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也不见外:“横竖孩子在家里吃口饭,不如早早出门去学个手艺。”
叶盏弯下腰,看了看那七八岁的小女孩,要是在后世她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呢,说不定还缠着妈妈要艾尔莎的纱裙,可是在这里却已经是个小大人模样,看叶盏的眼神怯生生,带着讨好的笑。
叶盏叹口气:“这年纪太小的在家里再多待几年,我要十二岁之后的。”她还没有雇佣童工的想法。
又担心自己说了这话会导致家长又将女孩儿卖到旁处,赶紧补充:“我这里收徒弟不要工钱,你既然愿意给我交工钱,就将这钱留着将孩子养到十二岁再送来给我,还会按月发钱给她。”
这话一说,晒谷场上候着的乡亲们沸腾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历来村人出外学徒都要交钱的,这叶盏居然不收钱,居然还有工钱。
这还有些犹豫的,当即起身回家去叫自家女儿过来参选:非但能少一个人口粮,还能多一份赚钱的路子,谁会不心动?
只有那些孩子超过十二岁的乡亲叹气,不过转念一想,叶盏说了十二岁之后还收,只要将女儿养几年,等到岁数送过去便是。
叶盏又看了看那几个年纪妇人打扮的:“这是……”
旁边家人赔笑:“家里养的童养媳,养大后我儿去了,留着他在家里吃白饭,便给她寻个活计。”
叶大富板起脸:“我女儿是待嫁女儿,你送这些人来,好生没道理。”寡妇一来不吉利,二来有了自己主见容易挑事不便管理。
谁知叶盏摆摆手:“没事,留着吧。”
她环视了那群女子一眼,高矮胖瘦都有,虽然去了几个年龄尚幼的,却又加了几个家人临时改主意的,便仍旧有十四人。
叶大富将叶盏拉到一旁,悄悄与她咬耳朵:“先看指甲没污垢的,说明爱干净,再打听家人有没有偷奸耍滑的,再去掉口齿不清的。”这么筛选几个来回,便也能筛选出五六个人才。
谁知叶盏听完后居然开口:“你们都随我走。”
“都要?”别说叶大富了,就算是周围村民也都惊了,有人扬声喊:“人贩子来村里挑人都会挑选一二,你怎得一个都不选?”
还有人问:"你莫不是要带孩子们往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叶大富狠瞪了那人一眼,直到那人被怵得后退一步,才转身问女儿:“这人性如此,百里挑一欢天喜地,全都要反而心存疑虑,你怎得不挑挑?”
“我想着都带了她们走。”叶盏很平静,她来之前还有心挑选,可是见到那些女孩子的刹那立刻改变了主意。
她们有人头发枯黄,有人眼神木木,眼珠子连动都不会动,有人充满期盼似乎叶盏就如救世主一般,衣服都很朴素,缝缝补补的已经算是好衣裳了,许多人都是身披破烂,褴褛到说不上到底是不是衣裳,如今已经初秋,许多人别说袜子了,连鞋都没有,还打着赤脚。
看到她们,叶盏忽然想起从前宓凤娘跟她说“从前有穷人家里全家穿一条裤子”的事来,自打穿越到大宋,她一直待在最繁华的都市欣赏这个时代的繁华,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贫瘠。
很难想象,这座村庄离汴京城不过半天车程。
“可我们用不了那么多人啊?酒楼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叶大富懵了,没听懂女儿的话。
“我若不带上她们,她们就完了。”叶盏可以想象这是这些女孩子最后一个机会,若她不带走她们,她们就会在村庄里早早嫁人生子,或者因为家人付不起高额陪嫁而待在娘家做一辈子奴隶。
叶大富咂摸一回女儿的话,沉吟了片刻到底点点头:“也罢,不是人人都能嫁给地主。”他家从前在村里算是地主,生活自然好些,但这些百姓们自然也不一定有运气嫁给地主,倒不如都带到汴京去:“也给你们姐俩积些福德。”
叶盏便转头向那些人开口:“这些人我都带走,但只能保证每个人能吃饱饭,其中表现良好者才能得工钱,而且不是每个人都会保证做厨娘,我观察一段时日,若是其中资质不够者会推荐她做旁的体面营生,当然若她不愿,也可自行回家,你们自己看看,愿意就跟我走。”
乡亲们面面相觑,可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也划算,横竖家里不用养女儿了,还能叫女儿去汴京城里走一趟,学些城里的见识回家再嫁人也能多些筹码。
因此都点点头:“可以。”
叶盏便雇了一辆车,带这十五个小娘子走,她们还要收拾包袱衣服,却被叶大富拒绝:“还是莫要了,回城给你们寻些家里旧物用旧衣服穿。”
能省下东西来,村人们自然感激不已,纷纷感激叶大富:“好人,厚道人,发达了也不忘记提携乡亲们一把。”
叶大富摸摸鼻子,他倒不是忽然转性变大方慷慨,而是担心这些孩子们身上有虱子,回头从衣服上传染到自家人怎么办?
带着这些人回到了汴京。
宓凤娘先是惊讶:“乖乖,怎得来了这么多人?”
再听说叶盏的想法后便也不责骂了,转而指挥她们:“各个都随我去香水行去。”
直接带着她们去了阮家香水行,开了个包间,拿出叶家村的土话,命令她们脱衣服。
这些小娘子有几个认识宓凤娘,又听到熟悉的家乡话,抵触心便不大,再加上被宓凤娘颐指气使的气场唬住了,乖乖脱了衣裳。
宓风娘又花钱请了香水行里剃头发的女师傅,给她们剃了光头,当中有人要闹,立刻被宓凤娘吓唬住:“头上有虱子,要被官府杖责的。”小娘子们一下就噤声了。
随后宓凤娘将她们脱下的衣服扔了去,又吩咐叶盏两姐妹回家拿些家里不用的衣裳:“先前我存旧物你们还嫌,如今倒看看,都用上了吧?”就连玉姐儿叶璃小时候穿过的衣裳如今都能用上。
那几件衣裳自然不够,叶盏又去寻了蓬蕊、沈娥、杜月娘,听说衣裳是给乡下来的学徒们穿,沈娥拍手笑:“可好了,我正愁没借口买新衣裳穿呢。”
几人拉拉杂杂也寻了十几套衣裳出来,叶盏便捧着送去香水行。
香水行里阮夫人大开眼界:“洗了好些热水才有清水流出来。”她怀疑这些小娘子好几年没洗澡了。这话刚说出口,一帘之隔有位小姑娘不好意思笑:“哪里是好几年,是打落地到现在都没洗过。”
十几人洗澡倒麻利,有了宓凤娘教导,她们又大的带小的,便都相帮着将澡洗完了。
当中还有要哭的,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剃发,却看见了新衣裳,立刻就不哭了:村里的女孩子要家境又受宠的才能几年穿一件新衣服,哪里能有这么光滑还有绣花的细布衣裳穿?顿时早就将不乐抛之脑后。
还有人哭,原来农村有种习俗,说不能轻易洗头,否则死了以后要在地府喝完自己的洗澡水洗头水才能投胎,被阮婶子骂了一顿:“我这条街都是洗澡的香水行,常有每天都来洗的客人,照那个整治法光是我这条街的客人就能把喝水的地方堵死,谁也别想投胎,这几年都别想有婴儿投胎下来。”
那小姑娘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哭了。
叶盏带了这十五个小娘子回去,虽然都是小孩,但两个房间已经住了豆角她们,也最多能容五个小娘子,其余的十个人怎么办?
还是宓凤娘有办法:“先请蓬蕊和沈娥收留,给她们钱便是。”
问了一遍,沈娥居然全都愿意收留:“我寻常待家里寂寞,如今倒好,能有人陪着我。”她连饭食都能包了,反正现在她孤身一人无家无口,有这许多钱花不出去,不如帮帮与她从前一样虽有家人却仍孤身寄身天地的苦命女儿家。
既然吃穿解决了,叶盏便好好给她们定规矩:“如今食肆留两人帮沈娘子,蛋糕铺子留两人帮忙,剩下的人都来酒楼帮忙,每日里活计不定,可洒扫、可端盘子,一天三顿饭,每日里吃完晚饭后还要学习十个字,若是不愿意随时告诉我,隔两日会有牛车往叶家村和汴京之间送菜,你们可以跟车回去,也可以捎话给家里。”
听到一天三顿饭,小娘子们话都不会说了,互相看着对方,拼命点头。
宓凤娘嘀咕了一声:“傻子,有钱了不想着先给自家买房子住,先去救济穷人。”嘴上嫌弃叶盏,手里却忙着给这些小娘子缝新枕头。
定好了人员叶盏便准备酒楼的开业,毕竟如今酒楼就开始算赁金了,晚开一天是一天的损失。
这富春楼最大的好处就是里头装潢好了,且都是真材实料,叶家人只要将酒楼上下好好清扫一番便能开业。
原先富春楼的招牌自然是不能用了,叶盏请了木匠特意定制了一块好牌匾“叶家酒楼”。
叶盏又重新购买了一套崭新碗筷和厨具,叶璃翻黄历给姐姐们看了个开张大吉的日子,挑了个能发财的时辰,叶家酒楼便能准备开业了。
叶盏打算比照后世做一个风风光光的开业仪式。
先在店门口立了两个幡竿,在上头悬了大大的幌子,一张是刚开食摊时叶璃挂的布幌子,一张是叶家酒楼黑底红字,大约有三层楼高,让人在几十米外都能清清楚楚看见。
一不做二不休,叶盏索性又请人定制了巨大的欢门彩楼,请人挂在自家酒楼楼顶,又在侧面挂了招牌,招牌到了晚上还能燃烛,比照后世的霓虹灯,为的就是能醒目。
宓凤娘咋舌:“这又是幡竿又是欢门彩楼,算下来得多少钱呢?”
“我们酒楼在偏僻地方,倘若不在招牌上做些功夫,只怕不能吸引客人们上门来。”叶盏耐心给宓凤娘解释。
听说跟获客有关,宓凤娘果然不再嫌弃花钱,自己还主动缝制了一个巨大黑底白字幌子:“到时候叫你爹立个幌子在南熏门岔路口,叫客人马车一走到城门就知道这里有家酒楼。”
这时候选址郊野的优势就凸显了出来,城内有街道司管辖,不许乱竖立招牌,可叶家酒楼出了南熏门,算是城外,没有街道司管东管西,这竖立招牌自然是可行的。
叶大富便亲自去木头厂挑选了一根又长又尖的木头,带着两个儿子拖到了路口,连夜竖起了幌竿,上面的招牌迎风招展,下面还画了一个指示箭头,指着叶家酒楼的方向,方便客人不迷路。
除了这些叶盏还请了舞狮队,还去象棚定了一场杂剧舞旋,又请了上竿、跳索、鼓板、相扑、牌棒等多种艺人。
早早就请诸位焌糟娘子们将“叶家酒楼开张”的消息播散出去,那些焌糟娘子们满京城出售叶家盖浇饭和其他美食,随口跟客人提一句自然顺理成章。城里那些个酒楼、茶楼、瓦棚便都知道了叶家酒楼要在南熏门开张。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那里不是道观寺庙多吗?居然也能开酒楼。”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叶家那个老板做菜一流,敢在那荒僻地方开张,想必是有些把握在身上的。”
"莫不是过得太顺利了所以自视甚高了么?"有人自然不信,“哪里有人专门往僻静处开店的?”
“我看她迟早要凉。”
然而除了这些倒冷水的人,汴京城一处华丽的大宅子里有些人正围坐在一起琢磨:
“这叶家食肆的老板别看年纪轻轻,可是后起之秀啊。”
“是啊,我特意派人去查过她,去年还查无此人,谁知忽然从市井摊上扶摇而上,颇有青云之势。”
“你说……她这回选这么偏僻的地方是不是也有深意?”
“肯定有她的盘算,先前她将蛋糕方子传遍众人时候,当时不就有人笑话她吗?”其中一位长者拈须,沉思。
当时人人笑话叶盏是个莽撞无谋的,结果全城人都开始做蛋糕,急需奶油,叶家作坊就靠着奶油大赚了一笔,如今还垄断着全城的奶油生意,狠狠打了当初嘲笑她的人一记耳光。
这回……难道又有什么盘算?
这些人是一批食饭行的老板,也经营着大小食肆酒楼,叶盏从开始进入他们视野就一个惊雷接着一个惊雷,炸得他们目不暇接,也让他们意外不已,因此都觉得叶盏此举必有深意。
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叶盏乐得将这消息传出去呢,越多人传播这消息,店里的生意越好。
而且她还特意将这消息做得更大些:“叶家酒楼开张第一个月,免费赠送汤水,来人就赠,不进酒楼消费也送。”
这消息一传出去,许多穷人都知道了消息,汤水听着寡淡,但能免费赠送,当然好了。再说也听说叶家汤水能有免费的骨头,运气好还能捞到一两块肉呢,再就是听说那天有舞狮和杂剧舞旋表演,堪称庙会,到时候去肯定好看。
因此不少人家都决定了那天要偕老带幼去叶家酒楼看表演,看完后喝一碗免费汤,穷人们计划将自家带来的干粮泡进汤汁里充饥,算作一餐,富人们计划好好在叶家酒楼吃一顿。
反正叶家酒楼周围有诸多寺庙道观,还有园林风景,就当去秋日登高踏青了。
这消息传到那些食饭行成员耳中,又是意外,没想到叶家酒楼修建得这般偏僻,居然却借着偏僻有风景反而招揽了不少顾客,有位酒楼老板当即一砸拳头:“我就知道,那叶娘子在那里选址有深意!”
到了开张这天,舞狮队开始围着叶家酒楼热热闹闹开始兜圈子表演。杂剧舞旋艺人们也到场,准备演出,锣鼓喧天,上竿、跳索、鼓板、相扑、牌棒等多种杂耍围着叶家酒楼表演,吵闹不已,一下就让这里热闹了起来。
食客们到了南熏门门口就看到了巨大的幌竿,上面指示着叶家酒楼的方向。为了方便不识字的人,还贴心在周围画了鱼面、炒面、烧鸡、酱肘子等各色美食的插画。
“这幌子好,不迷路。”食客们仰头,打量着在风里飘摇的布幌子。
路过的路人好奇:“你们看的那个幌子是什么?”
热心食客们便给他们指点:“这是叶家酒楼,我正要去那里大吃一顿呢。”还热心提示:“他家开业一个月都有不要钱的汤水可以喝,你若是闲了也去喝一碗。”
路人果然动心,不要钱的汤水,喝一碗解解渴也好啊。
于是一个带一个,居然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了叶家酒楼。
来到酒楼附近,就见巨大的三层楼拔地而起,要是在汴京城里高楼鳞次栉比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在城郊就算独树一帜很引人注目了。
再看酒楼外面的平地被圈了一圈整齐的木栅栏,还特意上了深色油漆,上面还挂着各色花卉植物,如今最显眼的是一簇爬山藤,被一根棉绳顺着牵引到了酒楼二楼,自成一景,如今已经渐渐染上了秋色,可以想见随着秋色渐深,定然能红遍山墙。
外围则种了各色花卉,修建详略得当,还穿插着奇石若干,如今院中最夺目的便是各色菊花,而且花卉并不死板摆在一处,而是高低有当,看着就像
门口的拒马杈整整齐齐排列,还摆着下马石,后面还有个小马厩,方便骑马过来的客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几挂鞭炮响过,叶盏亲手将红绸剪开,诸人风风光光将叶家酒楼的牌匾挂上去,这叶家酒楼就算风风光光开张了。
第103章
豆角站在酒楼门口迎客,将客人们请进门:“您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