行低头一笑,轻轻摇摇头,说道:“陛下说笑了。”
虽然她否认了她和姜璇有私情,但武德帝脸上的笑意反而淡了,他看似并不在意地说道:“你府中无人,膝下空虚,也该添些新人了。”
他此言倒是出自真心,上次长公主暗示武德帝将她嫁给姜静行,武德帝心中虽然不满,但经此一事,却也让他下定了决心。
武德帝自然不愿意看到姜静行身边有其他女人,但比起这些男女间的鱼水之欢,他更嫉妒姜静行只钟情发妻一人,眼中再无他人。
他宁愿姜静行处处留情,也不愿他心中有人。
“朕听闻魏国公家中有一幼女待字闺中,貌美天成,又有才女之称,你与魏国公有同僚之情,提携之恩,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谈。朕有意为你赐婚,你看如何?”
这话看似是在询问姜静行的意见,实则姜静行听武德帝的语气,心里很清楚,武德帝根本没有给她反驳的余地。
系统:惊呆了,老铁!
“哐当”一声。
乍然听到此事,姜静行心中震惊不已,脸色微变,以至于起身的动作太过迅猛,袖袍不慎将桌上的酒壶带飞了出去。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武德帝今天叫她来,居然是想给她赐婚。
碧玉的酒壶跌落到地上,不出意外地摔成碎片,洒在姜静行衣袍上的酒水也沾湿一片,顺着衣角滴落在地板上。
不是,大兄弟,你前两天才给我告白,今天就要给我赐婚!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脑回路,难不成做了皇帝就不是人了吗!这是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一时之间,姜静行只觉得火烧眉毛,满心的我曹!
第37章 嘲笑你
今天君臣二人之间的谈话较为隐秘, 是以临微台里并没有其他人侍候,武德帝随行的内监宫女都远远站在临微台外围,外面只有朦胧的交谈声传出, 却也不甚清晰。
可刚刚酒壶落地的动静不小, 玉片碎裂的声音传到外面,吓的张公公打了个机灵,他将手里拂尘一摆,急忙带人从外面进来。
临微台里。
武德帝本就不满姜静行痴情发妻, 此时见他竟失态至此, 心中的怒火亦是一阵高过一阵, 见有人无召擅自进来, 不由得怒喊道:“都给朕滚出去!”
张公公见陛下如此生气, 自然是不敢再上前触他的霉头, 便又急匆匆地带人退下。
临走的时候, 他还不忘偷偷掀开眼皮看了眼姜静行, 瞥到摔碎在她脚边的酒壶时,心中一凛,顿时不敢再看。
等转过身去后, 张公公则在心里哎呦了一声,只道这靖国公可真是个倔脾气啊,一根骨头都不肯弯啊。
旁的人若是有幸在宫中享用御膳,别说顺着捧着陛下,那是磕头谢恩都来不及, 可这靖国公倒好, 反而是让陛下顺着他的心意来, 可真是这宫中独一份了。
对于凉台里发生的事,张公公身后的一个小太监也是好奇的不行, 他走近自己师父,轻声问道:“师父,里头这位都说了些什么,竟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连酒壶都给摔了。”
张公公心知肚明这对君臣之间的矛盾所在,但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也要当做不知道才好,这样才能活的长久些。
所以他对着小太监摇摇头,不言不语,只是拿拂尘敲了敲自己的小徒弟,示意他别回头看了,仔细自己的小命。
等宫人走远后,君臣二人都缄默无语,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姜静行站在武德帝对面,见他神态阴冷,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知道自己已经触怒了他,但是她在思索几秒后,还是退后两步,撩起衣袍跪在地上,躬身拜服说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据她所知,魏国公的幼女今年才十几岁,又兼才貌双全,是不少才俊心里的意中人,这样年华正好的姑娘应当嫁个好郎君才是,要是嫁给她,那真是要守一辈子的活寡了。
姜静行是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因为一道圣旨,就往她这个火坑里跳。
武德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脸色越发的难看。
心中的嫉恨和被顶撞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只觉得实在是难受的很,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你这是抗旨不尊。”
姜静行沉默了,她当然知道,她又不傻。
可是一个慌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她现在要是答应娶了魏国公的女儿,那将来只会更麻烦。
何况自古以来的大将军们,有因为战败被杀的,有因为牵涉党争被杀的,还有造反失败被牵连九族的,但可从来没有因为皇帝说亲保媒失败,就被砍了头的。
姜静行很自信,武德帝生气归生气,可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武德帝的确不能把底下跪着的人怎么样,一是他自己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另一方面,他心里也舍不得重罚姜静行。
只见他眉头紧锁,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再次问道:“胡家女家世品行样样出众,既能为你打理府宅,又能为你延绵子嗣,你为何不愿,难道真要为了一个早死的女人终身不娶吗!”
说到后面,他目光如刀,心中怒火熊熊,眼中也有了一丝杀意,那个女人应该庆幸她已经死了,若是还活着,他定会亲手杀了她!
每次想到这里,武德帝都心中恨恨。
他的心腹之臣,竟为了一个女人无意后嗣,身上世袭罔替的爵位也成了个笑话,更是因为这个女人,打算孤独终老,将所有人都拒之心门外!
难道那个女人是狐妖转世不成,竟让人痴迷到这种地步!
对于姜静行的固执,其实武德帝十分不解。
他不明白,为何有人能为这些男欢女爱甘愿绝嗣,更是为之放弃了满门尊荣,即便他再爱姜静行,也从没想过为其守身如玉,毕竟食色性也,两个人还都是男人......
初春料峭,乍暖还寒,即便处在正午时光,地上的石板也是寒意森森,更别说临微台本就是为避暑而建,四周的湖水也带来阵阵凉意。
面对武德帝的不解,姜静行没有解释,她知道武德帝只是对她心怀绮念,不满她钟情一人罢了。
对此,姜静行一言不发地跪伏在地,她感觉到膝盖处一片冷硬冰凉,这实在是她十几年来少有的体验。
身为大雍的一品国公,能让她下跪行礼的人是少之又少,以前的太后算一位,等太后去世后,更是只有皇位上的武德帝一人,而武德帝也从来没有让她久跪不起过。
“说话!”武德帝怒喝道。
姜静行沉默的样子落在武德帝眼中,更是加深了他心里对她痴心的印象。
“好,好得很,你堂堂国公,倒是比那些市井话本里的才子佳人还要来的情深,朕一番好意,倒是成了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