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申兰若出门的时候,竟就是那么巧,再次遇到了李时珍,李时珍将申兰若请回自己在京中的宅院中,上次匆忙间将人撂在那里了,原本想好了留个名帖给她,等过几日在帮她看看手臂恢复的如何了,结果等他回来一看,却早就散了席面,人影都没有一个。
好在这回又遇到了,李时珍就帮着申兰若好好把了把脉,又调整了药方,再次说了注意事项,这才放心。
毕竟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丫头,脱臼了胳膊装回去是不难,但是后续调理一定要当心,李时珍是上了年纪的医者,更加知道若是年轻的时候不当心好,等到以后一到阴雨天可能胳膊关节处就会酸痛难忍,再加上像申兰若这样的贵族女子本身活动少,身体血脉容易不畅,更要注意平日的调养。
李时珍是医者仁心,更是对这个见义勇为的姑娘颇有好感,所以再次有缘碰到,自然要好好履行自己之前的想法,给申兰若复诊。
在复诊之时,施勤恰巧回来,抱怨外面的药房乱抓药,将女贞子和鸦胆子居然抓错了,幸亏他眼睛尖看出来了,否则就要误了大事了。
申兰若当时听了也是大吃一惊:“这两者女贞子两侧有明显的棱线,子叶类白色,而鸦胆子短梗且基部有果梗痕,表面皱缩,照理仔细一点不该抓错啊?况且鸦胆子有小毒,只有几味药方里用得,用在别的药方里恐怕会酿成大错吧?”
申兰若是真的听得心惊,很多老百姓都是自己去抓药,哪里懂得那么多,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直接给药房的伙计方子,让他们抓药,若是药房的伙计都不经心,那会害了多少人?
不是每个人都和施勤一般会医,这药若是让别人抓了去,岂不是病上加病,一命呜呼都可能?
施勤听完却是很惊讶申兰若居然知道女贞子和鸦胆子的区别,忍不住问申兰若师从何处?
申兰若笑了,她哪里有什么师傅,不过是平日里读书够杂,医书也读了许多而已:“都是从《千金要方》,《伤寒杂病论》以及《黄帝内经》上看的,所以知道一些皮毛,在您和李大夫面前班门弄斧了,还望见谅。”
申兰若自从被禁止再碰科考书籍,用吴氏的话来讲,以免被移了性情后,就开始看一些杂书,但是在这个年头,能够符合一个闺阁女子所读之书实在是不多,那些劝导女子贞静贤淑的书,申兰若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而一些话本之流,在未出闺阁的女子那边算是禁书,只有一些医书、山水游记或者是佛家道家经典是可以读的。
申兰若幸运的是,申时行是个爱书之人,所以很多人为了投其所好,经常会赠书给申时行,再加上他自己就酷爱购置书籍,申府里有一处阁楼是专门存放各种书籍的,虽然对申兰若开放的地方有限,但是她还是在其中汲取到了不少知识,其中几本医书,申兰若觉得十分有用,经常翻阅,她记忆力极好,翻阅多了,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李时珍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还特意从这几本医书里问了一些方子考申兰若,没想到申兰若俱都回答的头头是道,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申兰若心细如发,凡是她记忆过的药材,带她去辨认,她也能从各种细节处佐证出来。
申兰若的细致,是李时珍教了这么多男徒弟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再加上她谈吐文雅,不仅仅在医书方面,其他方面也是信手拈来,可以和人侃侃而谈,而且言之有物,显然是个饱读诗书的女子,从小受到过极好的教育。
李时珍早就过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当即就有了收个关门小徒弟的想法,他如今正在对《本草纲目》做最后的整理,但是年纪越大,就算保养得宜,也经常有了力有不逮之感,这套医术书集结了自己的毕生心血,但是自己门下其他徒弟做这事,他又极不放心。
一来,名医圣手虽然受人追捧,但是那得是到了一定年纪累积了许多口碑的医者,普通大夫的地位并不高,许多只是乡间铃医,本身文化水平和医术就不怎么样,而文化水平高的人都去读书科举了,谁会去当医者?就连李时珍自己,早年的时候都考过秀才,后来难以存进后,才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医之一道上,所以李时珍收下的徒弟中,并没有学识特别好的人才;二来,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是汇聚他一生心血的作品,里面手绘了各种药材,并且对每一种药材都加以标注,这里面需要的人才又要善绘又要心细,之前都是李时珍亲自整理,但是如今要将所有书册全部整理归纳,又是一个大工程。
而恰巧,申兰若十分善于绘画,尤其是工笔画的技艺,十分高超,听说也是从小师从名师,从不间断的训练,再加上本身的天赋,才会有此成果。
而如今,竟然被李时珍发现了申兰若这块好苗子,李时珍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询问是否可以做他关门弟子。
李时珍知道,像申兰若这样女子,必然出身不俗,这世间本身就对女子诸多束缚,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要跟着他行医,恐怕家中人不会同意。但是他还是厚颜询问了一下,毕竟问一问,又不妨碍什么,万一成了呢?
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再说,这是李时珍的人生智慧,到了他这个年纪,很多时候做事只是不想给自己留太多遗憾罢了。
而申兰若,则是被李时珍的问话给问呆楞住了,因为虽然她对医书感兴趣,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一个医者。
申兰若请求李时珍让自己想一想,李时珍自然满口同意,但是只能在京城中再等她七日,上次施勤救的那个病患已经大好了,他们师徒二人已经在京城耽搁了太长时间,他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回湖广黄州府老家去了,在那边李时珍还有自己的“东壁堂”要打理。
既然要收徒,自然也要表达诚意,李时珍将自己的身份、想要收徒的目的和能教会申兰若什么,原原本本都说了,申兰若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老者,竟然是传说中的李圣手!
难怪医术如此高超,难怪会想要收自己为徒,本来心里还有的一点疑惑,申兰若都解开了。
申兰若其实也一直思考过,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医术她是感兴趣的,否则也不会看那么多医书,闲暇的时候还会去捣鼓一些美容养生的方子,但是成为一个医者?她实在没有想过。
然而,她又应该去做什么?
那日和秦修文谈过之后,申兰若有认真的思考过,如何做才能被她父亲承认,考科举,世俗不允许,教书育人她倒是想,但是谁会拜她为师?做谋士,她耳目闭塞,不像二哥一样可以出门交际,就算才思敏捷,但是没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依旧不能展现出一二分的实力。
李时珍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成为一名医者。
申兰若回去之后,深思熟虑了许久,竟是发现,这是一条无比适合她的路,她有兴趣,有天赋,而这个世上谁不需要医者?生老病死,无人可躲,那么下一个医学圣手,为何不可以是她申兰若?
能被李时珍看中,能师从李时珍,若是想学医,这几乎是最好的求教对象了。
而只有积蓄到了力量,才能在需要的时候奋力一搏!她如今无可倚仗,而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申兰若是一个做事不拖泥带水的人,下定了决心后,她就要去做这个事情。
听完申兰若说了前因后果之后,原本只以为是女儿的突发奇想,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申首辅大人,再一次被为难住了,若是旁的女子,申时行肯定马上就喝止了,女孩儿家家要去学医,成何体统?
但是,这个是自己的小女儿申兰若,从小和她的哥哥们一起读书进学,可以说,在这个小女儿身上,申时行花费的心力要比大女儿多得多,甚至因为小女儿小时候聪明灵慧,读书学字一教就会,比之两个哥哥都有读书天分,让申时行好多次都心底暗叹,可惜不是个男儿身。
本身就是个幺女,长得好又聪明,自小带在身边培养,申时行虽然看重儿子,但是若论感情,其实和这个小女儿最深。
他是完全相信李时珍能看中申兰若这件事的,只是要学本事,要吃苦,更重要的是,要出远门!
若是普通医者,也就算了,大不了将人留在京城,实在不行上门来教,但是李时珍这种人,连皇帝都很难请的动的,如何可能为了申兰若留下来?而申兰若要跟着去湖广?
“不行,我不同意!”申时行心中掂量过后,摇了摇头,否决了申兰若的想法。
申兰若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第139章
申兰若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才平稳住语气缓缓道:“父亲为何不问问我,为何要去学医?”
既然亲情打动不了,那就上手段。
申时行没想到已经被自己否定了,女儿还要有如此一问。
在家中,申时行对子女们说一不二,无人可以质疑他,他既然刚刚已经说过了不同意,申兰若竟然还要争辩几句,那就听听好了。
申时行看着倔强地站在原地的申兰若,冷哼了一声:“我洗耳恭听。”
“父亲,敢问您觉得这世间最缺什么人?”
这问题让申时行有些好气又好笑,不过他一向面容肃穆,倒也让申兰若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只见申时行在双耳冰裂纹的香炉上放置了一片云母片,又在云母片上放了一枚香丸,盖上香炉盖,不多时,幽幽檀香发散出来,申时行闻着檀香味,感觉精神都放松了一些。
“难道,这世间,就缺你一个女医者?”头疼,唯焚香可以缓解。
申兰若隐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然后坚定道:“没错,父亲,这世间就最缺我这样一个女医者。”
听见父亲冷嗤,申兰若继续道:“世间男医许多,就连太医院里的医者也都是男医,京城里数得上号的医者,也全部都是男性,兰若就想问一句,难道治病救人的时候,就不讲男女大防了?若是如此,我无话可说。但问题是,治病救人的时候,很多人依旧秉持着礼法礼教,有多少女子生产犹如在鬼门关走过,有多少女子因为得不到有效的救治而死?难道这世上只有男人会生病,就没有女人会生病了吗?只要这世上有女子,就需要我这样的女医者,父亲您说,缺不缺女儿一个?”
申时行听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是有些触动的。
申时行的舅舅徐尚珍原本有一妻子,就是因为难产又碍于礼法,不能让大夫进产房,最后得不到救治而死。
徐尚珍和妻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妻子死后徐尚珍没有纳妾续弦的想法,后来年过三十依旧没有子嗣,申时行的祖父就将申时行过继给了徐尚珍,那时候申时行叫作徐时行。
申时行被过继出去的时候已经六岁了,那时候的申时行非常痛苦,对于母亲王氏的依恋,对于原本申家的不舍,要融入新的环境的艰难,都压在了申时行身上,王氏每次来看望申时行,都是泪满衣襟,难有笑颜,等到王氏三十一岁的时候就因为忧思成疾而去世了,当时十三岁的申时行哭的不能自已。
后来还是因为他中了状元了,申家要求他认祖归宗,才将他的姓又改了回来,可惜王氏那时候已经去世许多年了,再也看不到他回申家的那一天了。
这些年来,这桩事是申时行的一块心病,不能碰不能说,母亲王氏的死是申时行一辈子的遗憾,哪怕时光冲淡了一些悲伤,可是每每想起,依旧让人潸然泪下。
小时候的申时行一直在想,为什么徐家舅母就不能活下来呢?若是她能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他就不用被过继,他和母亲王氏也就不用被迫分开了。
然而,这些已成往事,再怎么追忆,也无法时光倒流,重来一世。
见父亲好像陷入了沉思,没有再言语,申兰若再接再厉:“父亲,就算您看不起普通妇人,那么后宫中的太后、皇后、郑贵妃、王恭妃她们,难道就没有头疼脑热的时候了?就没有身体不适的时候了?尤其是太后,皇上仁孝,很多时候都是听太后的,只是如今太后身体欠奉不想管事了而已,和您透一句,这次李圣手入京,就是为了太后调理身体的。”
“难道父亲认为,女儿只有嫁人一条路可以光宗耀祖,就不能走其他路,保我们申家再延续数十年荣华吗?若是父亲心疼女儿要出远门学本事,那大可不必心疼,出嫁之后也不能隔三差五地回娘家,和出远门无甚差别,伺候公婆、照顾子女,整治后院,没有一件不是吃苦的活。看看娘亲就知道了,一颗心都奉献给了申家,对娘家有多少照拂?就是联姻,对方听不听我们申家的都难说,更何况遇到心狠的,可能还要挟女儿来向您讨要求,这些事在京城中也不是没有……”
“啪”地一声,申时行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申兰若,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如往常一般的肃穆平静,显而易见的烦躁袭上申时行心头:“孽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申时行嫁女儿,就是为了卖女求荣?就是为了要靠你,来保我们申家的富贵?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温良恭俭让,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申时行实在是为了女儿话中的意思感到心惊,怪不得她闹着不想成亲,原来是这么想他的,申时行觉得自己早就练成的一颗金刚不坏之心都出现了裂纹!
申兰若也被吓到了,连忙跪了下来,眼中要掉不掉的泪水,还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很快鼻头和眼眶就红成了一片。
申时行看不过眼,撇过头去,心中却想到——看着已经成人了,想法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异想天开,又固执难缠,一哭就满脸通红,眼泪水好像不要钱一样的掉,吴氏还说她最像自己,到底是哪里像了?!
申兰若膝行几步,跪到了申时行面前,抽咽着道:“女儿不想惹爹爹生气的,可是女儿也不想成亲嫁人,女儿想为自己活一次,也想让父亲看看,申家不仅仅有男儿能干,女儿也巾帼不让须眉!我不是碌碌白丁之女,我是申时行的女儿,我有凌云志,从来不愿居人下,就是做医者,我也要做到最好!请爹爹相信女儿一次,女儿发誓,以后一定会回报给爹爹,不会让爹爹失望,求爹爹成全!”
我是申时行的女儿,我有凌云志,不愿居人下!
申时行看着眼前哭的不能自已的小女儿,总算明白了些她为何如此执着的原因,原来她心里一直以来的结,就是想在自己面前证明自己。
申时行这样一个人,可以在朝堂上洞察人心,可以揣摩上意,可以两边劝,两边倒地和稀泥,就知道他绝对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
一个情商很高的人,不会不理解自己身边家人的真实意图,除非是不想理解,不想思考,否则就申兰若这般没有藏着掖着的表达,申时行马上就能将一切串联起来,看清楚申兰若的真实意图。
这是申兰若第一次真正地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吐露心声,她不再叫申时行为冷冰冰的“父亲”,而是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称呼他为“爹爹”,那个时候的申兰若,可以拔她爹爹的胡须而只得到一声轻斥;可以坐在她爹爹怀里看书,遇到不会的不理解的直接就扭头问申时行;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自己任何想要的东西,讨厌的东西。
她用自己所能用上的一切,情感上的链接也好,赌上自己未来的一切也罢,只想让申时行明白她的决心,她的意志,她终于找到了有可能的一个人生目标,并且想要为此去付诸行动。
此时的申兰若尚且涉世未深,但是以她灵慧的头脑,她还是隐隐感知到了,若是此刻不抓住机会,那么自己以后的人生只能任人摆布,再也跳脱不出那个樊笼。
头更加痛了,好似这个凝神静气的檀香在这种情况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就连一颗早就冷硬了的心也开始痛了,望着女儿倔强又殷切的面孔,申时行仿佛看到了自己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做事也是这般一往无前,只要抓住一点点可能就要奋力一搏,哪里有什么中庸之道?哪里会什么和稀泥当个老好人?那时候的自己,振臂一挥,就觉得天下之间没有什么事他申时行努力之后做不到的。
这的的确确是他申时行的女儿,再没有错的了。
申时行长叹了一口气,扶起申兰若,认真问她:“当个安安分分的千金小姐不好么?就是嫁出去了,我申时行的女儿,又有谁敢欺负了去?等过几年,儿女绕膝,在后院品茗喝茶,听曲看戏,悠闲自得地生活,不好么?”
何必又要去走一条注定充满荆棘和坎坷的路?
申兰若用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此刻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见申时行并没有任何动怒的神色,反而是一心一意地在为她的以后做打算,这种情况出乎了她的意料,同时感觉到胸口有一股暖流充斥期间。
原来,自十三岁后,她以为已经断掉的父女之情,从来不曾断掉,它一直都在,只是父女两个都不在表达了而已。
有时候家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般奇特,明明是争执亦或是争吵,但是等过后,一切说开了,又会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申兰若的鼻头和眼眶依旧红红的,显得小脸愈加白皙粉嫩,但是脸上的表情也更加认真笃定:“爹爹,人各有志,如果您说的那种生活,是和大姐一样,女儿我不愿意过这样的人生。”
申兰若的大姐申兰云比申兰若要大好几岁,早早就出嫁了,嫁的也算门当户对,夫君年少就中了进士,如今在太仆寺做官,嫁过去三年就生了两个儿子,申兰若大姐在夫家地位稳固,很是说得上话,外头人看着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艳羡不已。
只有申兰若知道申兰云每次回娘家,都要和母亲促膝长谈,哭诉一番,怀胎和坐月子的时候她夫君去别的小妾房中,小妾恃宠而骄,虽然最后老夫人给了惩罚送到庄子上去了,可是她大姐依旧心结难解;家中婆母偏心二房,小姑子又言语尖酸,在婆家做事说话都要三思后行,就是用自己的私房去买点什么东西,都要小心谨慎。
而即便有这么多的不顺心,吴氏每次劝申兰云这样的后宅之事比比皆是,她已经算是幸运,夫君从不在外花天酒地,婆母虽然偏心,但是老夫人是个拎得清的,夫家人口算是简单了,门风也正,让她放宽心去生活,有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人要难得糊涂。
这是吴氏的经验之谈,如今全部都传授给了两个女儿,然而申兰若听着都感觉到窒息。
这样的日子过着,又有几分意思?而即便是这样的日子,都已经是外头人人都羡慕的好日子了。
见申兰若如此坚定,申时行再次警告道:“这世间,想要做成任何事情,没有不吃苦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可是要想清楚了,学医很苦,想要成为名医更苦,名山大川里找药材,风餐露宿、严寒酷暑都躲不掉,还有各种病人,不会每个病人都体面,你要练习医术,难免不会遇到一些普通百姓,那些人可不会斯文懂礼,甚至有些病灶之恶臭难看,都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绫罗绸缎以后不能再穿,胭脂水粉可能也没时间用了,更不必说那些钗环头面,你要舍弃女儿家的一切,耽误了年纪又如此不合礼法,以后就是说亲也不好说,往后余生,你都要像个男人一般在世间行走,你确定,你能忍受这样的日子吗?”
当申兰若听到“你都要像个男人一般在世间行走”,她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激动地有些发颤,明明是很脆弱娇嫩的一张脸,此刻却布满了坚毅之色:“我确定,我能忍受,女儿自己选择的路,至死,不悔!”
申时行听罢,站在申兰若面前,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好!不愧是我申时行的女儿,有志气!既然你选择好了路,我成全你,只要你以后不要怨怪我这个当父亲的当时没有提醒你!”
申兰若一颗心彻底放下了,这个家里,申时行一言九鼎,他同意了,没有人能越过申时行去,就是母亲吴氏也得听他的。
父女二人又在书房中商定好了拜师礼,拜师时间,几时出发,到时候带哪些护卫护送,甚至申时行已经想好了给女儿要寻摸一个会点拳脚功夫的贴身侍女。
等申兰若走后,申时行走到书房的窗前,看着女儿逐渐远去的身影,申时行再次长叹了一声:这个女儿一身傲骨,若是强行给她双翅折断,恐怕郁郁一生,吴氏教导了三年了,也没把她的左性扳回来,之前的一切不过是蒙蔽吴氏和他的表象而已啊!
对着父母都用上计策了,还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她要闯,就让她出去闯吧,若是头破血流了回来,他这把老骨头大不了养她一辈子。
申时行看人准且狠,同时在他心里,也给小女儿做好了兜底的准备。
也只有大明首辅,对待一个即将出阁的女儿,有如此气度吧,申时行忍不住自嘲道,哦,不对,还有王锡爵的女儿呢,也是个不安分的!
这世道是怎么了?儿子们一个个按部就班,女儿们一个个叛逆独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