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糖好甜。”裴昭似乎真在回味糖块滋味。
“还真是。”叶盏也收回思绪,开始品尝糖块,“这家店应当用了提纯工艺,比寻常蔗糖少了许多杂质,所以吃起来很甜。”
吃着糖她开始算账,算了算这袋糖她花了一共十五文钱,可是正儿八经买一袋糖果用五文钱就可以!
也就是说叶盏花了三袋糖的价格买了一袋糖。
这还是她手气超好的前提,可见盲盒误国。
“我果然是叶家人。”叶盏回想着今天的金钱损失,感慨了一句。
叶家全家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有瘾”,娘酒瘾,爹古董瘾,银哥儿武术瘾,玉姐儿吃瘾,叶璃巫术瘾,叶盏原先还当自己没事,可是如今不得不信,就这一股脑钻进去的架势还真危险。
“以后我可千万不能沾染赌博。”
裴昭没想到叶盏在短短瞬间已经对自己进行了反沉迷教育并且上升到玩物丧志的高度,却还是温和应了一声:"那我以后提醒你。"
*
踩踏发生在一瞬间。
叶盏只听见前头人喧哗了几声,似乎是在吵闹,随后就有尖叫声传来,等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眼见着前面的人像是被一堵墙压倒了一般,往她身边倒了过来。
裴昭比她反应快。毕竟做过武将,对于外界环境要比常人更敏感,眼看着远处似乎有动静,立刻扔下了东西,四下迅速打量,眼看着周围都是后墙,来不及进人家店铺了,便快速拉着叶盏到了一处果子行的墙后侧,背靠着人家的砖墙,将竹夫人塞给了叶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叶盏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裴昭已经转身背对着她了。
他身手矫健,挡在叶盏前面居然丝毫不动,加之有竹夫人护着,背后还有墙体,所以叶盏虽然看到了人群汹涌,但本身并未感受到太多冲击。
怀里的竹夫人宽宽扁扁,竹子编就无数孔洞,正好将外面挤来的力度部分分散了些,本身又宽大,正好形成一点空隙,防止叶盏被挤窒息,叶盏这才明白为什么裴昭丢下了所有东西唯独留了竹夫人。
那波人潮已经推搡到了近处,有人在呼喊,有人茫然抓着旁人的手想起身,但让同伴也跌倒了,有人心狠手辣,赶紧踩着旁人的身体站起来,奋力往更高处攀爬。还有人不住大喊:“踩人了!推人了!”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市井游乐图顿时变得残忍起来。
叶盏焦虑看了看裴昭背影,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从他紧绷着的肩背和后脖颈凸起的青筋可以设想他在拼尽全力。
“裴大人?”叶盏小心问,“您要不要转过来?”
转过来以手抵墙能有个使力的支点,这样最脆弱的内脏能被护住,和她面对面固然尴尬,但两人中间隔着竹夫人,何况人命关天,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裴昭动都不动,只闷哼了一声,以示拒绝。
叶盏越发愧疚,原本没有她,以裴大人的身手说不定还能逃出去呢。
“无妨。”裴昭似乎猜测到她的心思,沉声安抚了她一句。
好在这波踩踏规模不算大,裴昭眼见着第一波冲击过去了立刻大声喊:“我是开封府的,诸位都起身,原地站着别动。”
他自带杀气,气沉丹田,再说有了开封府的名号,一下就让周围人都安静下来。毕竟人在危急时刻会本能希望官府有所作为。
眼见着周围人不再一个推搡一个,叶盏周围的压力也变小了,她立刻开口:“裴大人,我完全可以应付,您赶紧去照顾其他人。”她现在很安全,最好让裴昭心无旁骛去救助他人。
裴昭看了一下她周围,将近处两根横木拖在她前面形成个空隙,确保她安全无误后才点点头:“我很快回来。”
说罢便继续喊话,一边揪住几个看似忠厚力气大的大汉,指派他们各保证自己一圈的安危,就这样一点点这个安稳的圆圈往外逐渐扩展。
本来露天地方,虽然挤,但也不至于让人群忽然站不下,如果每个人不慌乱,不至于发生任何事故。
因此在裴昭一点点维持秩序的同时,人群听到有开封府的官员维持秩序,看到周围在逐渐恢复平静,便也安静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还有人帮忙将跌倒在地的人扶起来。
街市慢慢太平,人们渐渐冷静下来。
原本一场潜在的事故,就这么被裴昭化解。
人群渐渐恢复正常,又开始四处走动,
叶盏此时却无心逛街了,也顾不上仍在地上被踩坏了的东西了,只想赶紧去确认各处兄弟姐妹安危。
裴昭便陪她又往来时路往回走,走着走着陆续与叶璃几个相遇,他们几个处在踩踏外围,都安然无恙,倒是都急着来寻叶盏,互相道过平安后,几人赶紧又去看宓凤娘,好容易见了叶家食摊的太平车。
“娘!”叶盏大喊。
就见宓凤娘回头,非但浑身安然无事,还面露得意招呼儿女们:“快来,裴大人快过来,我捉住了拐子!”
穿过人群,见地上正有个被麻绳五花大绑的男子,周围百姓围了一圈正轮流揍他呢。
叶盏认出了那麻绳是早上出发时捆扎铁锅的,纳闷:“娘,您是怎么捉住拐子的?”
原来宓凤娘在外围人没事,只不过听见越靠近庙的位置越吵闹,索性踮起脚看热闹。
这一看热闹,倒被她瞧出了不对。
其中有个男子抱着个孩儿,孩子内里穿着的衣饰华丽,可身上却裹着个脏脏的麻布斗篷。
孩子虽然不哭不闹,但是男子却四处打量,贼眉鼠眼,衣服与孩子的衣服也不像一个档次。
宓凤娘一下福至心灵,大喝一声:“站住!”
她不喊还罢,一喊那男子居然跑动了起来。
这下宓凤娘一下就明白了,当即气血上涌:“拐子!那人是拐子!拦下那抱孩子的男人!”
汴京城街坊邻居们最是行侠仗义,当即帮忙拦下了男子。
宓凤娘更是一马当先,一把茱萸粉混合面粉冲男子撒过去,趁着他慌乱先把孩子抢过来抱在怀里。
天知道这些年她在心里这些年预演了多少次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会怎么从拐子手里拐走女儿的动作,因此即使没什么武术基础居然也行云流水,顺利把孩子夺了过来。
后面赶来的街坊邻居们将这男子围住,一一审问他。
男子说不上来,说不好孩子手腕上带着的首饰是什么,还说不上小孩身上的里衣是什么颜色。
宓凤娘一下怒火中烧:“人贩子!”因此街坊邻居们纷纷见义勇为,将这男子捆住预备见官。
那男子已经被街坊路人们暴揍了好几顿,然而金哥儿兄妹几个冲进去又对他是一顿拳脚交加。
裴昭没拦着。
玉姐儿摸了摸小孩的脸蛋,看他又乖又听话,便摸出一块蒜梅给小孩喂了一口:“来尝尝姐姐新买的零嘴。”
被拐子拐走都没哭,真是好皮实好乖。
谁知小孩吃一口,“哇”一声大哭起来:“呸!难吃!”
宓凤娘也忽然开始放声大哭:“来得及!娘这回来得及了!”
第63章
围观群众先是不知所以然,在听说叶家也有类似遭遇后当即又暴揍了拐子一顿,直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才送到了官府。要不是留着他能审问出同伙,只怕今儿个他的性命就要交代在此处。
叶家人围着宓凤娘安抚她,眼眶却都酸酸的。
好容易哄好宓凤娘,玉姐儿从怀里又掏出妹妹做的松子糖,递给小男孩:“喏,不哭才有得吃。”
小孩犹豫,止住眼泪,舔舔舌尖,似乎是回味到了蒜梅的滋味,眉头煞有其事蹙了一下,但到底还是接过了松子糖。
这一回他很满意,拧着的眉头松开了:“甜。”
又吩咐玉姐儿:“送我去见爹娘,我要娶你。”
“哄”一堆大人都笑了起来:“这么小就知道娶亲了?”
玉姐儿也笑,假装拧了拧他胖乎乎的脸蛋作势吓唬他:“小夫君,姐姐我可是很能吃的,到时候你养不起。”
没想到小孩家居然真养得起。
他家人急切寻来,是尚书右丞江家,
这天不拘贫富都在外面游玩,夫人去上香,小公子烦闷,因怕他哭闹冲撞了神像便由身边人带着出去,小公子身边原本七八个仆从,偏偏他贪玩,将仆从支开自己去看打铁花,又遇上踩踏,一时慌了神,被拐子捉了去。
听说孩子不见,江夫人慌得丢了魂魄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到处寻觅,可这里人声鼎沸,谁能听见呼救?
还是她手下婆子镇定些,打发人去告官、去给家里送信、去衙门里请自家大人。
正忙乱着,就听得有人说:“前头有人救了个孩儿。”江夫人赶紧奔了过去,帷帽都丢在了地上没顾上捡。
等到了地方看见孩子:“大郎!”说罢大哭着冲上去,抱着孩子就哭。
宓凤娘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泪水又滚滚而下,居然也抱着江夫人和孩子一起哭。
好容易平静下来,听说是宓凤娘救了孩子,那夫人满脸泪就把手腕上的金镯子卸下来塞给宓凤娘:“我膝下就这一个孩儿,若是他有三长两短,让我怎生是好?”
那镯子是如今时兴的金钳镯,有三指宽,一看就份量很重。
宓凤娘脸上泪痕还没干呢,但还是有精力瞄了一眼镯子,又塞回去:“我家孩儿被拐了好些年才找回,都是做娘的自然感同身受,我哪里有颜面收你的礼?”
两人推让几个回合,江夫人见宓凤娘死活不收,便也作罢,只好问:“既如此,恩人家住何处,等我回去备了四色礼盒来道谢。”
这倒无妨,宓凤娘便告知了她。
江夫人倒认识裴昭:“这不是德音?”
裴昭上前:“见过姨母。”原来祝夫人弟妹出自祝家,与裴昭娘是堂姐妹,是裴昭表姨母的妯娌,算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
本来京城仕宦人家仔细论起来都沾着几门亲,江夫人在弟妹宴饮席面上见过裴夫人和儿子,要不然也不会认得。
江夫人见有熟人在,才不至于那么慌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看向裴昭。
裴昭甚为镇定:“姨母先带孩子归家,现在叫仆从拿名帖去请郎中,别让小儿惊吓留下毛病。”
江夫人连连点头。
“既有人通知了姨夫,便再寻人告诉他寻到了,免得姨夫慌乱之际伤了身体。”
江夫人想起丈夫肥胖的身躯,赶紧又吩咐人去送信。
只不过如此一来,她身边的仆从就没那么多了,江夫人现在如惊弓之鸟,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守护孩子,一时面露惶恐之色。
裴昭看出了她的惊惧:“姨母,正巧我与叶家人都要回城,您可要同行?”
江夫人赶紧点头。
于是一行人结伴往城里走,一路上宓凤娘温言安慰,又说回去后如何防止小儿受惊,如何给小儿招魂,东拉西扯,倒让江夫人的心绪不再慌乱,待宓凤娘更是亲热。
等到了城里,江夫人正怕着呢,邀请裴昭去家里:“正巧与你姨夫说说话。”
裴昭看了叶家人一眼,拒绝了:“我还要去衙门好好找审问这桩案子的同僚说说这件事的蹊跷,就不去打扰了。”
“既然是拐子,抓住就行,哪里有什么蹊跷?”江夫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