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子见这位小叶媒人终于来了, 小眼睛都笑出了褶皱。
“来来来, 快进来, 可把你盼来了!”
叶惜儿走进去,就见院子里的井边一个坐在小马扎上面的年轻姑娘。
她的面前有一个大木盆,里面堆得快溢出来的衣衫。
那姑娘埋着头使劲搓洗盆里的布衫子,听见家里来人了也不抬头看一眼,闷着头只管洗衣服。
似一点也不好奇家里来了谁。
叶惜儿只粗粗看了一眼就被李嫂子迎进了堂屋。
刚坐下, 她就一脸嫌弃地向外努努嘴。
“你看吧, 就是那个死丫头, 一天到晚就那副死样子,也不知道做给谁看呢。”
“这个家没缺她吃喝,她被休回来家里还肯接收她,给她一片瓦遮雨。”
“不像有些家里,娘家可容纳不下被休的姑子。”
“她倒好,她爹娘都不在了, 我们做哥嫂的给她个容身之所, 还像是亏待她了似的,天天在家里摆脸色, 说她两句就是哭。”
“你说我自己家也不宽裕,家里三个孩子要养,天天张着个嘴喊饿。”
“娃他爹一个人挣工钱养一大家子,每晚回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哪儿有闲工夫管她哟。”
“你说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摊上这么个小姑子!”
“她这也不能生,再找个婆家也不好找,没人肯要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
叶惜儿被念的脑仁疼。
这个李嫂子仿佛找到了可倾诉的对象,一坐下来就抱怨个没完。
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气口都不带留的,她连句话都插不进去。
声量也不小声,院子里衣服的那姑娘肯定是听见了。
叶惜儿很想问一句,大姐,你有没有搞清楚重点?
我是来说媒的,不是你那些隔壁街坊来听你唠嗑的!
在她终于换气时,叶惜儿抓着这个机会。
强行把话题扭转到正轨上。
“李嫂子,今日我还有别的事,时间紧,咱们就尽快说说这亲事吧。”
“因着是你小姑子的亲事,所以最好是让她本人来参与一下。”
“毕竟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得遵循她自己的意见。”
李嫂子的小眼睛一立:“意见?她还能有什么意见?”
“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婆家还由得她来挑选吗?”
“有人肯要她都已经烧高香了。”
“甭管什么瞎子瘸子都行,最好是嫁过去直接当后娘的。”
“她不能生,嫁给有孩子的男人,至少以后还有人给她养老。”
“继子也是子,这辈子好歹还有个一儿半女的。”
“至于男方家里什么光景,聘礼不聘礼的,我们家也不挑了,咱家也不是图什么钱财。”
“她一个女人家,不能没有一个男人,不能没有一个窝。”
“我们这自己还有个家要养呢,我跟他哥总不能养她一辈子。”
“她终归是要再找一个婆家过活的。”
叶惜儿心里也搞不清楚了,起初觉得这嫂子就是刻薄,容不下小姑子。
现下又觉得这嫂子的心肠也没那么硬。
只是这观念对不对的另说。
“李嫂子,你把她叫进来吧,她的亲事她得在场。”
李嫂子想说她就能做主,但见媒人这般坚持。
只好冲着门外喊了一句:“杏丫头,你别洗了,进来一下。”
“真是,媒人来了也不知道过来见下礼,那张嘴就跟哑巴了似的,一天就知道闷不吭声。”
不多时,方才洗衣服的姑娘低着头,磨磨蹭蹭的站在了堂屋门口。
“进来呀,站在门口做什么?当门神呢!”
李嫂子见她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来气。
好似这里有人要吃了她一般,做出这个样子!
李杏雨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咬着唇,含着胸进了堂屋。
她在靠门边的位置坐下了,却没有抬头看屋里的任何一个人。
不说话,就那样垂着头坐着。
叶惜儿也没说话,她在看李姑娘的资料。
李杏雨,女,年二十,锦宁县人士。
十七岁时嫁人,三年后因为无子被休弃。
李嫂子不知是不是骂人骂习惯了,嘴上还念个不停。
叶惜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出声打断道。
“李嫂子,你还想不想给你小姑子找婆家了?”
“你要是想找,就听我的,你老是在我耳边念叨那些有的没的,我没法思考有哪些适合的人家可以介绍了。”
“你要是不相信我,那你就找其他媒人也可以。”
李嫂子见她这样说,讪笑着闭嘴了。
又赔笑道:“这不是听说你的本事不一般嘛。”
“那些老梆子菜媒婆都是硬了心肠的,给不能生的二嫁女能介绍啥好人家?指不定给卖到哪个老光棍家里呢。”
她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您好好想,我不说话了,你好好思考。”
而后干笑两声转过脸,降低音量小声嘀咕:“你这姑娘年纪小,脾气倒还挺大的。”
叶惜儿见她肯安静了,就不再说什么。
不说别的,在这位李嫂子身边生活,真是窒息啊。
好人都得给她骂出病来。
她就待了这么一会儿,感觉自己受到了声音袭击。
这李姑娘也不知道被李嫂子的声音暴打了多少次。
精神上的攻击比起身体上的攻击,这种看不见的疤痕,伤害性会更持久。
叶惜儿看了一眼李杏雨,她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
即使被骂也没有反应。
“李嫂子,你们让李姑娘去看过大夫吗?”
叶惜儿看着李嫂子,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啥?看大夫,看什么大夫?”
李嫂子见媒人问她话,又来了精神,这可是媒人让她说话的。
“我的意思是,李姑娘的不孕,是大夫诊断过下了结论了?”
“你说这个啊,她在婆家三年没动静,她婆家也带她去医馆瞧了。”
“说是不....不易怀上孩子。”李嫂子皱着眉回忆大夫的说辞。
“好像那大夫就是这么说的,哎,管它呢,这不就是不能生吗?她婆家也等不及了,就把她退回来了。”
叶惜儿却不赞同:“不易怀孩子只是较为困难,不是不能怀孩子。”
她看了两遍李杏雨的资料,最终确定道:“李姑娘可以生育。”
“她不是不能生,她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这姑娘有子女星,咋就不能有孩子了?
看来还是生孩子的对象没找对吧。
这话一出,李嫂子惊叫起来。
“啥?你说啥?可以生?”
这大夫都说了不能生了,而且确实三年没有动静,这叶媒人咋又说能生呢?
到底该信谁的?
叶惜儿注意到原本始终低着头看不到正脸的李姑娘,在她说了那句话之后,嚯地抬起了头来。
并且把目光放在了她这边。
这时叶惜儿才尝试着与她搭话。
“李姑娘,你对找夫家有什么要求?想找个什么样的相公?”
李杏雨依旧没有说话,却也没再低下头,而是看着那年轻的媒人,眼睛有些湿润。
所有人都说她不能生,骂她不配身为女子。
给婆家蒙羞,让相公在外面被人笑话。
不给婆家生孩子,就是断了人家的香火。
她就是罪人,吃饭睡觉都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