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些地位的管事或哪个人物,恐怕当场撞见时就会站出来揭露他们。
若是个地位低微的仆人或工人,见了他与伊琳娜说的话,兴许很快就会忍不住向夫人或那个小默肯告密,谋取好处。
杜德觉得,应该是后者。
不过,伊琳娜来时乔装过,她的行迹从一开始就被他隐藏的很好,任哪个女仆随便去告密,也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况且默肯夫人现在对他十分信任,只要小默肯挖不出伊琳娜这个人,那么就没事。
只要能确定了偷听的人是谁就能应对。
起居室外,女管事进来,又去了旁边的衣帽间里,取了一件外袍出来,又往浴室边的水疗室走,送了衣服又出来,在门外叫准备试样衣的两个女裁缝先去更衣室。
刚才,埃洛伊斯文回去了,面不改色的拿香料仔细烘过样衣,这会儿她和范妮就提着衣服,跟在女管事身后,停在外面的走廊里。
她们等女管事安排清了事儿,这才应声,提着衣服进去,与气定神闲坐在角落窗边画画的杜德打了照面。
他放下画笔,扭脸瞧过来,看起来神色友好,亲切地询问:“是你们呀,来送样衣的?就两件?”
埃洛伊斯自若地答:“是,这两件是最先弄好的,其他的明后天也会陆续送来。”
说完,她们两个又继续往更衣室走,进去了,与更衣室的女仆一起做好准备工作。
杜德的微笑凝固在脸上,他生出了几分怀疑,打算激上一激。
这时代的水疗跟泡澡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会加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泡澡水里,还附带刮面,修手这种功能,没有一两个小时是下不来的。
默肯夫人披着一身精致晨袍走出来,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见到杜德专心致志在绘画,心情愉悦,笑眯眯地夸了两句。
正打算进更衣室,门外达塔妮走进来,告诉她,她儿子回来了,待会儿会过来问她的好。
默肯夫人扯扯嘴角,瓮声瓮气的应了才进更衣室,真不知道那臭小子到底在做些什么打算,态度变得比翻书还快。
……
第68章
默肯夫人的面颊刚刚被刮过, 又不知道敷了些什么东西,呈现出微微发红的颜色,这使得她看起来精神抖擞。
女仆们在小小的屋子里穿梭, 挤的转不开身, 十分忙碌。
为她脱下晨袍,换上一件新的胸衬, 又穿衬衣, 为这位夫人盘发型,化妆,抱着几盒居家软鞋给她选。
埃洛伊斯与范妮垂手站在屏风后的门边等待, 她透过屏风的镂空缝隙,可以窥见又一女仆戴手套, 拿着烧红了的铁钳在给她将头发卷整齐。
另外还有两双手, 往她的脸上涂抹什么东西,随后,她站了起来, 两个女仆为她拉紧鱼骨束腰,屏风内,夫人一边嘟囔, 一边忍受这喘不过气的感觉。
接下来, 就该埃洛伊斯她们上场,将万无一失的样衣展开, 一件件替她换好,这次的样衣格外合身,几乎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伊莎贝莉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儿, 见一旁的小姑娘在愣神,她得意的笑了出来, 对她说道:“这款式衬我吗?”
埃洛伊斯挑眉,她只是这辈子第一次看自己的设计被人穿着,有些恍惚。
“当然了。”她又恭维几句,跟在夫人身后,朝外头的起居室走。
要说这时代,起居室与客厅并不一样,起居室多为一家子聊天看书,玩棋牌的地儿,但客厅就更正式。
杜德正在角落绘制的新画,画面里便是正慵懒歪在起居室里的贵妇。
伊莎贝莉走到房间的正中央,转了一个圈儿,“杜德,你觉得如何?”
埃洛伊斯与范妮在立墙根边做壁画,可杜德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一番,还没说什么,门外的女管事进来通报。
随后,温斯顿与乔约翰一前一后走入这间屋内,他们二人朝伊莎贝莉问好,各自寻好位置坐下,女管事向众人禀报了用正餐的时间。
“乔约翰,你也瞧瞧,这款式我穿着好不好看呐?”
“姑妈,您这样美若天仙的人,穿什么都好看。”乔约翰嬉皮笑脸的赞扬她,却被伊莎贝莉叉腰斥道:“小崽子,你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一旁温斯顿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他打开了手边的一折报纸,目光虚虚的飘在文字上,似乎是打算就这么安静的消磨过等待正餐的时间。
待乔约翰为自己辩驳清楚,杜德放下了画笔,他若有所思,做出疑惑的表情,在被乔约翰逗的开心的伊莎贝莉背后幽幽地出声:
“夫人,我怎么觉得,这裙子有些不适合您?这样的款式近来并不流行,是不是太过保守了?”
闻言,默肯夫人诧异的看了看自己,又问乔约翰:“保守吗?”
乔约翰知道杜德很受他姑妈的宠,不打算与其对着干,他耸肩:“或许吧。”也同样寻了一处位置坐下,拿起茶几上盛着的葡萄,往嘴里送了几粒。
闻言,埃洛伊斯陡然将头抬起来,她心道不好,侧过脸看向范妮,范妮也一脸的蒙圈。
这个杜德,该不会是发现布草间里他和他相好说话被人听见,又刚好怀疑上她了吧?
这小白脸一贯是不会得罪伊莎贝莉身边所有的人的,所以他在夫人身边人的口中还算尚可,埃洛伊斯心想,这还是他头一次这样主动找事儿。
兴许正是当着默肯一家子的面,针对试探她,看她会不会忍不住话,揭他的短,如果她这次揭了他的短,那么也就正着了道。
她很快平复下来,继续维持一个老实巴交,憨厚耿直的裁缝助手应该有的样子,向杜德直视过去,面露疑惑:
“杜德先生,如今店铺里的礼服版型都是春末初夏流行的样式,露肤度正适宜,若是再减少,那就不合夫人身份了。”
杜德扬了扬画笔,他看起来十分自得,眼睛在默肯夫人身上看了一圈儿,看不出什么一眼就能挑出的毛病,就又说:“我认为,这并没有将夫人所有的优点全都发挥出来。”
“夫人,合身份与显优点,哪个更重要?”
埃洛伊斯沉默了,优点这东西比五彩斑斓的黑还要玄妙,每个人眼中的优点都大不相同,拿这一点来找茬算他脸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她忍。
而更蒙圈的伊莎贝莉更是下意识挠了挠耳垂,说实在的,她不觉得她身上的服装有什么问题,但杜德是她欣赏的画家,他的审美向来与她能保持一致。
因此,伊莎贝莉倒是自我怀疑了一下,笑道:“我更爱漂亮。”
不过,她并不是个过分苛刻和敏锐的人,没瞧出杜德的异常,只觉得他对她的事儿都那么认真,又瞧镶在墙面的镜子,反而一笑了之:
“这裙子就这么做吧,不必改了,我再试试另一条。”
埃洛伊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与范妮又默默助她换上另一条样衣出来,在众人面前展示。
乔约翰依旧是夸,温斯顿就没抬起过脸,杜德思索半晌,又开始向埃洛伊斯与范妮询问起这件礼服未来要做成什么色系。
听了埃洛伊斯的回答,他又微微一笑:“我认为那不太好,还是改成玫红色吧,更能衬托出夫人的皮肤,不过若是颜色改了,不如把上面的刺绣花纹也改掉。”
伊莎贝莉思索了一会儿,对埃洛伊斯道:“会影响工期吗?”
“没事,没问题。”
她咬了咬后牙槽,光说款式不好,夫人不一定答应他的。
可说只要换个色系,夫人更容易听进去,可要这样,她就得去仓库那成堆山的材料里重新选料配上一整套合色系的出来,需要加班的工作量又要多排半天。
曾经对这位小白脸不择手段上位的敬佩之意化为齑粉,恨不得回去扎个小人来诅咒他。
如果未来这小白脸年老色衰要被厌弃,埃洛伊斯认为自己恐怕会有痛打落水狗的冲动行为。
但现在她依旧不动声色的板着脸,忍住了,掏出小本子在手中记载下一切要求。
“请问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反正都是有话等着,她也不再准备辩驳什么浪费口舌,选择做一个躺平任风雨交加的乙方,主动将口子递出去。
她倒是想看看,杜德还有什么别的词可说。
杜德看着差不多了,这才没有说出二话,他看向一旁的乔约翰与温斯顿,“听说现在霍德华裁缝店里的裁缝师是康奈斯·乔耶,他制作晨礼服的手艺在欧洲十分有名。”
乔约翰闻言,来了些许兴趣,他与杜德议论起晨礼服。
而埃洛伊斯又与范妮进入更衣室帮助夫人换下样衣,她们二人收拾好了,提着衣箱子朝套间外走。
已经出了套间,快要进入升降机时,女管事匆匆赶来,叫住了二人,埃洛伊斯回过身,询问她有什么事儿。
“默肯先生希望在你们的店铺制作几套晨礼服。”
女管事站住脚,又问:“你们量体的工具都带了吗?将他的尺码量下再走吧。”
埃洛伊斯推了推快要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她有些奇怪,又飞快的计算起提成数额,点了点头:“都带了。”
待她们进入蛋白石套房的更衣室,又将箱子里的软尺与纸笔全都掏出来,等待了一会儿,一群仆人与默肯才过来。
他走进来,神色平淡,看起来没什么特意要嘱咐的地方,只询问了工期。
埃洛伊斯隔着一点距离,她望向天花板答:“一周内出样衣,两周内出成衣,如果您要制作的礼服数量不多,两周内就能送来成品。”
说完了,又示意范妮去。
随后,更衣室内,默肯任由仆人宽衣,只剩件白衬衣与马甲,他正展开双臂,又忽然放下,“你不是助手吗?为什么不来给我量?”
他看向埃洛伊斯,她的脸上戴着眼镜儿,穿着简单的绸裙子站在墙边,神色坦然自若,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仿佛曾经那个借着夜色肆无忌惮的窥视者从来就不是她一样。
闻言,埃洛伊斯松开背在身后的手,她耸肩,上前来接过范妮手上的软尺,叫范妮去记数,又在他面前站住,口吻十分礼貌地说:“请您抬抬手。”
温斯顿顺从的抬起手臂,他侧脸,窗外的光线正清晰的覆盖在她那平静的面颊上,她的睫毛微翘,在透明镜片后纹丝不动。
眼神专注,手上的动作轻柔仔细,仿佛对待一具昂贵的标准人台那样,看起来两眼空空。
他心里莫名有些郁闷,可那感觉用话语并不能准确形容。
做男士礼服,臂展与肩宽是最重要的数据,若是袖子太长,肩身太宽,那么整体就会显得不协调或者局促。
埃洛伊斯认为,默肯生的模样不错,上辈子她作为设计师给新款选模特时,总喜欢挑这样的人,能更好的展现出服饰的效果。
若是衣服够完美,即使不用长相奇怪的模特,也不会被盖住光彩。
可惜啊,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机会沦落为一个小模特凭她挑选,埃洛伊斯将软尺拉紧了,测出腰围。
埃洛伊斯将数字报给范妮记下,她将软尺绕起来绑好。
“账单会在三天内给您寄过来。”
她说完,见范妮在收拾东西,就准备前去帮忙,耳后忽然听见他在说什么。
埃洛伊斯回过头,与往常一样收敛着目光,只用余光照其脸色。
“您说什么?”
“我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默肯在仆人的帮助下套好外套,他挥退了那些人出去,对她说道。
他看见她稍微露出点儿诧异,双眼露出真实的困惑:
“上回我来给夫人送过设计图啊……”
话音刚落,他盯着她的脸,脱口而出:“不是那次,是在福杰夫人的宴会上,我是不是见过你?”
她的脸上继续维持着困惑,她那平缓清脆的声线从嘴唇里冒出来:
“默肯先生?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儿也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