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本人还起身亲迎了一下,和善的笑道,“还没恭喜你呐,小周老板,前阵子的五省联合展销会上衣服卖得不错。”
其实申长明此刻对周知意,就像周知意面对陈卫红等一众富婆姐姐那样,那就是像看行走的大团圆,态度能不好吗?
本来服装、纺织这类轻工业就是新宁市举足轻重的利税大头,而除了几个国营的纺织厂、合资的服装公司以外,其他个体户服装商人里,就属这位年纪轻轻的女老板纳税最多。
而且申局长也确实欣赏周知意设计的衣服,不然之前也不会让《时装》杂志去做她的专访,想要把「南风」扶持成榜样品牌。不得不说,就连诸葛亮都有扶不起的阿斗,而他偏偏扶持起来的人就是争气!还一举拿下了全国设计比赛金剪子奖的金奖,让“服装状元”出在了他们新宁!
所以申局长看着周知意的目光越发和蔼亲切,像是看一个很有出息的后辈,“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周知意开门见山,“我想麻烦您帮我牵线搭桥,联系上卫生局的领导们,我想请他们收回打狗的指示。”
申局长意外,没想到周知意说的会是和服装完全无关的事,解释道,“打狗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是五八年的‘打雀运动’、前些年的‘薇甘菊铲除运动’,都是因为数量泛滥成灾,已经危害到了人们的生活,才不得不进行人为干预。”
周知意默默听着,等他说完,才开口,“您说的,我能理解,但我自己就养狗,实在是无法冷眼旁观,而且我觉得也许有比赶尽杀绝更好的办法。”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自己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我愿意捐出一笔研究资金,希望新宁市能够中止‘打狗运动’,建立流浪狗收容所,并且研发犬类绝育和狂犬疫苗的开发。”
申局长愣住,过往不乏有富商捐款来做慈善用于医疗开发,但商人无利不起早,此举并不只是单纯的发善心,其实也是担心自己未来得了病治不好。但捐钱用在狗身上,这图的是哪门子利?
他忍不住耐心劝道,“你说的这些事可不是几万块钱就能做到的,何必呢,投入这么多钱花在狗身上,你要卖多少件衣服才能赚回来啊?我和你说句直接的,这和打水漂没什么两样,值得吗?”
值得吗?
周知意想起过往她还住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每一个黑夜,大发陪着她走过幽暗恐怖的深巷,让她不再是一个人去面对黑暗和未知的危险;
她想起一心那些啼笑皆非的行迹,每每都会逗得她捧腹大笑,给她带来了无数的快乐;
还有忠诚的两亿,每次都会把玩具叼给她,在路边见到好看的野花也会叼来送给周知意,让她感动不已。
狗不是草木,而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不该就这样简单粗暴的铲除。
周知意恍然明白,什么叫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努力走到了社会前沿,也理应担负起某些责任。赚得越来越多的钱,不单单是为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更是一种力量,一种可以改变现实的力量。
“值得的。”周知意语气坚定,如此说道。
她过往积累的名望、成就、地位敲开了领导班子的办公室门。
她积累的财富足够支撑着她捐出一笔不菲的巨款,来改变狗狗们的困境,即便会耗掉她大部分的流动资金。
周知意深深的向申局长鞠了一躬,“麻烦您了,我是真的很想要中止这场打狗运动。”
她要让她的小狗过上幸福的生活,可以再次在草地上自由奔跑,而不是蜷缩在屋子里,只能着急的朝着门外叫。
她要让那些流浪狗像现代那样,就算是在街上经过,也不必惧怕随时可能袭来的木棍,不必仓皇逃窜,可以和人类和谐的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同一片天空下。
让现实变得更好,那这钱就值得。
第94章 朝令夕改
各个打狗队接到新的指示,所有人都傻了,“打狗运动”不过才进行了两天,怎么突然就中止了?而且新的指示是什么,再在街上看到流浪狗,不能打、只能抓,说是要统一集中收容?
他们这些打狗队的人现在也有两个选择,要么重新回归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要么……去养狗。
这简直是像让“刽子手”转而去做“和尚”。
做不到皈依“狗”门的人骂骂咧咧的离开、他们这种生来潇洒的人才不干这么憋屈的事,倒是还有半数的人留下了,因为实在是给得太多了。
打狗队虽然看着气派,但除了能肆意的释放心中的“恶”以外,并不会有任何的实质性好处;但要是转而去养狗,虽然要夹着尾巴做人,但每个月能有六十块钱的工资!而且养狗又不比进工厂做工人,只用耐心些陪着狗遛遛、按时投喂,是再清闲不过的活计了。
人性本恶还是本善的论证几千年来经久不衰,也许是本恶,打狗队的人才能够毫不眨眼的挥棒打向路边的流浪狗。
但人又是自然界中最复杂的生物,这些从打狗队变成养狗队的青年们在与狗狗们一天天的共同生活后,渐渐生出了感情,人性中的“善”的一面反而占据上风,他们有时深夜临睡前想起自己曾经的恶行,甚至还会有种“我真该死啊”的忏悔惭愧。
周知意站在路边,看着又重归往日宁静祥和的新宁市,虽然同样是街上少了很多流浪狗的身影,但她知道,那些命途多舛的可怜狗狗们只是被集中在了流浪狗收容所内,在城市的另一处生活得好好的。
不禁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再轻快的吐出,周知意唇角上扬,杏眸被笑意侵染得格外明亮,发自肺腑的感叹道,“有钱真好啊!”
“是是是。”一旁的韩霓已经习惯了,她觉得周知意这人也挺神奇的,能说出“只要心存理想,就拥有改变现实的能力”这种绝对理想主义者的话,但是有时候行事又很现实,付诸了就一定要回报,就像是给她投资、建立「霓裳」,但毫不留情的直接划走一半的收入,半点亏也不吃。
不过这样也好,利益挂钩总比单纯的赏识要更加紧密。
韩霓看向周知意,玩笑般说道,“老板,我已经迫不及待为您赚钱了,快带我去看看「霓裳」店面的选址,而且你下午不是还有事情。”
“也是给你自己赚钱,韩主理人。”周知意也故作玩笑般说着。
道路两旁高大的榕树树叶被风吹动,窸窸窣窣的,仿佛是对着美好的人世间发出由衷的愉悦笑声。
另一边,被称作“电子一条街”的西源路上,风雨电子厂内,众多工人热火朝天的在流水线上制作着铝电容,而与这一派繁忙热闹不同的是,紧闭的办公室门内,江遇面对一台笨重的计算机,屏幕上一行行令人看得发晕的代码程序,倒映在他沉静的眼眸中,时而他还会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去翻看周边各种草稿纸和帕格通讯公司提供的技术文件。
其实上个月交付给首都的几家电器厂对应订单数量的铝电容器后,收回的货款再加上之前赚来的钱,江遇已经可以还上银行贷款了,只是这可能会抽空他几乎全部的流动资金,只能勉强**电子厂的日常生产,更何况江遇还没忘记,自己想要研发汉显双向传呼机的事情。
周知意用不惯现在的数显单向传呼机、觉得操作太不便利,所以江遇才执着于汉显双向传呼机的研发,甚至不惜答应了帕格通讯公司不算公平的条件,他们提供技术文件、但江遇研发出汉显程序后需要优先将技术低价卖给他们。
高高在上的国际通讯公司怕是都没把江遇看在眼里,反正事情对他们有利无害,有保密合同在,天价的违约金足以吓得这个华国年轻人捏紧技术资料不敢外泄,假使江遇真的有几分能耐,研发出了汉显程序,他们正好可以顺便升级一下产品。
这种高傲其实也使帕格通讯公司对这片土地上的市场潜力做出错误的判断,虽然他们做出了来新宁寻求代工厂合作生产来降低成本的事情,但对于研发汉显传呼机的态度仍是可有可无,当下他们正投入在研究更便捷的通讯工具——手机的开发中。
商海沉浮本就看的是谁更能抓住机会。
不只是为了周知意,江遇也能够预见,以当下人们对传呼机的追捧,更为便捷方便的汉显双向传呼机一定会成为更多人的第一选择。
当然研发生产出的第一台汉显传呼机,江遇是一定会先送给周知意的,以此为契机,他可以再正式的告白,告诉她,所有她想要的,他都会尽全力让她能够拥有。
江遇如此想着,更加干劲满满的投入工作。
拿到技术资料的江遇现在就像是面对已经铺好的火车铁轨,但上面跑的可以是马车、也可以是蒸汽火车,全看人设定的指令集架构,来决定芯片能够执行哪些指令,让传呼机显示的是数字还是文字。
虽然“火车”的架构依然不是一件易事。
架构汉显程序首先要解决汉字处理字数与汉字代码过长的矛盾,这是一个大难题。
江遇想过两种办法,一是汉字处理参考帕格传呼机原本的数显方案,这样开发难度小,但可能会使传呼机处理汉字字数有限;二是探索一种新方法,缩短汉字代码长度,使其能够处理多个汉字,不过该方案开发难度大。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从首都的冬天到新宁的夏天,从二月到五月,江遇编制的传呼通信用汉字信息表示及其编码字符集才算是初现成功。
听到敲门声,江遇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太阳西落,暮色降至,原来不知不觉一天又要过去了。
“江遇,到下班的点了,工人们都已经走光了。”罗良白在门外提醒道。
江遇把桌上凌乱的草稿纸一收,关了电脑,这才离开办公室。
锁好房门,江遇和罗良白两人又合力把电子厂大门左右推过来,合上,挂上锁。
江遇一踢自行车的脚撑,推着车子向外走,“等我再整理一下,不久后就可以把汉显技术卖给帕格通讯公司了。”
“太好了!”罗良白欣喜,果然只要不涉及到周知意,江遇就不会像昏了头的纣王,脑子还是很灵光的,“那我赶紧练练口语,也不知道他们会开出个什么价格。”
“卖技术赚的钱只是一部分,我们主要是要生产自己的传呼机。”江遇从容淡定的说道,“帕格通讯又没说我研发出的汉显传呼机我们不能卖,虽然除了芯片以外的资料没有给我,但我可以把之前那台传呼机拆了,我们自己编写生产手册,你也来帮忙。”
“没问题。”罗良白一口应下,忍不住有些得意,“帕格通讯只知道占便宜,没想到自己是养虎为患了吧。”
说着,罗良白看到停在路边的一辆很是显眼的摩托车,坐在车上的人虽然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但做了精致捏褶的古巴领白色衬衫扎在修身的牛仔裤裤腰里,勾勒出独属于女人的美感,他忍不住惊叹一句,“居然还有女仔会骑摩托车!”
江遇闻言只粗略的扫了一眼,很快没什么兴趣的收回视线,继续说着传呼机的事,“而且双向传输的技术并不在我和他们的技术合作合同之内,他们会技术保密,我自然也会保密这部分内容,到时我们生产的传呼机会更多一个优势,接收者在联系传呼台发送信息后,还会收到一个接收回复,就不用担心自己的信息有没有被成功接收了……”
特意凹了个帅气姿势的周知意等了许久,为了保持神秘感,即使热到流汗她也没摘头盔。可电子厂的工人们都走光了,才终于见江遇出来,她正准备摘头盔惊艳亮相,结果就见人目不斜视推着自行车擦身而过。
周知意傻眼,也顾不上和她设想的剧情发展不同的现实,快速摘掉头盔,把人喊住,“江遇!”
江遇闻声立刻回头。
周知意抱着头盔,一甩乌黑的长发,虽然因脸侧的汗水粘住了些许头发,让效果略打折扣,可看在江遇眼中,这一幕还是深深的刻进了他的脑海中,自此经久不忘。
江遇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巧笑倩兮,本就明艳的五官越发动人,对他说,“我来接你回去。”
无法控制的悸动困在胸口,一贯平静的黑眸中有了变化,江遇看着周知意不舍得眨眼,甚至眼中泛起了些许热意。
罗良白同样惊讶,很是煞风景的感慨一句,“嚯,周知意也是有够生猛的!”
接着,他又疑惑的向周知意问了一个很直男的问题,“大热天的,你散着头发不热吗?”
周知意笑容消失,嘴角微微抽动,不是很想回答。
于是她无视“电灯泡”,只看向江遇,兴冲冲的说道,“快,你把你的自行车先放回厂里,我载你回城中村。”
周知意和韩霓看过新店铺后,韩霓留下和姜佑青沟通店面装修事宜,周知意则又去领了新考出来的摩托车驾驶证,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去挑选车子了。
好在摩托车价格不贵,像二十多万的轿车,投了一大笔钱在流浪狗身上的周知意现在还真没那么多钱买,还好摩托车两千块左右就能买下一台不错的了。
载着何萍和姜玉芝兜了一圈风,确认自己骑着摩托车载人不成问题后,周知意就趁快下班的时间,骑车来风雨电子厂门口接人了。
虽然后来事情的发展稍稍偏离了周知意的设想,但没关系的,一点点小细节的不同不影响大致方向。
铁了心要今天帅气告白的周知意拍了拍身后的皮质坐垫,“快啊,你看,头盔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罗良白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周知意和江遇两人间直打转,就差把“看戏”两字写在脸上了,甚至很给力的帮了一把,他抓住江遇的自行车,很热情地说,“去啊,自行车我帮你停。”
江遇只好松手,任由罗良白抓着自己的自行车,他则走向坐在摩托车上的周知意。
周知意把另一个头盔递给江遇,“你放心,我载过何萍和玉芝试过了,我技术可以的。”
“我不担心这个。”江遇把头盔戴上,站在摩托车旁,看着周知意身后那一小块位置的坐垫有些为难和无措,他真的要坐上去吗?
“那你快坐上来。”周知意催促道。
江遇只好长腿一迈,跨过了摩托车,坐到了周知意身后。
摩托车和自行车还不一样,自行车的三角形坐垫只容一人坐下,被载的人则是坐在更矮一些的后座上,摩托车能载下两人的坐垫是完全紧挨着的,呈长条状。
江遇坐在周知意身后,心跳如擂,局促的使劲往后靠,让两人身体中间能有空隙,不至于有过分的肢体接触。
他的手也无措的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江遇看了一眼面前纤细的腰肢,视线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错开眼,伸手摸索着坐垫下,找到能够抓稳的地方后不自觉的用力抓住,手背上青筋绷紧。
看不到身后人红透的耳朵,计划达成一半的周知意把头盔戴回去,独自开朗的对罗良白说了一声,“那我们走啦。”
“再见。”罗良白挥手,看着一溜烟儿就只能看到个尾巴的摩托车在视野中逐渐消失不见,这才再也忍不住的在原地爆笑起来,恐怕他这辈子再难见到江遇如此脸红又慌乱到手足无措的样子了。
摩托车远超自行车的速度,确实能带来一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畅快感,就像何萍和姜玉芝,她们坐在周知意身后都会忍不住尖叫起来。
但江遇无心感受速度与激情,整个人紧绷着,只有紧张和小心。
确实如周知意所说,她技术不错,虽然速度很快,但摩托车被她开得很稳,压在头盔下的黑色长发被风吹得上下放飞,有一种说不上的自在畅意。
如画卷的晚霞美景、呼啸着吹散夏日燥热的风、必须大声喊才能让对方听到、并且只有对方能听到的话,周知意很是满意,微微侧头,准备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意,“江遇,我想和你——”
江遇看着前面却是瞳孔猛地一缩,急切的一喊,“知意,快刹车!”
周知意眼睛余光也扫到了从一旁另一条道路上蹿出的车影,身体下意识且迅速的重重捏下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