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眼见胡家孙辈出众, 她也是为魏国公松了一口气。
姜静行刚刚之所以会吩咐侍从让路,除了不愿意与小人浪费时间外,更多的还是看在魏国公的面子上。
胡重光原本在五军都督府任职, 都督府的右都督便是他祖父魏国公,而左都督则是姜静行本人。
不久前姜静行兼领了京卫指挥使一职,魏国公也趁此把孙子调职去了京卫指挥史司,胡重光也因此升了一级,成了正四品的京卫指挥佥事。
虽说此事离不开魏国公府的扶持, 但放眼整个上京城, 如此年岁便坐到这个位置, 也算是少有的英年才俊了,胡重光在那些公侯子弟里也是拔尖的人物。
胡重光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姜静行, 表情顿时惊愕起来,心中亦是懊恼刚刚没有及时喝止仆从。
两辆马车很快错身而去,朴律霖见姜静行不再看向车外,便将车窗合上,只余外面的胡重光还保持着抱拳行礼的姿势。
后面马车上的姜绾几人也知道出了意外。
朴玲本就坐在车窗旁,待马车停稳后,耐不住心生好奇,便伸手掀起车窗一角,悄悄探头向外看去。
长安街上空阳光穿刺浮云,金色的日光如丝如缕,她头上的流苏垂在白嫩的两颊旁,朱玉晃动,闪着细碎的光芒。
胡重光见姜静行的车窗紧闭,便知对面人不欲多聊,他本想退回马车内,却不想被一道亮光晃到,目光下意识地追随亮光看去。
不曾想,竟是靖国公府的马车里探出一位秀美的姑娘来。
熙攘嘈杂的人群里,姑姑眉目灵动,四处看着周围,杏眼中透着一点新奇。
胡重光意识到这是靖国公府的女眷,见姑娘向自己看来,他下意识就移开了视线,又反应过来此举有些失礼,便扭头再次抱拳行了一礼,以示对刚才撞车一事的歉意。
朴玲也看到了胡重光,待看清他后,神色微愣,无端微微晃了下神。
身穿绯红的男人长相俊美,身姿挺拔,看起来年岁并不大,身上的气质却很沉稳。面对面看着自己时,还带着武人独有的压迫感。
就在那一瞬间,朴玲还以为是看到了自己姑父,只是比姜静行少了几分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
也许姑父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朴玲心里一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又见男人对着自己行礼,她只好胡乱地对人点点头,转身合上了车窗。
车内,姜绾疑惑地问朴玲:“表姐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看不到。”
朴玲摇摇头,随着姜绾的询问,心里的那点波澜也消失了。
姜璇拍了拍姜绾的手,安慰道:“有你父亲在前面,不会出什么事的。”
朴玲脸上也做出轻松的样子来,小姑娘拉着姜绾说道:“有姑父在前面,能出什么事。”
在她们眼里,姜静行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解决的。
靖国公府的人一直没有报过名号,魏国公府的人也就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靖国公本人,此时见人先后退了,他们也就没有多想,先前叫嚣的马夫也扬鞭继续向前行驶。
......
“表哥,外面有什么不妥吗,难道对面的马车还不肯让路?”
有些愣神的胡重光收回散乱的心神,他身边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虽然悦耳,话中的意思却很不客气,竟是直接将撞车的过错全部推给了另一边。
胡重光没有理会自己表妹的无理取闹,只是放下了车帘,皱眉看向自己的表妹和母亲。
魏国公府的马车里。
李清婉正亲热地坐在自己姑姑身边,随其说笑闲聊,二人看起来就好似亲生母女一般。
马车里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胡重光对面还坐着一位面容端庄的少女。
少女没有参与几人的谈话,只穿着青色的石榴裙静静坐在一旁,虽然没有盛装打扮,却独有一番温婉的气质,想来是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
李清婉也没有理会少女的意思,她接连说了几句俏皮话,将胡大夫人哄得笑容满面,隐隐还有将少女排斥在外的意味。
李清婉唇边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虽然在和自己姑姑说话,眼神却是偷偷看向胡重光,显然是在等着胡重光理会自己。
胡大夫人怎会不清楚自己侄女的意思,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不是很满意他对侄女的寡言少语。
但她保养得宜的面容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重光,你表妹和你说话呢,对姑娘家可不能失礼。”
李清婉听到表哥遭了训斥,急忙开口打岔道:“姑母莫要埋怨表哥,婉儿又不是外人,不碍事的。”
听到李清婉这样说后,她对面的少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头掩饰住唇角的讥笑。
少女是发自内心的疑惑:这长恩候府的小姐未免也太单纯了些,就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作天真。
二人虽是表兄妹,亲近些也无妨,可这番作态却也太明显了。
这副情意绵绵的样子,任谁看了都知道她钟情何人,若是两家都有意婚事也就罢了,可据她所知,魏国公府可没有打算再迎一位长恩候府小姐过门。
若是婚事无望,将来李清婉还不知要如何自处。
李清婉自然不是真的单纯无知,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原本她还在担心被姜绾抢了婚事,谁知姜绾竟然被赐婚给了燕王,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胡大夫人心里却很是满意李清婉的表现,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明显了。
胡大夫人是胡重光的生母,也是长恩候李贽玄的姐姐,换句话说,她就是当今天子的表姐。
后来嫁给魏国公的长子,便成了胡家的大夫人。
面对自己母亲的训斥,胡重光依旧不掩饰自己眉梢的冷漠,只是对着李清婉教训道:“是我们失礼在先,不应当让旁人退让。”
见表哥对自己严词厉色,李清婉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禁在心里埋怨起自己表哥的不解风情来。
但在众人面前,她还是摆出一副知错的态度,秀丽的脸上却有些委屈:“是婉儿莽撞了。”
胡大夫人见李清婉神色失落,心中对儿子的不满更甚,却也挑不出胡重光话中的错来。
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认为这是自家的错处。
胡大夫人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美人,又有着出众的家世,因此备受他人追捧,性子也是无比的高傲。后来大雍立国,她又是当今皇帝的亲表姐,太后也疼爱她,别人见此是捧着她都来不及,哪里又敢顶撞她。
因此,她根本不觉得命人给她让路有什么不妥。
对此,只能说胡大夫人和李清婉二人,真不愧是亲生的姑侄两个。
见胡大夫人又要训斥胡重光,一直没有出声的少女有意打断她,便先开口问道:“重光可知对面的马车里坐着何人。”
听到少女问话,,胡重光的神色终于不似刚才那般冷硬。
可以看得出来,虽然少女年岁比她小,他却很敬重对方。
“姑姑有所不知,对面是靖国公府的车架,而且靖国公就坐在车里。”
没错,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武德帝要给姜静行赐婚的对象,魏国公的嫡幼女,胡绮楠。
听到对面是姜静行后,胡绮楠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挑动了一下。
李清婉也很是惊讶,不由得惊呼道:“怎么会是靖国公!”
对此胡重光只是点点头,重复道:“的确是靖国公。”
之前李清婉因为婚事嫉恨姜绾,可在姜绾被赐婚给燕王后,她心中的大石也落地了,因此,此时倒是真心实意地担心起胡重光来。
李清婉也不是个傻子,她知道自己表哥是姜静行的下属。
若是因此得罪了人,恐怕会影响他的仕途。
李清婉为此有些急切,不由得对着自己姑母抱怨说道:“这靖国公也真是的,出门也不让人在前面清路,不会因此不满表哥吧。”
不同于她的担忧,胡大夫人并不觉得让一国国公给自己让路有什么不对。
只见她从容说道:“不必在意,那靖国公不过是一介莽夫,仗着武力有了些功勋,这些只有军功的公侯长久不到哪里去的。”
等将来新皇登基,便是这些人从京都消失的时候。
胡大夫人自认为将朝局看的清楚,却不知这话落在胡绮楠耳中,只让她感觉可笑,就连胡重光也是满脸的不认可。
胡绮楠心中冷笑,这李家人还真是张狂,这李清婉也真不愧是李二的妹妹。
兄妹二人如出一辙地视大雍律法如无物。
如若公侯权贵每一次出行都要清道,能肆意驱赶路中百姓的话,那上京的商贩们也不需要做生意了,因为这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爵位的权贵人家。
胡绮楠冷眼旁观,不知道该说她们姑侄是天真还是无知。
如今李家看似煊赫,好似并没有因为太后去世而受到什么影响,但从李二被杖责一事中就能看出,李家已经开始衰败了。
李家人早就被太后捧的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连手握重兵的国公都不放在眼里,还能指望他们行事有多低调呢。
家中子弟也净是些像李二一样无才无能之辈,女子亦是看似贤良,实则不知所谓。
胡绮楠看似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其实是都懒得再搭理二人了。
听到自己母亲和李清婉的话后,胡重光也是眉头紧皱。
他沉声说道:“母亲还是不要多言了,靖国公岂是我们能够评论的。”
说完他又看向李清婉,再次说道:“表妹此言差矣,靖国公心胸宽广,治军严谨,断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胡大夫人没有理会自己儿子的劝告,而是撇了一眼胡绮楠这个小姑子,看似随意地问道:“绮楠一向不爱出门,今日倒是难得去赴宴。”
闻言,胡绮楠微微一笑,说道:“大嫂有所不知,之前长公主特意给我递了一道请柬,我推脱不得,就只好应下了。”
“虽说如今赏花宴和庆功宴办在了一处,但已经应下的事也不能当做不知,只好出门来赴宴了。”
说完后,她又对胡大夫人身边的李清婉温和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李清婉心生暗恨,只觉得十分羞耻。
因为之前她并未收到昭阳长公主府的请柬。
虽然昭阳长公主嫁给了她的二叔,但是她二叔一去世,长公主就立刻搬离了长恩侯府,可谓是一点儿面子都没给李家留,就差没有光明正大地宣告她厌恶李家人了。
所以,虽然没有人会嘲笑她不请自来,毕竟在别人看来,长公主和李家还是一家人,但是李清婉还是觉得丢人。
这次随同魏国公府的人入宫也是如此。
李二被杖责,李贽玄也被武德帝训斥教子无方,虽然没有撤职,却被罚闭门思过。所以这次庆功宴,长恩侯府是没人来的,她也只好跟着自己姑姑入宫。
听完胡绮楠赴宴的缘由后,胡大夫人脸上的笑容也浅淡了,只淡淡说了一句:“看来长公主很喜欢你。”
胡绮楠脸上温婉的笑容不变,也没有多言,就说了一句:“可能我和公主有缘吧。”
说来也真是缘分,胡大夫人是长公主陆筠的小姑子,胡绮楠又是胡大夫人的小姑子。胡大夫人和她们的感情都比较一般,可陆筠却很喜欢胡绮楠,时常递帖子给她,邀她入府赴宴。
可是这种缘分,在胡大夫人看来便是孽缘了。
听到她这样后,胡大夫人不愿再问,马车里的氛围亦随之沉寂下来,只有车外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