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一路上秦修文就已经将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石千户口才一般,但是一脸严肃地将事情说完,也还是将这里的一干文人吓得冷汗直冒。
听完之后,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秦修文,还真是命大啊!
若是换了他们,指不定已经交代在那里了!
秦修文红着眼眶道:“大人,下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碍了谁的眼,居然下此毒手!下官一心为大人分忧,今日虽然几次差点死于那帮人的刀下,但是我还是紧紧护着今日刚刚收集好的申请书以及评测出来的租地名单,想要给大人过目,幸不辱使命!”
说完,秦修文从怀里拿出来一份册子,雪白的纸张上还沾着些血迹,看着就触目惊心。
周邦彦神色凝重地接过册子,还没来得及翻开,便听秦修文又道:“大人,下官一心为大人办事,这次的“招商会”可谓是非常成功,一共成功租出去七块地皮,保证金即将可以收入十五万两白银,足够我们启动修建新码头计划了!在此敏感之际,居然有人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想必是冲着新码头修建这件事来的!下官恳请大人彻查此事,同时让卫辉府上下一干官员出行之时定要加强防备,尤其是大人您身边,护卫之事非同小可,还请大人务必当心自身!”
说完,秦修文直接一揖到底,其他人见状也连忙跟上:“还请大人务必当心自身,加强护卫!”
乖乖!不能让秦修文一个人将什么都表现了!
周邦彦听完秦修文的肺腑之言,先是将秦修文等人一一扶起,然后气的将手中的册子扔到案上,怒骂道:“这帮子人胆大包天,竟然连朝廷命官都敢劫杀!元瑾贤弟且放心,你是为本官办事,他们既然敢劫杀你,那就是和本官、和朝廷作对!本官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秦修文作感激涕零状,让周邦彦再次扶着他好一顿安慰,句句话都贴心,这才抚慰住了秦修文。
不是不知道秦修文说的那些话是在给他戴高帽,但是不顺着秦修文的话往下走也不行,虽然说这个新建码头的事情是秦修文提起的,但是决定是他做的,秦修文已经为此劳心劳神还愿意如果事情没办成主动背黑锅了,如果连这样忠心办事的下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么以后在卫辉府,谁还敢听他的调令?
一个指挥不动下属的上官,就算官位在高,最终都是名存实亡。
秦修文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他就是要把周邦彦绑上他的战船,甚至要将卫辉所有的上下官员都弄到他的阵营里来,这一次的抓捕行动甚至是后面的审讯以及判罚,秦修文绝对不允许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事情存在!
想也知道,既然胆子这么大,敢杀他这个朝廷命官,那么此人背后必然是有所依仗的,说不定背后的人官位比他高、能量比他大,所以觉得就算杀了他,也能将事情摆平,自己能全身而退不是么?
那么大家就来比一比,你背后的人是不是有周知府的官位大?周知府不够周知府之父,大理寺卿老周大人,正三品大员,还有整个卫辉府上下一干官员,蚁多咬死象,总能把人拽下马!
他要的不仅仅是买凶者死,他还要买凶者背后之人死!
动了他秦修文逆鳞的人,没人可以全身而退!
周邦彦是整个卫辉最大的官,同时在上次粮价风波中借力打力,很是收服了底下的一干官员,如今派下去的命令如臂指使,无人敢不遵从。
这也是为什么秦修文顾不上回新乡休整,立马拜见周邦彦的原因。
那些匪徒逃窜了不少,当时交战之地在新乡与卫辉之间,他们知道自己是新乡县的县令,自然不会往新乡县的方向逃,而他是没有跨地域追捕的权利的,还需要层层上报,不如立刻让周邦彦下命令来的更加高效快捷。
如此恶劣的案件,令周邦彦也发指,根本不知道事情始末的其他县官也是同样心惊,俱都加强了戒备,同时紧闭各处城门,来往行人马车一个个都在严加搜查,就是每日必须出城的泔水桶,都要被官兵忍着臭味打开用刀往里面捅几下见没有异常,才放行。
文官们可以暗地里写秘折告黑状,可以背后下绊子,甚至恶毒一些,就像李明义那样调包赈灾粮,用各种手段搞你,但是这种层面的争斗都不会是物理攻击,它只会击溃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再由最高的裁决者皇帝来决定一个文官的生死。
所以秦修文很快就否决了卫辉府其他官员迫害他的可能性,毕竟周邦彦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其他县的县令经过上一次的李明义事件后,噤若寒蝉,尽管对他心中有怨,也不会使出这种手段。
毕竟这些人身上还披着一层官服,就算损失了点银子,但是只要官身还在,这些银子也算不了什么。
他们不至于如此穷凶极恶。
那么剩下的人,就只有那批损失最大的商贾了!
在有些商人眼里,谁侵犯了他的利益,那都是不可饶恕的。那些被他的手段接二连三损害了利益的商人,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秦修文也想到了会有人打击报复,否则如今出行排场也不会那么大,最开始他刚来此的时候,有时候私人出行时是只带季方和一人的,而现在他每次出行都带着一干子捕快衙役、前呼后拥。
已经有了防备,却还是敌不过对方手段如此阴狠,竟然是派了二十余名亡命之徒并一个弓箭高手来取他性命,还真的是下了死力气了!
秦修文只是一个小小七品官,说难听点,对方派出来的人数和武力值,完全超出了他本身的安保标准,能苟活下来,都算他走运。
在这个大明处处凶险,秦修文纵然也在快速成长,但是依旧不及这些土生土长的人手段百出,既然如此,那么他也只能入乡随俗,将神经绷到极致,和他们继续缠斗。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将所有卫辉府的大小商贾严密监控起来,尤其是那些既在粮价风波中受挫,又没有提交新码头租地申请书的人,是秦修文监控的重中之重。
这也是借着周邦彦的力,才能执行的命令,否则好些富商不在秦修文的管辖地,又无凭无据的,凭什么监控他人?
但这就是权利的霸道,我不管你有没有犯事,既然被我怀疑了,我就要查你!
疑罪从无?那是太平盛世的时候,在此时此刻,秦修文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
从初九那天夜里开始,整个卫辉府一片戒严,风声鹤唳,可惜那个黑衣人老大本身身受重伤,原本还想叫大夫给他命吊着,结果当天夜里就失血过多而死,剩下的一干都是小喽啰,严刑拷打之下也只问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在淇县接到的指令。
淇县贺知县已经被裁撤下来,还没有新知县上任,如今是淇县张县丞代掌大小事宜,听到这个消息后,吓得魂都快没了,一方面上折子请罪,另外一方面将淇县四个城门都牢牢封锁住,不进不出,全县排查!
这般瓮中捉鳖还是有效果的,不过短短三日,就在一处农宅里面将这些贼寇一网打尽。
那些贼寇初九那日见事情已经败露,慌不择路地四处逃散,死的死、抓的抓,还有几个因为伤情太过严重,各地的医馆又都被严密看守着,进出人员都要进盘查,压根没法得到有效的救治,很快又死了好几个。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头目并六个小喽啰。
原本他们是想逃进山里的,可是奈何去往各个深山的路口也都有重兵把守,他们根本就是插翅难飞!
直到此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要劫杀的官员能量如此之大,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来抓捕他们。
身上带的干粮也快耗尽了,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潜入一户农舍,原本是想将那家人给灭口后霸占了其屋子,等风声过了再说,也是那家人命不该绝,正好夫妻两个携子女到淇县老丈人家过重阳,老丈人留宿了他们一晚,到了第二天却发现城门关了,不许进出,才保全了性命!
当时官兵查抄过来的时候,原本见这家人家关门闭户,又听人说主家走亲戚去了,都差点疏漏了过去,还是有一个心细的邻居偷偷告了密,说自己偶然夜半起来如厕的时候,发现隔壁家烟囱里有烟冒出来。
夜半煮饭,必然有蹊跷,那帮官兵知道对方是穷凶极恶之徒,也没有掉以轻心,假装在附近查抄了一遍后就散了开来,实际上专门派人盯着此处,剩下的人立马集结队伍,等人手到齐了,才将此处农家院子给冲了。
人捉到之后,就被压到了卫辉府的死牢里,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审讯,那些人就是不招,也有挨不住打胡乱说的,但是将人抓了过来一问才发现时间人物根本对不上,显然不是他们要抓的人。
秦修文听闻此事后,假意说是想要认人,然后就拿到了周邦彦的批文,带着人进了死囚牢房。
古代的普通老百姓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家境贫寒者不知凡几,对待这帮必死无疑的死囚,更加没有什么好待遇,牢房内阴森森的,地面湿滑黏腻,有几处都长着青苔,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又经常刑讯逼供,里面充斥着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平常人一进这腌臢地,闻闻里面的气味都欲呕吐,尤其是听着里面那些囚犯的□□和哭喊之声,没有一个不起鸡皮疙瘩的。
张达看着走在自己前面,风光霁月的大人,实在是觉得自家大人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大人,您若是要有什么办的,交代给小的们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秦修文摆摆手,示意张达不用多言:“来都来了,本官还没会过他们,见见想杀我的人长什么样子,也是人之常情。”
若不是前面走的是自己一向敬重的秦大人,张达都差点要吐槽了——谁想要看要杀自己的人了?看了半夜不会做噩梦么?
但是,好吧,大人岂是常人,肯定有他自己的判断。
两人顺着台阶一路往下,越往里越阴森可怖,打前头掌灯的狱卒在一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将里面用铁链锁着的大门打开,见秦修文进去后,又立即叫人搬来了一把圈椅,请秦修文坐下。
张达见那个狱卒办事很是殷勤,从怀里掏出来一角银子往他手里一放,喜得那个狱卒眉开眼笑的,更加周到妥帖。
那名小头目是匪徒里面的二当家,诨名铁头,此刻被五花大绑在行刑架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显然是已经被拷打过了。
“大人,这人是个硬骨头,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打了一宿,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都把他大哥的头颅丢给他看了,还能面不改色,甚至几次想咬舌自尽,要不是现在嘴里堵着粗布,估计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狱卒悄悄上前,将目前的情况给详细说了一番。
“泼醒!”秦修文眉目清隽,但是下达的命令却不容置疑,狱卒是干惯了这种事情的,二话不说就拿着一盆盐水往那铁头身上泼去。
“唔!唔——”铁头疼的浑身一个哆嗦,虬结的肌肉隆起,手臂上的青筋也一处处暴起,显然是疼痛至极,但是又被堵着嘴巴,只能发出惨厉的呜咽之声。
等这阵子的疼痛感过去了一些,铁头才抬起脑袋,借着灯光看向了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人。
只见此人身着一身青色七品官服,头戴双翅官帽,明明差不多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便显得气度无双,贵不可言,比他在画像上看到的那张人像更加立体俊美。
一想到那张画像,铁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就是那晚他要劫杀的对象,新乡县的县令秦修文!
其实那晚月色虽明,但是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哪里来得及仔细端详这狗官长什么样子,只不过看了画像知道他今日坐的哪辆马车、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之后就是一通乱杀乱砍,根本来不及仔细辨认,一直到现在,铁头才终于真真切切地见到了真人。
见那铁头双目圆睁,身体似有挣扎之意,秦修文冷笑了一声:“不错,确实是本官。”
“本官今日来,也不要你狗命,也不问你谁指使的,只为一桩事,你们老大砍伤了我好兄弟的双手,那么今日,按照你们道上的规矩,我就要你的双手来赔!”
那铁头听秦修文说,不要他命,也不是让他松口的,头一梗,大意有你要废了他这双手就废了,他已经落到这般田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修文缓缓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如今的刑讯工具无外乎就是鞭子,盐水加炮烙,看着也没什么新意。
一个俊美无匹的清雅男子,在满是刑具的牢房里,看了一圈刑具后,居然还不甚满意的摇摇头,这样的场景,莫名让铁头看着不寒而栗。
他原本以为秦修文要以牙还牙,也用刀去砍他的手掌,或者干脆一点,直接砍断他的双手,没想到秦修文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本官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刑罚,将人的指甲齐根拔断,会让人痛不欲生,毕竟十指连心么!不知道是真是假,要么今日先试验一番吧。”
秦修文一声令下,纵使那个狱卒听着也有些头皮发麻,还是麻利地找出来一把工具,按住铁头的手,拉过他的手指,另外两个狱卒过来帮忙将人控制住,那个狱卒一狠心一用力,闭着眼睛将他的大拇指的指甲盖直接连根拔掉!
“唔——————!!!”铁头疼的整个人弓起来,秦修文背过身去,没有理会。
上官没有喊停,狱卒是懂规矩的,虽然看着那血呼啦的手指也是感觉眉心猛跳,但还是继续下一根手指去拔。
捏着另外一根手指的时候,那铁头几乎想要跳起来,可奈何有三个人制着他,他自己又是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落,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秦修文朝着张达使了个眼色,张达走了过去,拿走了铁头口中的粗布,嗤笑道:“不是一个硬汉子吗?也不过如此么!我告诉你,你以为你不招我们就不知道了吗?自以为硬气是吗?为了保护你们还在其他地方的那一群人?你硬骨头,别人可没这么硬,我们这次就像篦子一样全都要篦过去,谁都别想逃了!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为了几个商贾,不值当!”
铁头整个人都听傻了,再加上手上不时传来的剧痛,心理防线全部被击溃了,大声哭喊着:“我说!我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千万不要祸及其他人!他们都不知道的!是余掌柜和马掌柜,是他们两人要害大人啊!饶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吧!”
秦修文来之前就和张达说过,这帮人虽然是流寇,但是嘴巴很硬,必定有软肋在别人手中,像他们这种人目无法纪、无法无天,但是却天天在刀尖上舔血,唯有子嗣亲人或许很久不曾联系过,但是还是挂心的,否则一群没有信仰的人,不过是供出买凶杀人者,招了又何妨,何必多受皮肉之苦?
偏偏事情败露之后,就有人飞鸽传书过来,说若他们招了,他们藏在山上的家人就别想活命了!
所以秦修文和张达唱了歌双簧,铁头又是被身体的剧痛摧残,又是被击溃了心理防线,这才说了实话,就怕此刻再不说,藏在山里的家人也要被这些人一网打尽。
原来那铁头有一门本事,走起路来脚步声音极轻,又速度很快,余掌柜派了一个小厮过来和铁头老大接洽,言明了要杀秦修文,谈好了价格就迅速离开了。他们也不是第一遭干这种事了,总要留个后手,见那人走了之后铁头就一路跟随,哪怕那个小厮几次换路换车都没有甩掉铁头,最后还是让他看到了背后的主使人。
他们做这一行的也很小心,又派人打听了秦修文的底细,发现虽然这人是个七品知县,但是刚入官场,家中更无甚根基,就是宰了也不会引起什么大麻烦,这才接下来这桩买卖。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他们却是被一开始小瞧了的秦修文一网打尽,无一幸免!
等到铁头按了手印画押之后,秦修文立马站起身来,一步不停地走了出去,等上了马车,他才快速喝了一杯清茶,好悬没有呕吐出来。
第41章
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总算是有了确切的头绪,并且矛头的指向也和自己心中圈定的人有重合之处。
马掌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其实那天回去之后,虽然马掌柜心中是存了报复的想法,但是也只是想要在商场上给秦修文使绊子,联合其他几家扰乱新码头的建设,再找找自己在道上的关系,恐吓恐吓秦修文。
但是没想到回去之后,淇县的余掌柜就找上了他,给他献了一个毒计。
余掌柜是同样在那场粮价风波中受了较大的波及,但是和马掌柜不同的是,他也应约去参加了“招商会”,同时也提交了申请书。
当时马掌柜就不解,问他既然也看好新码头的修建,也愿意提交申请书,没有被秦修文拒之门外,为什么还要找人直接杀了秦修文。
余掌柜给了他一个没有办法拒绝的理由。
余掌柜告诉他,如果将秦修文杀了,那么修建新码头的事宜将会重新被讨论,他有办法到时候由他们淇县商会的人来接手此事,到时候他们就不仅仅是分一杯羹的事情了,其间之利,大到难以想象!
余掌柜细细和他说了到时候会产生哪些利益,每说一处,马掌柜的呼吸就重一分,等说到了最后,马掌柜忍不住站起身来,涨红了脸就道:“老子干了!”
马掌柜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虽然说如今已经是金盆洗手不干了,但是早些年也是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因此颇认识一些道上的人,很快他就瞄准了一伙人,并且告诉余掌柜,这帮子人虽然说是穷凶极恶,但是父母家人有些都在,自己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那处地方,就算这些人被抓了,如果知道他知晓那处地方的所在,想必就是知道了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余掌柜当即拍手称好,两人筹集了银两就派人找上了他们,余掌柜和马掌柜出手阔绰,两方一拍即合。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以为自己没有露了真身,还想要探查别人的底细,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跟着走了一圈也了解到了幕后指使人。
没有谁棋高一着,只有最后关头狗咬狗,一嘴毛。
周邦彦也同样认为此事过于恶劣,对于卫辉所有官员都是一种威胁,所以下令将人抓捕起来后就从严、从重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