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怎么回事?吵架吵输了回来找家长?
秦修文微微皱眉,故作担忧道:“没想到石少卿准备的如此充分,依旧说服不了他们丝毫,若是认下了这般结果,以后六部谁还会将我们鸿胪寺放在眼里?岂不是认为我们六部无人可用,人人可欺?!”
秦修文这话一落,别说石飞羽了,就是一直消极怠工的宋星达都脸色一变。
石飞羽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哪里接受的了这般结论,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脑子里想了一圈也没什么好主意破这个局,对方明明白白仗着老资格仗着官位高,一点面子情都不给,他能有什么办法?
秦修文见状,好脾气地笑了笑,安抚道:“无妨,到时候我亲自去求一求许大人,兴许许大人能松松口,虽然许大人向来对我不喜,但是不过几句奚落冷淡之言,我还受得住。也省得你们再去礼部再三请求,遭人嫌弃。”
石飞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既惊慌又不忿,连忙道:“大人,这如何使得?是属下们无能,才没有办妥此事,还请大人再给我们机会,下官一定会和礼部的人议论到底!”
石飞羽都说成这样了,宋星达除非不想在鸿胪寺混了,这个时候也只能表示同仇敌忾,誓与同僚共同进退,绝不会让自己的上官因为自己的无能受辱。
不过宋星达到底更加奸猾一些,说完之后,脸上的表情满是为难道:“只是大人,刚刚礼部的情况您也知道了,敢问您能否点拨我们两句,也好有个突破口,否则这样扯皮下去,这出巡之事定不下来,陛下也会怪罪下来。”
石飞羽有心再想说几句,但是被宋星达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将到嘴的大包大揽咽了回去。
原本石飞羽想着自己之前办事不力,秦大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还要秦大人出谋划策,劳心劳力,只能凸显他们的无能。
尤其是宋星达还一心想在秦修文面前展现一番自己的能力。
但是一看到宋星达焦急的眼色,石飞羽又冷静了下来一些,知道秦大人是想考察他们是一回事,但是如今事情僵持下来,没有寸进是另外一回事,若是现在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寻求秦修文的指点,到时候事情办砸了,可就不是自己一个人能解决的。
所以石飞羽只能低眉不语,然后便听秦修文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依本官看啊,此事也不难,毕竟是皇上钦点礼部和鸿胪寺共同协理此事,也没分个高低,那就没有谁要听谁的一说,你们败下阵来,无非是对方仗着资历老年纪大而已,若是你们能豁的出去一些,或许此时也不是这个结果了。”
有道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其实这次大家拿到的筹码没有差太多,说到底还是以宋星达和石飞羽主导的鸿胪寺官员舍不下脸。
“说到这里,本官倒是要说你们几声,咱们鸿胪寺还有对外邦交,若是你们也如此爱惜脸面,只会端着的话,恐怕他国亦会利用这点占尽大明便宜。”
宋星达和石飞羽脸色均是一红,不像石飞羽在鸿胪寺不过一年时间,宋星达在鸿胪寺的资历已经很老了,确实很多时候他们鸿胪寺的官员十分端着,摆出一副天朝上国的姿态,一些小国家的使臣送来一些破烂货贡品,但是他们却要赏赐数倍回去,哪怕自家也不宽裕,纯属打肿脸充胖子。
“再则,他们礼部想要拟定人员名单,我们鸿胪寺也想拟定人员名单,谁也说服不了谁,要么闹到圣上面前裁决,那这就落了下乘了,可若是底下的人执意让鸿胪寺拟定呢?十三监的人就是相信我们鸿胪寺呢?”
秦修文的话听在宋星达耳中,犹如醍醐灌顶,看向秦修文的眸子都定了定。!
他心里知道秦大人说的那些主意有些……无耻,可是无耻的非常到位,大快人心啊!
宋星达有些震惊地看着秦修文,他一直以为自己挺会钻营的,平日里谁要是敢动他,他的阴招损招也不少,可哪里会像秦修文一般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而且十分坦然,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
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自己的上峰,就光在官场上的心黑手狠这一点自己都比不上!
同时,宋星达心头一凛:自己居然之前还想着消极怠工,敷衍了事,真是嫌自己命大!
石飞羽的心情和宋星达的截然不同,他并不认可秦修文这般的不折手段,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和他的人生信条相背,他石飞羽从来都是京城中盛赞的端雅君子,如何能去……如此行事?
但是想到刚刚自己的信誓旦旦,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一门心思想着回去另想办法,最好用自己的君子行为感动对方,成功办成此事!
这下,石飞羽和宋星达二人出奇地达成了一致目标:三日后找礼部的人再战,这次势必要撕下对方一块肉!
礼部的张勉忠正在得意洋洋地向许国汇报今日的结果,突然感觉到身后起了一阵凉意。
第126章
石飞羽出了秦修文书房的时候,当即虎了脸。
宋星达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同僚一年多,宋星达其实在很多事情上是很看不惯石飞羽的。
宋星达今年三十又八,坐到了鸿胪寺左少卿的位置,虽然和秦修文比起来,不管是年纪还是官职,都差了不少,但是在一众官员里来说,这个年纪就能到这个位置,已经属实不易。
再往前一步,就是六部侍郎之位,宋星达做事四平八稳,但是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一头“笑面虎”,平日里不得罪他那是和善可亲,若是真的动了他的利益,那对方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在宋星达眼里,石飞羽和自己、和秦大人都是不同的,虽然是个脑子十分聪明的天才,会读书、有才名,但是天才只在读书一道上有本事那还远远不够,为官前考的是四书五经,为官后考的那是做事的能力、人情往来的通达。
而石飞羽,在做官上,根本不达标。
但谁让人家命好,有个当兵部尚书的爹,有他爹给他保驾护航,那当然是一路官运亨通。
可偏偏石飞羽还并不觉得这是他沾了家世的功劳,总认为是他自己的本事,还清高倨傲、目下无尘,仿佛这鸿胪寺上上下下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宋星达心中不愉,但是也无法动石飞羽,表面还得装作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处处指点石飞羽做事,有时候石飞羽做的事情出了纰漏,他还得帮石飞羽擦屁股!
之前的鸿胪寺卿亦是捧着石飞羽的,把那石飞羽捧得更加找不着北,还觉得满鸿胪寺上下,就他最有本事!
而现在来了一个秦修文,这人之前的战绩让人听着都觉得此人手段激烈、能力超凡,宋星达一方面担忧秦修文给自己下绊子、在鸿胪寺杀鸡儆猴,另外一方面又暗搓搓地想坐山观虎斗——秦修文这样的猛人碰上石飞羽这样的官二代,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现在看下来,确实如自己一开始所料的那样,是秦大人独领风骚,石飞羽被他一扬一抑下,弄得已经心神大乱,只是他自己现在也不好过,看戏的同时忘记了秦修文的厉害之处,只是三言两语也被人带进了沟里,现在不和礼部的那帮老家伙对上、不出十二分的力,到时候恐怕没好果子吃!
所以看着石飞羽满是不情愿的脸,宋星达可不希望到时候因为石飞羽的清高而没将事情办成,只能笑吟吟地将人拉到僻静之处,将话点出来:“石大人,刚刚大典客的话你也听到了,让咱们发动一下底下人的意思,你看这……”
石飞羽双手负在后面,刚刚那段对话,让他对秦修文想要一较高下、对他有着点敬仰的心击地粉碎,这么拙劣的法子,他实在是不想用。
“你以为我没有听懂吗?秦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发动自身资源,譬如让我爹配合军队随行人员的调配工作,再去勾搭勾搭内廷十二监的人,找我爹也就算了,找那些阉人……真是成何体统?!”石飞羽打从心底里不喜那些太监之流,觉得他们只会魅惑君上,专行弄权之事。
宋星达:感情这回您倒是都听懂了啊……也是,这石飞羽只是清高,并非傻瓜,相反,人家脑瓜子好用着呢!
刚刚秦大人说的隐晦,但是确实就是在点石飞羽呢!
有现成的关系不会用,脑子里都是一些礼仪礼法之流,拿着这点东西和礼部的人拼,能讲出一个屁来?最后还是得动真格、秀肌肉,才能让礼部的人知难而退啊!
至于秦大人说的那要做没脸没皮之事的人,自然是交给宋星达了,毕竟他也合适不是么?
秦大人将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宋星达见石飞羽是理解此间意思了,倒是不用自己再解释一番,也不反驳他,只是道:“然而大典客既然已经如此吩咐了,我们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光是引经据典的对方根本不怵,又或者你这边有什么其他方法?”
石飞羽嘴巴张了张,他刚刚也只想到了回去再翻一些典籍,找到以往的条例和礼部的人辩驳,但是一想到张勉忠那张老脸,石飞羽脸上表情就一僵——他知道这点根本没办法打败对方。
宋星达再次悠悠道:“我也知道这事是为难石大人了,若不然,到时候你负责和礼部的人周旋,我负责去内廷联系奔走,您看……”
刚刚秦修文的意思很清楚,礼部的人既然倚老卖老,那么他们鸿胪寺的人就要比他们更无耻才行,这种事他石飞羽怎么做的出来?
石飞羽终是无奈败下阵来,接受了去找关系的活,宋星达看着石飞羽无奈气愤的背影,心里好一阵畅快。
三日之后,礼部议事厅。
张勉忠和赵松庭带着礼部下面的几个郎中,石飞羽和宋星达带着鸿胪寺的两个寺丞,两拨人马再次对上了。
张勉忠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胆子过来商讨,上次都已经被他说的无话可说了,今日难道还有什么新鲜词?
“上次老夫已经说过了,纵观大明天子出巡的惯例,都是我们礼部掌管人员调动一事,皇上既然想要你们协理,我们也将器皿之事交托给你们,其他细枝末节就由我们商讨着来,还不够清楚吗?难道你们几位比老夫的年纪还要大一点,记不清楚让老夫再重申一遍?”
张勉忠上来就是一顿训斥,哪里有半点平等商谈的架势,摆明了车马就是要让鸿胪寺干一点脏活累活而已。
宋星达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张侍郎。”
张勉忠冷“哼”了一声,官架子摆的足足的。
宋星达早就做好了准备,并不恼怒,反而笑眯眯道:“张大人所言甚是,但是咱们不论以前,既然陛下让你我二部共同协理此事,也没定下主次之分,那这次就是我们一起商讨着来,张大人刚刚也说自己年纪大了,确实,这人年纪一大,难免精力不济,但是咱们鸿胪寺的人个个年轻,精力充足,依我看要不这样,拟定人员名录的事情也交给我们鸿胪寺办好了,我们一定全部办的漂漂亮亮的!”
宋星达此言一出,刚刚还在倚老卖老的张勉忠差点没气地一口老血喷出来——什么意思?直接说他老了?不中用了?
“真,真是,岂有此理!宋大人,这就是你对上官的态度?”张勉忠仗着自己职级高,之前可没少摆架子,现在却被宋星达直接架子拆光,感觉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上次宋星达来的时候还根本不是这种态度,今日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
宋星达连忙作惶恐状,赶忙行了一个大礼:“张侍郎,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啊!下官对您的敬仰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刚刚还不是您说自己年纪大了,下官才想着给您分忧么?怎么就说下官态度不佳了呢?真是冤枉啊!”
宋星达一番唱作念打,脸上的委屈之色顿显,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在为张勉忠的年纪感到担心似的,末了还加了一句:“张侍郎,有时候若是感觉力乏了也不必勉强,奏报给皇上修养几日,皇上一向体恤老臣,不会不应的,您看您,突然脸色都成猪肝色了,下官之前读了一些医书,这可是肝气郁结之态啊,您理应注意了!”
宋星达之前是不愿意得罪张侍郎,但是现在前有秦修文这匹狼盯着,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只能加大码力直接就上,一点都没藏着掖着,向来毒舌能说会道的嘴吧,这回是发挥到了极致。
石飞羽原本今天来的十分不情愿,可是没想到一出场就这么炸裂,宋星达连续几次的回怼,说的石飞羽大快人心!上次被张勉忠说教的多么不舒服,今日就有多爽!甚至在宋星达说到他们鸿胪寺都是年轻人的时候,石飞羽还特意挺了挺胸膛,示意自己就是这个年轻人!
赵松庭要不是礼部的人,都憋不住想笑了!
张勉忠的倚老卖老可不仅仅针对外人,对内也是如此。除了在礼部尚书许国面前老实一点,对其他同僚也是这幅德性,今日可算是有人治他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出来帮腔的,就眼睁睁的看着张勉忠脸色越来越酱红,最后一屁股坐回了官帽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鸿胪寺的小儿看他笑话也就罢了,礼部自己人居然也没人出来相帮,那宋星达还提点他,让他平日里要多提携下属,摆明了说他不得人心!
张勉忠官位高,年纪大,享受够了别人对他礼让谦逊的态度,多少时间没受过这种鸟气了,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
还是宋星达一直看着张勉忠的表情,一下子发现是真的不对劲了,连忙叫人去请太医,太医院就在礼部正东,太医来的很快,把脉一番后,语重心长地劝诫张勉忠不要轻易动怒,年纪上去了,心肝脾肺肾功能都不好了,动怒一次就会折损阳寿若干啊!还劝他今日就回家休息,不要再处理朝事了。
太医给张勉忠扎了两针,张勉忠勉强感觉好了一点,但是头依旧晕的厉害。
太医的话竟是和宋星达刚刚说的差不离!
宋星达凑了上去,满脸的惊慌失措,准备扶张勉忠:“张侍郎,下官刚刚真是没想到您的身体居然真的差成这样了,我扶您去隔壁休息一会儿吧,若是事情办好了,您老没了,那我们心里也不好过啊!”
张勉忠煞白的嘴唇开开合合,气的发不出声音来——这是在咒他死呢!
但是这回就连赵松庭都看出来了,连忙强行让人送张勉忠回府,太医也背着药箱一起过去了。
宋星达张望着目送张勉忠离开,脸上依旧挂着担忧的表情,心里却道:就这?呵呵……
石飞羽看的眼睛都不错一下,盯着宋星达的脸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原来这宋星达平日里笑眯眯的,扮猪吃老虎,原来真的办起事来,手段这么烈,嘴这么毒,几句话说的直接将张勉忠说下场了!
没了张勉忠,礼部的人谁还能和他石飞羽一较高下?
原来没脸没皮,有时候这么让人舒爽的!
这确确实实背离了石飞羽的一贯做人准则,但是结果却是那么让人大快人心,石飞羽的心,动摇了。
宋星达给石飞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轮到石飞羽上场了,石飞羽一开始还有些不想上前,但是看过刚刚宋星达的表现后,石飞羽竟然心底里有些摩拳擦掌了。
石飞羽从袖带中掏出了一个折子,递给了赵松庭,赵松庭有些狐疑地打开,看过之后顿时脸色一变,有些探究地看向石飞羽,然而石飞羽还是那副清高倨傲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是他所为似的。
第127章
赵松庭面色有些难看,这份折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同时在一些地方又空出来些许位置,显然是特意给他们礼部留的。
虽然说之前打嘴仗的人都是张勉忠,但是张勉忠这个人资格老,却并不是一个能做实事的人,许国也知道手下两员大将是个什么情况,真正处理一些核心问题,都是让赵松庭去弄的。
这份折子上的许多名字他都很熟悉,因为他手中也有一份类似的名单,而这些人都是他们准备通过这次出巡拉拢的人。
每一次的朝中大事,都是一次大家利益交换的过程,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他们这些当官的有时候比商人还要赤裸裸。
很显然,石飞羽既然敢把这张单子呈上来,说明对方已经走了石飞羽的门路,不管石飞羽是如何办到的,若是到时候自己强行将拟定名单的差事抢了过来,那么徒惹这些人不喜,他们还要在里面重新拉选除这张名单上的其他人,更加吃力不讨好。
可别以为朝堂上的关键位置人物有什么平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将别人安排到了名单上,很可能就得罪了石飞羽这张名单上的人,那到时候还不如别沾手,否则最后羊肉没吃到,徒惹一身骚。
刚刚宋星达将张勉忠说退场看来只是热身,这份名单才是杀手锏啊!
目光往下看,上面许多武将的名字赫然也在上面,他还能说什么?虽然他们礼部有许大人撑腰,但是人家石飞羽背后又有秦修文这样的猛人,又有他爹兵部尚书这样的大靠山,真要动用起资源来,许大人除非联合其他内阁大臣,否则这事还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但是事情办不成,一般和上峰无关,和底下办事的人有莫大的关系,肯定是他和张勉忠办事不力,才会输给几个毛头小子!
想到许国对秦修文的不屑和鄙薄,想到许国今日一早特意叮嘱他的话,赵松庭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一阵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