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了, 棋友一惯是这个时候来的,看老吉米这幅样子, 就知道他一定是叫那名商人答应带着他一起合作做那桩棉花生意。
就在今晨,老吉米与那矮胖的商人见了面,他人派头不小,随意就请吉米在雪榈饭店用餐,又带他去参观了关口堆放滞留货物的仓库。
吉米见他,受里面的小办事员的敬,关系十分熟稔,又听他估算出了任谁也受不住诱惑的利润,此时此刻,他俨然是全都深信不疑了。
坐上老位置,点上两杯好酒,吉米苦口婆心道:
“说来也是难,人家做的都是大宗买卖,看不上零碎的东西,想分一口汤喝,人家叫我至少出这个数才能入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
棋友见老吉米伸出五根手指,面色又从喜转愁,便问他:“五千美元?你手头有这么多钱吗?”
老吉米叹了口气,这正是他所烦恼的地方,又顺势问棋友借起来。
棋友得知,心一横也往上凑了点儿,可二人合计了半晌,这笔钱还差千把块才能够。
老吉米摸摸下巴,思索着该往哪弄这笔钱?找放贷人?他年龄大了,知道自己玩不过人家,要想弄来,必得找个他能拿捏的人。
入夜,他才慢悠悠地回了家里,不敢惊扰他那早睡着了的老妻,他轻手轻脚地往衣帽间去,打开柜子,扯了扯他老妻装项链戒指的柜锁,见弄不开,又悻悻地走开。
老吉米半夜没有睡着,他思来想去,打算去裁缝店里看看,能不能从租客身上弄些钱来,思索到几乎天明,他才朦胧睡了一会儿。
待清晨他醒来,出门迎面便收到一封跑腿送来的信,说是那批货有了竞争的对手,若是想参与,今日就得将钱凑去。
看过信,吉米露出急色,与家里扯了个慌,拦车去了裁缝店。
……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眉头微皱,端着这些时候的账目给老吉米瞧。
“店铺刚起来,我这里的生意不好,近来还是靠熟人支援,才有了个像样的订单。”
她将一成的利润算出来,数字给老吉米瞧,他见了,心里犯嘀咕。
一两周的日子,仅仅也才有一个大订单,吉米不知道这订单要演的是什么戏,只知道其他的散客加起来,也勉强能应付房租和开支,他觉得自己看来还是高估了人,那点分成怎么能够?又将注意力放在那戏服订单的货款上。
他又多问了几句,例如说好要与她一起开店的人怎么不见影子。
埃洛伊斯只能叹息,说效益不好,人家也正观望犹豫,“不过,只要我能将那大订单做好,想他们还是会回心转意的,您要是不能安心,我可以拿钱提前续租一个季度。”
老吉米张了张口,别人观望的起,他却等不起了,眼下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她这里有笔现钱,总得今天之内,弄来去凑出五千块才行。
心中又思索,这分一成的合约可赚不回他降低的租金,不划算,若是能毁掉合同,叫她按照他设想的价钱预付几个月的房钱解了燃眉之急也好。
“续租倒是可以,但这份合约恐怕……”
话音刚落,埃洛伊斯便打断说道:“您该不会是想毁约吧?店里虽然眼下收益一般,但您不是说过要支持我这样想白手起家的人吗?”
吉米顾着面子,不好表现自己的缺钱用的事儿,只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我也有难处,毁了这份约,我不要你的利润了,万一你以后生意有了起色,你也能好过一些啊。”
“况且,我这房子地段好,你续约了,生意再冷清,好歹再也不会亏了本。”
老吉米继续开口描补话语,又见她神色一变。
埃洛伊斯忽然冷起脸来,换了一副模样:“等等……您要毁约也可以,不过,可别忘记了当初签的那合约上,您自己定的规矩,先毁约的那一方必得给另一人赔偿。”
“叫我续租,那我开个价您听听,若是您不答应,我就去找别人租店铺。”她十分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故作愠怒地说。
听了她开的价,吉米本想矢口否决,可他又不想为这点小钱,弄丢了刚遇见的大机运,那可是能叫他未来更上一层楼的生意。
想到此处,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重新签订了租约,从她手里拿了一个季度九百美元的汇款票单离开裁缝店往银行去取。
而埃洛伊斯则愉悦地将续租合约收好,下楼叫了巴顿,叫他用户头里剩下的钱去购置缝纫机。
巴顿询问为何:“我们三人哪里需要这么多机器?”
“很快就不是三个人了,你去就是。”将他催促去了,埃洛伊斯才给范妮他们写信,说一切尘埃落定,叫他们可以登堂了。
随后,埃洛伊斯又打算给安东尼去信,连同一些她友情特赠的设计稿,一同装在纸袋子里,要给他送过去。
傍晚里,吉米带着取来的钱前去寻觅友商,却忽然寻不到人了。
他先是在对方住址打听,又去了一趟关口,却听曾与他们热络打招呼的办事员说,根本不认识那个商人,只是见过两面,放他们进去纯以为他们是另两个人,又道,仓库那批滞留的货早就叫一个布料商给买走了。
那办事员像看蠢货一样将吉米回绝,他犹如一盆凉水淋头
握着手里实打实的家底,他瞬间恍惚起来,惊恐是遇到了骗子,慌忙带着钱回家去。
可一路上,他冥思苦想,发觉自己并没有被那商人骗去一分钱呀?他纵然是个骗子,可钱还没骗到手呢,若是他去与法官说,恐怕人家都会以为他有妄想症。
要说唯一的损失,便是裁缝店那里本应他多得的几百美元的租金,可那也是他先去……
细思下来,吉米脑子里划过一个真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瞧瞧手里的真金白银,与当时在雪榈饭店的觥筹交错重合,他感到十分悚然。
……
巴顿做事儿跑腿已经是惯手,他熟门熟路的将裁缝的家当又置了一套回来,当晚回了店铺,正招呼送缝纫机的人将东西往楼上抬,便听见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范妮那令人耳熟的得意语气。
“总算是不用再回去面对哈尔斯那张脸了,这世上除了杜丽没人能受得了他,工作起来一点人性也不讲。”
屋内的长桌边,埃洛伊斯在与安柏瓦研究设计图,范妮在一旁乐此不疲的说人坏话,埃洛伊斯十分能理解她,换成谁辞职了不会先将前领导给骂上一顿呢?
她一点点将桌面的纸片收拾好,见巴顿购置了东西回来,便叫范妮去隔壁调试她吃饭的家伙。
安柏瓦从纸片里意外瞥见埃洛伊斯的日程安排,主动要求,分一些事情来给他上手。
“我在那店里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没怎么与剧院的人接触过,这些事情就都分给我吧,作为裁缝师,埃洛伊斯,你得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安柏瓦摸着下巴,见她将五天后的日子圈了起来,打上了问号。
他手指着纸面,询问:“这天有什么安排吗?”
埃洛伊斯正对着样布琢磨用料,回过神来,同样投去目光,道:“没事。”
……
当天星夜璀璨,家中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留了盏灯,埃洛伊斯已经与范妮他们吃过晚饭,此刻胃里发胀,步伐缓慢地蹬掉鞋,她走进卧室打开窗子,晚风微微吹动窗帘。
埃洛伊斯看见夜色,停下目光来欣赏,但想到明天的工作,她又扭头准备从衣柜里取出睡裙去浴室。
转身之际,她瞥见窗外街角不远处一盏路灯下,看影子像是露易丝,她正在与什么人交谈。
这是露易丝第二次在家附近碰见罗伯特了。
“我?我当然又是来光顾你推荐给我的那家酒馆喽。”罗伯特捋了捋他的假胡子,嬉皮笑脸地与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露易丝寒暄,又挥手告别,三步一扭头看她的背影。
露易丝蹙着眉回到家里,她打开了房门,回自己的卧室中,被坐在她床上的黑影子吓了一跳。
埃洛伊斯起身点燃蜡烛,露出神秘地微笑,盘问道:“在路边与你说话的人是谁呀?”
露易丝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肯定是猜到歪路上去了,忙辩道:“就,一个工作时遇见的人,偶然碰见的,没什么。”
埃洛伊斯前些日子还听露易丝说,酒店里总有人与她送花,便无视了她的敷衍,八卦地追问其姓甚名谁。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身份不能说,与客人的秘密有关,我答应过人家,就算是家里人也不能说。”
“噢,原来如此,那好叭。”埃洛伊斯见她口吻严肃,便不再做小儿女态缠着她,回了自己的卧室打算早些休息,八卦先放在一边,明天且还有的忙呢。
……
第81章
又是一日忙碌, 裁缝店人多起来,莫名添上生机,有许多客人漫步进来, 映入眼帘是罗列齐整, 精致大方的物品。
他们再抬头,看见穿戴考究正装的巴顿, 看见他特意学来的装腔作势的神色, 以及这店铺里颇有腔调的环境,都不由自主沉浸下来,接受柜台里稍贵的价格。
楼上, 工作间里的裁缝们个个垂着头,炭笔尖在纸面擦出黑色碎屑, 轻轻吹掉之后, 埃洛伊斯将细节解构图装进纸袋,她抬起头,看向外头的日落余晖, 扭头对一旁的安柏瓦说:
“明天一早我们两个就带着这些图纸去剧院找格朗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满意。”
“当然可以喽。”安柏瓦对埃洛伊斯的设计是相当有信心,可他对自己的打版能力却有些不自信, 正思索要不要留下来加班再研究一会儿, 埃落伊斯像是看出来,就劝他早点回去睡觉。
“在剧院还有的是事要交涉, 得打起精神来。”
老板都下达了指令,安柏瓦只能称是。
一旁范妮进来拿熨斗 ,听了这话, 笑嘻嘻地问:“那我是不是也能早点回去?”
埃洛伊斯翘起唇角,语气得意, 与她开玩笑:“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既然没事儿了,那就去写一份日报交上来我看看……”
歇眼睛的功夫,她们玩笑两句,又继续投入今日的收尾工作。
那橘黄色余晖罩在城市上空,一点点加深变红,远处红砖烟囱里滚出来,特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浓烟为它蒙上一层面纱。
巴顿与黛西开始清理柜台,将拿出来给客人触摸过的布料重新折叠好,放进展示台,又将挂在门把手上正在营业的铜牌取下来。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累的眼皮子撑不起来,她摘掉眼镜揉了揉,又继续收拾桌子,塞在里面的邀请函飘落出来,她蹲下低头去捡,顺势捂嘴打了个哈欠。
那地方,她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去,故而也没有按照社交礼仪,回信贴给乔约翰。
……
第二日,天气阴。
没有观众的剧院格外冷清,透过拉开一半的幕布,可以看见一排排的空座位呈现弧形包围,屋顶漆黑如同深渊,演员们穿着衬裙衬衫,面色麻木的穿行在舞台上。
埃洛伊斯在经理的带领下从后门进去,穿过长廊进入准备区,给两个扛着水桶的搬运工让开路,又往娜莎梳妆的地方走。
这里乱糟糟的,油漆与汗臭味,脂粉香味儿混成一团,又叫随处可见的厚重绒帘隔档,无法被流动的空气吹散,埃洛伊斯感觉自己要被熏馊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人朝他们这一行投来目光。
到了更深处梳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这种馊味儿小了点,独属于娜莎的化妆间也是布帘子隔出来的,经过附近换装的地方,那些帘子也并没有拉上,抬眼便撞见有许多只穿着束胸与衬裙,或丰腴或纤瘦的女演员挤在一处打闹,活色生香的画面叫她和安柏瓦纷纷小脸一红,可这里的其他人却都像是习惯了将人类的皮囊和躯干当做舞台上没有感情的道具。
正当要抵达地方时,经理费南迪叫一个瘦瘦高高的红头发男演员拦下。
埃洛伊斯朝前瞧,她看见了一个眉骨鼻梁像精灵一样出挑的美人儿,他披着舞台装扮,头发打理了一半,夹带着道具花冠,像是来找经理讨薪水的。
经理与他交涉两句,他人便让来路来,经理拉开前面帘子,转头朝埃洛伊斯他们微笑:“请进吧,格朗丁与娜莎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埃洛伊斯点头,收回目光与安柏瓦朝里面走去,与里头的娜莎热络寒暄。
费南迪回过头来,这才懒懒地将少给奥兰多的薪水数出来,并道:“下回我可不管你这事儿了。”
说着又把钱递给他。
“经理,她是谁?新来的演员吗?”奥兰多朝帘子里看去,他歪了歪头,见一道裙摆边缘锋利,穿戴做工不俗的曼妙背影消失在深处,又将视线回拢,收了薪水,又问经理。
“她?是娜莎选的裁缝师,来送设计稿的。”费南迪蹙了蹙眉,出言警醒奥兰多,“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上妆?”
奥兰多悻悻地走了,经理才吩咐人去克拉里诺俱乐部,让那准备好晚上接待这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