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缠丝兔子是早就做好的,腌制好的兔子抹上甜面酱、豆豉、姜粉等各种酱料后用熏灶熏完后挂起来。
或许是因为制作时捆扎成了圆柱体,要用到许多丝带和麻绳,所以才得名缠丝兔。不过叶盏还没深究过这道菜名字的由来。
平日里食肆闲暇时叶盏就会做些风干鱼、腌菜这样的功夫菜收起来,平日里有食客要吃时就能快速做出成品。因此这道菜好准备。
裴昭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一杯茶,却不喝,只打眼看叶盏做菜。
只见她踮起脚尖,从房梁上拿下一串系在麻绳上的兔,随后又挥刀砍了一半,将剩下的兔子放了回去。
随后拿起刀,将案板上的兔子仔细切成圆片,那风干过的兔子应当是有点硬,所以她切得很慢,一手扶着肉骨一边慢慢切,右胳膊抬起,看得出来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这个胳膊上。眼睛则专注盯着案板,连一绺碎发从头顶掉下来都没有留意。
叶盏没把这绺头发当回事。她专心致志将兔肉切成好看的小圆片,做风干兔时曾用麻绳和纱布仔细捆扎成了圆柱体,因此现在只要一切就能切成整齐的圆片。
薄薄一层兔片铺在雪白的瓷盘上,再看着蒸笼冒出水蒸气上汽了,赶紧用纱布将两个瓷盘放进蒸笼里。
玉姐儿在旁边惊呼,赶紧拿抹布过去:“说了多少次,热锅里取放食物要拿布巾垫着,烫伤了手怎么办?”
“无妨。我们厨子的手,做惯了就觉察不出烫了。”叶盏一边笑嘻嘻说一边快速盖上蒸笼盖。
玉姐儿摇摇头:“你就不听话,回头我告诉娘去。”
叶盏挤了个鬼脸回答她:“我多切了一盘,原想着晚上我们吃,既然娘知道……”
“不说了不说了!”玉姐儿滑跪得飞速。
裴昭在这里看见,不由得唇角带了一抹笑意。他平日里见叶盏干活麻利、举止稳重,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孩子气。
趁着上锅蒸兔肉的时候,叶盏开始做梅花汤饼。
先拿出一个青色大瓷罐,拿下塞子往外倒梅花。
梅花汤饼本来需要用新鲜梅花做,只不过如今不是季节,便拿干梅花来制作。
这梅花是闵穆送来的风干梅花,他喜爱风雅,因此没少捣鼓这些风雅之物。
“这可是闵公子送来的赠礼?”玉姐儿凑过来。
叶盏嗯了一声。
裴昭端着茶盅的手指关节有点泛白。
闵家丫鬟便捂嘴笑:“像我们家少爷能干得出来的事。”
就是太不务正业了,她想起自家夫人的担忧,忍不住叹口气。当然家丑不外扬,她一点都没说半点少爷的不是。只是神色幽幽。
叶盏正在和面,一边在面粉盆里加水加梅花,一边居然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叶盏没多问,似乎知道小丫鬟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像是在随口闲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是钻研得深了,写一本《香谱》、《茶经》之类的书,也能以另一种方式流芳百世,如今谁还记得前朝每个官员的名字呢?可人人都知道陆羽写了《茶经》。”
丫鬟倒是一惊,她没想到这位厨娘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裴昭目光变得深邃,仔细品嚼着这几句话。
再抬头时他看叶盏的眼神已经添了更多欣赏。
玉姐儿没听懂叶盏的话,但也囫囵般听了个大意:“就是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闵公子那么风雅清贵,为什么非得去做官。当官的各个大腹便便又胖又丑,有什么意思。
丫鬟这时候回过神来,感激笑笑。感激叶盏不点破是自家少爷的事,也感激她能提点两句。心中决定把这件事说与自己家夫人知道。
活好了面擀平,用一副梅花模子印出各色梅花形状,随后下锅煮熟后用漏勺捞出,放进早就准备好的鸡汤里。
“好了。”
这时候兔片也蒸好了。
蒸好的兔片出炉后淋上一层芝麻油香油和花椒油,蒸汽带着香料的滋味直冲四周,散得到处都有。
店里的食客们吸吸鼻子。
闵家丫鬟正在收拾食盒,看见后当即问话:“我也想各来一份。”那个梅花汤饼看着清淡爽口,缠丝兔又闻着这么香,回去带给夫人正好。
叶盏正要答应下来,就撞上了裴昭的目光。
他目光深邃,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叶盏猛地产生一种感觉,似乎这位客人并不想闵家吃跟自己一样的饭菜。
叶盏顿了顿,倒没拒绝丫鬟,就算不是错觉,她也没必要因为一个客人的不悦而拒绝另一个客人。
只是翻看了一回之后,她很遗憾回答:“缠丝兔倒是有一份,不过我答应了给我姐姐吃。梅花汤饼倒是可以再做一碗,但是煮起来慢,其他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丫鬟应了一声,不无遗憾:“那好吧。”下回再来买。
裴昭拿起了筷子,神情似乎没变,可无端让人觉得他一定心情很好。
两道菜上桌,他开始吃饭。不得不说,这两道菜滋味都很好吃。
他印象里兔肉很瘦很柴,说实话没什么滋味,很寡淡。因此寻常餐馆处理时就会用黄酱黄焖、或用重重的麻椒花椒去增添其中的滋味。
可是叶盏用了熏肉的方法,这样原本寡淡的兔肉本身也增添了许多滋味:熏肉特有的烟火气、类似火腿发酵的鲜味、还有甜面酱等多种霸道的调料滋味。
经过熏、蒸、发酵等多种功效,这些滋味深深渗透进了兔肉的每一道纤维,在齿颊间留香。
再咬一口又觉察出了第二层滋味:不费牙。一般兔肉柴、瘦,这就决定了每每吃兔肉都要用牙齿撕扯,实现牙齿和兔肉之间的拉扯,要是遇上牙口不好的人就会让滋味大打折扣。
可切成了薄片又熏蒸过之后,随便吃都没有费力的感觉。
这道菜色泽好看,深红色的圆兔头片摆在精致白瓷盘里,看着像一瓣瓣牡丹花花瓣。
兔肉嫩嫩的,味道咸香,各种复合滋味齐齐在舌尖循环登陆。
裴昭连着吃了两口缠丝兔,这才开始吃梅花汤饼。
这道面食放在鸡汤碗里,有个调羹,梅花在鸡汤里浮浮沉沉,看着疏影有致,更像是汤羹。
裴昭舀了一口,连梅花面片带鸡汤一起送进了嘴里。
鸡汤是店里熬煮备着的高汤,因此滋味极其浓郁,鲜美,十几种配料配着肥油老母鸡和猪骨头熬出来的高汤,一口下去胶质满满,许多种滋味在舌尖萦绕。
与鸡汤的浓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梅花面片的清淡。
面片薄如蝉翼,几乎是入口就化了,微微一抿就化开了,里面梅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几乎品尝不到,可在某个松懈了的当口又能尝到一口梅花香。
就像在梅花林里出没,要不经意间才能忽然嗅到一口梅花香。
裴昭很快就吃完了两道菜。
结账时候叶盏还特意过来问了一句:“裴大人,可对胃口?”
“好吃。缠丝兔干香入味,梅花汤饼清淡怡人。”裴昭认真回答。
叶盏放下心来,再看桌上汤碗干净,就知道裴昭没说谎,她还担心自己胡乱做得不合裴昭胃口呢。
裴昭走后,倒是玉姐儿纳闷:刚才裴大人点菜时不是说要吃他往日里爱吃的吗?
可缠丝兔和梅花汤饼都是新菜式吧?怎么裴大人居然也没指出来,难道是她记错了?
她摇摇头,将这件事置之脑后,专心等着玉姐儿来给自己烹饪缠丝兔。
*
夜风吹着汴京城的喧嚣往脸上吹。
盛夏的风就算是晚上都带着暖意,可不燥热,反而让人整个人舒舒坦坦放松。
裴昭打马路过闹市,任由自己沉浸在夏日晚风里,然而身形还是端正,不像路过的歪扭靠在马上一顿一顿的浮浪子弟,他后背挺得笔直,没有半点松懈之意。
路边有人叫卖:“手衣①,手衣,谁要好看的手衣?都来瞧一瞧看一看。”
要是往常裴昭不会回顾半分,可这回他勒了勒马缰绳住了脚步,顿了顿,开口唤那小贩:“要一副手衣。”
“好嘞,官爷。”小贩看出了裴昭是个大主顾,预感到会有一笔大生意,陪笑着兜售。
“小的这有牛皮的,最是柔韧耐用;有豹子皮的,您瞧这花纹、这模样,看着多威风?还有这羊皮的,多柔软贴合?戴着射箭肯定不滑手,齐骑马肯定能防止缰绳磨粗手指。”小贩推销着自己担子上的镇店之宝。
裴昭却指着那上面一对大红的:“要那对鹿皮的。”
小贩“哦”了一声,原来是卖给女眷的,他当即转化了一副营销话术:“这上面画着忍冬纹,又绣了花,戴上去多好看。”
“不用好看。”裴昭接过手衣仔细打量,“够厚实就行。”对着太阳光看了看,确保没有缝隙不会让水蒸气冲破后这才满意付了钱。
“客官慢走。”小贩喜出望外。
却见那位客人想了想,又问:“哪里有卖挂杆的?”
“挂杆?”
“就是拿着它能够够到高处东西的,木杆。”
小贩恍然大悟:“您说那个啊,杂货铺里就有,在对面那家店里。”
他一边看着手里的铜钱,一边看着客人身影纳闷:这么个贵公子,买手套也便罢了,买挂杆那样家常的东西做什么?
第54章
清晨,叶盏一行三人到店,青娘子迎上来:“来啦?”
这个时辰是两家交班的时候。
叶盏上下打量,照例是桌椅擦得干干净净,地也擦得油光锃亮,知道青娘子又打扫了,便笑着谢她一句:“多谢您,我这直接就能开张。”
“客气作甚。”青娘子佯装嗔怪,“每晚我交班时你不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再说叶盏的卤菜、糟卤全部在她这里寄售,每天有返点,她一晚上就成抽成不少铜钱,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玉姐儿和蓬蕊上前去帮忙,将放到桌上的凳子一个个往下卸,叶盏则去灶前扫灶灰。
青娘子交待了两句,要离开时又折返:“对了,昨晚有位客人送过来的。”
她指着倚在墙角的一个长竹竿。
原来裴昭每天来店里都比较晚,等他吃完离开时也大都是叶盏快要打烊的时辰。
因此他昨天买完挂杆后又原路回去时,叶盏已经打烊离开了,换青娘子当垆了。
青娘子指着竹竿纳闷:“昨夜里我刚开店就来了个客人,他骑着马,人长得怪俊哩,就是马上拎着一个长竹竿,看着很不雅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