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富呵呵笑着解释:“妹夫人家是读书人,饭量小,雅致,跟我们粗人呼噜呼噜吃一海碗面条不一样。”
“还是姐夫懂我。”蔡诏接过饭碗,很是倨傲。
“哪里是读书人,你不过读了几本书别让亲戚们笑话。”鸾娘说话也毫不客气,又转而说自己丈夫,“你莫非是进士?还是举子?”
蔡诏哑火,他的确没有科考过,也不过读过几本书罢了:“虽然不是,但县令大人吃饭就很文雅,我心向往之。”
“吃饭,吃饭。”宓凤娘赶紧打圆场,刚才姐妹对谈,鸾娘对丈夫颇多抱怨,她这个做姐姐的有心从中调停,开始给妹妹盛卤子,“每样卤子都尝尝,看喜欢哪个再多加。”
鸾娘便不说话,专心吃饭。
先吃一口脆鳝浇头,这道菜浓油赤酱,厚厚的芡汁咸香无比,鳝糊几乎是滑溜进嘴里,吸溜一口很是下饭。就着面条吃滋味正好。
“孩子们手艺真好。”鸾娘真心实意称赞。
蔡诏没说话,他本来很是倨傲,微微皱着眉头夹的面条,可等到吃起来便颇为讶然。
蘑菇笋丝是选用了野蘑菇和冬笋,灰灰的野蘑菇干晒干泡水,看着不起眼,可是泡发炒制后又鲜又咸香,混合冬笋丝,脆爽可口又开胃。
翡翠虾仁则很是雅致,虾仁劲爽,一口一个,透着河鲜独有的鲜嫩。
蔡诏一时犹豫,不知该开口加哪个。又觉得都要的话很丢自己的文人面子。
“这么多浇头都好吃。”鸾娘满口称赞,“我都不知道选哪个。”
“那就每样都尝一小碗。”宓凤娘很大方,“难道来我家还能跟你计较几碗汤饼?”
鸾娘实在,叶大富便对她有好脸色:“尝尝这份炒伊府面,不输给其他汤面呢。”
炒伊府面是清朝姓伊的一位进士所创,先将鸡蛋液和晾凉的鸡汤和面切条。
再起锅烧油,等油烧开后放入面条,浸炸后放入鸡汤浸泡泡软,再将虾仁、火腿丁、海参丁、玉兰片等爆炒后作为浇头放在面上一起爆炒。
面条先油炸后浸泡,有点像后世的方便面。爆炒后口感有点像炒方便面。
“好鲜。”鸾娘尝一口后立刻称赞。
“好灵光的舌头。”宓凤娘笑,“这是鸡汤加着鸡蛋活的面,油炸后又在鸡汤里泡软的,自然吸满了鸡肉汤汁。”
“好奢侈。”鸾娘惊呼,“我在成都府没见过这等吃法。”
蔡诏咳嗽一声,脸上很不满意:“县太爷也带我去吃过一些功夫菜,都是高汤做的呢。”
鸾娘顾不上那个,仔细品尝着面条:虾仁脆爽,海参鲜美,玉兰片脆滑,火腿滋味隽永。
最神奇的还是做主角的面条,这炒面又有油炸的酥脆又有柔韧,吃起来鸡汤香气满口,而且炒制后加了锅气,在这样春寒料峭的日子着实舒服。
蔡诏闻了闻面条的香气,连连吞咽口水。
他尝了几口,每种滋味都很香,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可是再要加面条又不好意思,刚才他傲气十足说了那种话,现在怎么圆回来?
只好忍着馋意看着旁人吃。一边拼命咽口水。
鸾娘忍不住又吃一一小碗:“怎么每道面都这么好吃?”
“那是自然。”宓凤娘很为女儿们自豪,“她们开酒楼也要靠点真本事,否则城里的酒楼哪个不是卧虎藏龙?”
“她们?酒楼?”蔡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开得起酒楼?”
“妹夫这话就浅薄了,她们姐俩开了一座叶家酒楼,就在门外不远,晚上带你们去。”叶大富憋了好久就等这一刻呢,一边给自己又盛了一碗面条一边得意瞥蔡诏的脸色。
看不起我女儿还想吃我女儿做的面?一边凉快去吧!
第139章
蔡诏是着实吃了一惊。他原本以衣锦还乡的心态来叶家,想狠狠张扬一回。
当初宓凤娘嫁得好,叶家有田铺,叶大富对妻子言听计从,又比他生得高;他则是蔡家弃子被送到宓家入赘,若不是鸾娘瞧中了自己,只怕连做个赘婿都难。
不过后来叶盏走失,叶家倾家荡产,蔡诏则机缘巧合走了仕途,虽然没有功名,但对普通农户而言已经算是半个“官老爷”,自然地位不同。
蔡诏来叶家后见叶家虽然赁了大院子,却人人穿着朴素,身边没有仆从,还当自己能狠狠炫耀一番,但没想到叶家不显山不露水,却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业。
鸾娘没留意丈夫的反常,适才她与凤娘叙家常时就已说了这件事,因此发自内心为亲人高兴:“在汴京城置办一个大酒楼可不容易呢,你们真是能干。”
“那是个顶个的能干。”宓凤娘在亲戚不吝于称赞自家女儿,“两个能吃苦,脑子还聪明,如今进了食饭行,跟一群大老爷们平起平坐,甚至时不时还要指点他们呢。”
鸾娘自然要瞧瞧酒楼:“吃完赶紧带我们去看看热闹。”
蔡诏算是不明白:这家人其貌不扬,怎么就发达了呢?
偏偏叶大富还要火上浇油:“想必妹夫离任后,那些仰慕你的乡绅必然会与你书信东西往来,可要我帮忙去取信件?”
蔡诏:……
他也就拿来往脸上贴贴金,那些士绅看在县太爷脸面上当面要恭维他,可是如今离任,人家自然又转而恭维现任,谁会记得他一个师爷?
再往深处一想,他刚才炫耀的那些事极其不值一提:难道县太爷的荣耀就代表他的了么?
蔡诏的脸红了大半,将那些夸夸其谈的话都藏回了肚子,老老实实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宓凤娘则拿起盘子给客人又加了一份汤面:“吃面,远道来是客,哪里能让你们少吃?便给我一个面子多吃些。”
“你这破坏了人家的风雅。”叶大富抗议,还要再说,收到宓凤娘一记警告的眼神,吓得缩缩脖子,老老实实吃饭也不多嘴。
兄妹几个偷偷笑,叶璃借口去厨房端菜,小声问玉姐儿:“娘那眼神,是别逼我扇你的意思,还是再说我就撕烂你嘴的意思?”
“都一样,一样。”玉姐儿乐呵呵答。孩子们对姨夫印象倒不错,除了这次来忽然变得爱炫耀之外,其他时候都不错:年节去他家都会给外甥们塞糖果,家里拮据那几年姨夫还会给爹娘塞钱,因此小小笑姨夫一次就好,到底还是给姨夫又倒了一份林檎果酱蜜茶,免得他吃面噎着。
姨夫姨母两人吃完后就随着家人一起去酒楼参观:巨大的三层建筑,雕梁画壁,文人雅士来题字的屏风,样样都让他们大开眼界。
姨夫最喜欢那屏风,他没有考过科举不算文化人,对这种货真价实的文化人就更加仰慕,忍不住多次摩挲上面墨迹。
登高望远,又参观各处,很快就到了吃饭时候。
叶盏带他们上了酒楼三楼,如今正好入夜,窗外汴京城方向张灯结彩灯火辉煌,自成一景,桌上则摆了一大桌鸡肉、鱼、狸肉等多种餐食。
最显眼是摆在当中的一道牡丹干贝汤。浅色汤汁里躺着一朵美丽硕大的牡丹花,上面还停了两只鸟,看着就喜庆。
“上落两鸟,一鸾一凤。”宓凤娘笑眯眯指出端倪,“蕴含了我俩的名字呢。”
鸾娘仔细辨认,发出惊喜的笑声:“真是手巧,难为她怎么想得出来。”
这道菜是将虾仁和白膘搅碎后加菱粉后分成两半,一半加菠菜汁,一分加红果汁,做成牡丹花瓣和牡丹叶子,外围摆上干贝做外围花型,最中间用蘑菇切片摆成花蕊。
最后浇一道清亮高汤,好看又好吃。
叶盏亲自给姨母盛了一碗:“姨母尝尝可还合乎胃口。”
虾肉鲜甜,混合了肥肉后多了些丰腴的口感,不至于太柴,干贝经过炖煮后柔韧有嚼劲,还有一股特有的海鲜风味。
里头的汤也好,看着清澈见底,可喝进嘴里却觉得滋味隽永,似乎蕴含了多种香气,口感绵软的汤汁里头混合绵密的虾肉,着实滋补。
鸾娘一叠声称赞:“当真不错。”
桌上其余菜式也各有特色,两口子在那县里虽然也算吃过喝过,可毕竟不及汴京物华天宝,饭菜也逊色许多。因此这一桌的菜样样都让他们惊讶不已。
蔡诏吃了个底朝天,这回再也不夸耀自己了。
两口子吃完喝完,宓凤娘又安排他们入住客房,里头毛巾、刷牙子、牙粉等各样俱全,鸾娘又赞了一回东西齐全。
好容易安置她们睡了,叶家两口子也回房,叶大富乖乖认错:“是我错,不应该嘲笑妹夫。”一边眼巴巴看着黑靴,指望小狗帮他争取一下。
“这事认错了便过去了。”宓凤娘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小声跟他商议另外一件事,“妹夫如今高升,听妹妹的意思,似乎怕他忘本呢。”
“?不会吧?”叶大富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小子虽然爱炫耀眼皮子薄,但对妹妹看着还挺实心实意的。"
“男人嘛。发达了就想换老婆。”宓凤娘摇摇头,当初贫家卖小儿子的蔡家也发达了,两个大儿子都考上了举人,虽然没当什么大官,但也算是改换门庭成书香门第了,自然不愿意让小儿子再做赘婿。
“我不是。”叶大富赶紧表清白。
“没说你。”宓凤娘没提及家里田产铺子银子都攥在她手心,便是叶大富背叛也不怕。
“那……我去探问一番?”叶大富出主意。
“不用。”宓凤娘想想,摇摇头,“妹妹也就是担忧,说妹夫似乎有心事,但现在还没有什么外人。”
叶大富放心下来:“便是他有二心正好甩脱个年纪大的,鸾娘有宓家的资产,还能招赘个更年轻的呢。”
宓凤娘噗嗤一笑:“金哥儿既然想要科举,就让跟着姨夫去拜访下蔡家,也算跟人家取取经。”
“找那么远的么?”叶大富皱眉,“这赵小七、小裴大人都是科举仕的,再不济还能找闵穆,买卖不成仁义在。哪里就要寻旁人?”
“你不懂,赵小七和裴大人都是人中龙凤,看一眼就会了,他们这些人的经验反而不适合普通人,资质平庸之辈否则越听越糊涂,倒是蔡家两人考了一辈子只是举子的人经验丰富。”
叶大富:……
“我觉得我儿子不算资质平庸。”
鸾娘两口子就在叶家住了下来,还又回了一趟宓家,好好祭扫一番,清扫了荒废多年的庭院,为了方便县令传召又住回了叶家。
家人过了几天就见到鸾娘一子一女:女儿茗书性格贞静,不怎么说话,笑起来温柔可亲。儿子茗世则小小年纪就官腔十足,很有派头。
两人都深得县令夫人喜爱,茗世更是跟县令儿子一起读书,因此倒常住在县令家。
叶盏便帮姨母做了个蛋糕,叫她装在食盒里送过去,算是叨扰县令夫人的赔罪礼。
喜得姨母夸叶盏:“到底是大人了,居然还懂这里头的弯弯绕。”
宓凤娘陪鸾娘去拜访县令夫人,县令夫人很是喜欢宓凤娘,她久居外地,这汴京城里流行什么、女子穿着打扮是两眼一摸瞎。自然都要靠宓凤娘提点,听了几回后对鸾娘更为亲近。
姨夫褪去那些虚荣之后人倒也不错,还主动帮叶大富看古董摊,指点叶大富收古董,两人交流一下古董经。日子也算惬意。
然而叶家的日子没平静几天。过两天吃完饭银哥儿忽的面色凝重:“爹,娘,我有话要说。”
"怎得,莫不是你在马司的职位出了差错?"宓凤娘先想到最可怕的地方。
“不是不是。”银哥儿赶紧摆摆手,“我……孩儿……是关于人生大事……”
宓凤娘当然高兴:“你可算开窍了!”先前儿子那满心沉迷武术的样子让她不敢帮忙提亲:要是耽搁了人家新娘子不是造孽么?
如今看儿子主动提出自然赶紧主持:“喜欢谁告诉娘,娘帮你提亲,或再请媒婆也可以。”
“我……那……她……”银哥儿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莫不是你瞧中了……”宓凤娘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可能的人选,“是你姨母家的茗书?又或者是……那些来家里帮忙的小娘子之一?”
她赶紧摇摇头:“那可不成,茗书心里可没你。再者家里那些小娘子年龄比你小太多,我们做东家的提亲,人家小娘子怎么好拒绝?以后还怎么在酒楼里干?你可不能干那等畜生事。”
“娘,您想到哪里去了。”银哥儿赶紧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