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茉没拐弯,直直骑了过去。
不疾不徐从自行车上下来,谢茉才慢条斯理说:“处罚决议是由军区下发的,你有疑问不服可去营部咨询,何必在背后搞小动作?不然,都还以为你对领导们不满呢。”
顾青青急忙截口:“我可没对领导不满。”冷笑一声,她斜睨着谢茉,意味深长地说,“我说的是谁,谁应该清楚。”
谢茉挑挑眉:“哦?你说我撺掇领导?领导还听我撺掇?”
顾青青闻言一愣,刚要说些什么,谢茉直接开口不给她机会,冷肃下表情说道:“部队所有决议全由部队领导们商讨后,集体做出的,你这是在质疑领导班子纯粹性和决策力。”
顾青青脸色僵了僵,急声否认:“我跟没那意思,你别乱扣帽子。”
顿了顿,她高声嚷:“我检举又有什么错,检举、监督是我的权利……”
谢茉一脸严肃:“检举、监督的确是宪法赋予你的权利,但权利不能滥用,行使权力要严肃谨慎。检举的前提你所提供的检举材料或口供属实,你要讲求实事求是,先公后私,重公轻私。”
“首领都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真的调查过了吗?你没有,你不仅没调查,还胡编乱造,混淆是非。”
顿了顿,谢茉继续铿声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宪法赋予你检举、监督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和纠正不当行为,维护公民权益,促进社会和谐,而你检举目的和初衷是什么呢?”
谢茉目光亮得惊人,笔直刺在顾青青脸上。
“公器私用,公器滥用。”谢茉气定神闲地反问,“你的不当行为,也在检举、监督的范畴内,那么,你监督举报你,又有什么错?”
谢茉似笑非笑的看着顾青青:“我不过在行使我的正当权利罢了。”
顾青青手脚颤抖,嘴唇张张合合找不到反驳说辞,那张被冷风吹白的脸一刹那涨红,半晌儿喃喃:“……我记性不好,没记清不行吗……我有疑问去找领导说说都不行吗……咋就那么大罪了?”
这一刻,懊悔排山大海般涌向顾青青。
她不该听姜大花撺掇的。
吴解放落选后,她被强烈的失望之感冲昏了神志。明明吴解放比卫明诚资历深,能力也没差哪里,虽然功劳相较起来略不足,但那是因为吴解放缺少机会……所以,凭什么卫明诚上,吴解放下?
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放在之前,她不会如此不甘,那时候他认定卫明诚背景深厚,那么破格晋升实在正常。在她的思维概念里,一个人的进步成就基本上全归功于身份、背景、人脉等,而不是这个人自身所具备的能力。所以,她确定卫明诚并非吴解放前世的贵人后,对谢茉立时疏淡了,转而去“公关”郑有为——她最终认定的贵人——对象田红梅。
而田红梅始终对她爱答不理,无奈之下,顾青青便期望吴解放自行上进。种种前情之下,这次的落选,可着实戳到她心窝子了。
她不甘心。
按照她一贯逻辑,她找寻到卫明诚晋升的最可能因由。然后,在姜大花一再拱火下,她去营部举报了。
最后却惨败至此。
顾青青正被懊悔噬心,其他人不知,她们面面相觑,有那拎不清的眼里就流露出同情和戚戚之色,她们平时说话也没分寸,也爱头脑发热……
见状,谢茉便说:“要是虚假举报不受惩罚,那以后某些人还不是但凡不如意,或看谁不顺眼就去胡乱举报啊,有的事说得清,那说不清的可不就倒霉了。”
“比如说,人举报某个男同志偷抹她屁股,可其实两人只在集市上碰个面而已,但人挤人的,谁能证明?这是生活作风问题,处罚轻不了。”
不用谢茉再举例,被威胁到切身利益的众人立马清醒,纷纷站出来仗义执言。
“小谢说的对!就该狠狠罚,不然不得乱套了?”
“就是!”
“就是!”
“竟然干栽赃陷害这种生儿子没**的事!还有脸在这叫屈叭叭。幸好没得逞,不然以后谁敢得罪她。”
顾青青高喊:“是姜大花让我去的!”
“姜大花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啊?我看你也不傻啊?”
“这还是你自己想去,你就别……”
之后的事谢茉没再掺和,她推上自行车回家跟卫明诚庆贺了。
过年前,顾青青的相关新闻再次撒遍家属区,她被吴解放送回老家了,原因是虐待子侄。据说,她趁吴解放出任务期间,“不小心”将孩子锁在地窖里整整一夜,孩子高烧差点熬成肺炎,据说,她还长期冷暴力三个孩子,孩子们拿吃食时,她就一眼一眼剜,让孩子在她面前不敢吃东西……
后来,吴解和顾青青离婚,据传是因为顾青青在老家偷人,直接被男人老婆堵被窝里了。
这是顾青青在家属区最后流传的一条新闻。
虽出了这么一件膈应人的事,那点不快阴云全被接连的喜事驱散干净。
林春芳和李万里先结婚。
之后便是田红梅和郑有为。
物质条件虽比不上后世,但新婚夫妻面上洋溢的笑容一样甜蜜。
婚礼不久后,便放年假了。
谢茉和卫明诚打包行李准备进京了。
来回十天的功夫,两人携带的行李可不少,两人的衣物和洗漱用品,给老爷子的礼物,除了一件谢茉亲手织的毛衣外,谢茉还专门购置不少地方特产。
之前,谢茉织卫老爷子的毛衣时,卫明诚还曾暗搓搓表露微词。
谢茉好笑:“商店可以买,但这是咱们的心意。不然只带特产回去,会不会太显轻忽了?我这是丑媳妇头一次上门,当然得尽可能得体。”
“丑么?”卫明诚弯身贴近她,作出认真端详的模样,来来回回细致打量好几遭,才沉吟道,“嗯……让我再瞅瞅。”
“你!”
还以为他弄这阵仗,怎么都要一两句好听的话吧,竟然虚晃一枪逗她。
谢茉横了他一眼,举起毛针作势要扎他。
卫明诚后退一步,眉眼就淌笑:“不丑。”说的一本正经,郑重其事。一边说,还一边屈指抵着下巴略略点头。
德性!
谢茉斜飞卫明诚一眼:“切~”
毛衣针脚细密,长时间盯视,她一双杏仁眼的眼眶泛起了半圈浅红,被莹白的皮肤一衬,竟令人联想到雪枝红梅怒然绽放的场景,灵俏动人。
卫明诚低笑着探出手,捧起她冻得微微红的手揉搓起来:“先歇一会儿,我给你暖暖。”
茉茉坐椅子上织那么长时间的毛衣,手拔凉,他心疼。
他缓缓摩挲着谢茉手背,宽大的掌心贴着她淡淡上浮的血管,他的体温化为一阵暖流慢慢淌过她心头。
谢茉熨帖非常,手被他搓热了,心也被他揉软了。
轻哼一声,抬头正打算说点什么,却一时愣了神。
卫明诚穿着她亲手织的毛衣,领口不紧不垮,喉结和锁骨分明显现着,自然而然流溢出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和着那双能将人溺毙的沉邃眼眸,荷尔蒙的气息汹涌袭来,裹缠着她。
倏地。
他拦腰勾起谢茉纤柔腰肢,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兜头亲了下来。
想到当时情景,谢茉不由地会心一笑。
卫明诚侧眸问:“笑什么?”
谢茉拂去心头的些微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我还是第一次去京城呢。”不算撒谎,这辈子的第一次。
卫明诚勾了勾唇,低笑:“你想去哪里,我都和你去。”口吻和缓,却掷地有声,好似虔诚的许诺。
谢茉唇角一个劲上翘,眼睛忽闪忽闪,眸光烁亮:“我要去看天安门升旗。”
“好。”卫明诚笑应,“我会叫你起床。”
谢茉愉快点头,又笑容灿烂地说:“我要去爬长城!”
卫明诚说:“你走不动了,我会背你。”
谢茉眉眼间的笑意愈盛:“我想尝尝特色豆汁。”
卫明诚眉头不由地蹙了蹙,继而哑然失笑:“舍命陪君子。”
谢茉面上笑开花,心中亦漾起花海。
笑够了,谢茉继续提要求:“我要去琉璃厂。”
卫明诚颔首:“那边几个国营店可以去逛逛。”
“我要去老莫吃西餐!”
“我给你推荐菜品。”
“……”
卫明诚一声接一声的肯定回答托举着谢茉上弯的唇角。
“滴、滴、滴”喇叭声响。
送他们到火车站的吉普车到了。
谢茉提上最轻那个行李包,眼睛亮晶晶地问卫明诚:“准备好了吗?”
卫明诚微微一怔,点点头,露出释然又明朗的笑。
十多岁时,他毅然决然离开生长他的地方,从不曾设想再次踏足的可能和景况。即便在炮火连天的战场,在手术床上,他都不曾设想过。倔强如他,兴许只能在佝偻苍老的年纪释怀。
可他遇到了茉茉。
是茉茉,让他与过去和解,与自己和解。
如今,茉茉问他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因为她来到他的生命里,因为她就在他身边,因为她与他相知相爱。
因为有她。
因为她,一直都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