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把玩锁链手提包的金属链条,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像在思索什么,叫人捉摸不透想法。
瑞妮迟疑了一下,又将收到的名片拿出来,念出来给她听。
…
清晨,公寓里弥漫着碳水被煎烤过的质朴香味,埃洛伊斯今日难得早起,她穿着质地柔软的棉布晨袍,捧着一杯热奶,吹开乳白色的浮沫,抿一口,安静观看餐桌对面露易丝忙碌的纸笔。
她自打那天宿醉之后,只花费半天时间懒觉,之后便忙着挑选办旅店能用的房屋。
在这上面,露易丝算是历练出来了一些功夫,她知道,多少房间需要多少人力物力的打理才能运转自如,后厨配备多少工人才能供给得当,如何节俭成本装潢出更好的效果。
又实地走访,预备在两三处屋舍中抉择出一处,那天去酒馆在半道看见的房屋屋主也给回了信。
现有的资源,足以她办一座十来间房屋的小型旅店,如果叫上她亲爱的母亲帮助她的话。
特莉女士活了半辈子也没得个清闲,不过她对此没有意见,唯一的担忧,便是没人照顾几姊妹生活起居。
这个问题,埃洛伊斯主动提出解决办法。
“雇一两个白日来家里做饭打扫的帮佣不就好了?露易丝的生意更重要,您必须得在她身边帮助她。”
埃洛伊斯如此劝说她,特莉也只能点头答应。
而刚睡醒穿好衬衫打算在客厅熨熨外套的托马斯则又临时接到了这个寻觅帮佣的任务。
他惺忪睡眼,指了指自己:“让我去找?”
埃洛伊斯点头,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怎么了?你看起来挺有闲工夫的。”
她话音刚落,托马斯便摆了摆手,就像一位真正的大人那样得意:
“正要告诉你们,莱逊律师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他在帕歌斯公学与一位校董关系深厚,对方答应收我入学,并且…如果我能每年都拿到全A的成绩,就能退给我一部分学费。”
对于家人对事情经过的好奇他又娓娓道来,原来莱逊在出现泄密事件之后就一直没什么顾客,他裁掉了绝大多数员工,只留了他这个便宜货。
作为一个皮实的便宜货,莱逊带着他四处走动,低声下气的寻找新客户改变境遇,有人重新相信莱逊并赞叹他的勇气,也顺带留下对托马斯的好印象,自然有人为他提供机遇。
他是个机灵的小伙,又恰好遇上一个对他友好的时代。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埃洛伊斯闻言心情近乎复杂,在欣慰之余又近乎嫉妒这小子生在了好时候,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挑眉酸酸地问他:
“你确定他们不是要把你卖去西伯利亚给农场主种土豆?”
亲姐近乎尖刻的揶揄过后,特莉“噢”的一声,上前用她那坚实温暖的臂膀拥抱托马斯,恭喜他得到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相比起令人喘不过气的庆祝,托马斯瞬间就觉得埃洛伊斯这样也挺好,他讪讪地说道:
“所以啊,再过几天,我就要收拾行李去芝加哥了。”托马斯陷入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他闭上眼,仿佛这一切就如同梦幻一样神奇。
殷实的家庭,学习的资格,改变人生通道跨越阶级的途径,那一切都唾手可得,金色的未来在向他招手,他未来可以成为任何身份的人。
不过,这一切尚需努力,重复的努力与清醒,没有人能够幸免。
于是,寻找帮佣的事情,就叫特莉揽去了,她打算找一位不住家的帮佣,最好要是认识,熟悉底细的人。
埃洛伊斯今天要去一趟剧院看排演,她迅速解决完早餐,回浴室更换新做的衬裙,弯腰剪线头时,意外划破了手。
鲜红聚拢滴出来,触目惊心,让人对这趟剧院之行有种不好的预感。
…
第92章
与夜晚的百老汇相比较, 白日里这里更具有一种生活气息,随处可见只穿着排扣长靴和长衬衣四处走动,在街边小摊买东西的演员。
被雨水冲刷过, 石块拼凑成的马路上还算干净, 没有飞扬尘土,天色发蓝, 像靛青布料被漂褪色后留下的一层薄晕。
一轮刺目的太阳就悬挂在头顶上, 平等的为所有人提供燥热。
埃洛伊斯坐在憋闷的铁厢内,她穿着件灰色半袖裙,纱堆袖管露出光滑小臂, 她脑袋冒着汗,脸颊红扑扑的, 在随身的工具箱里翻找一把绢布粘成精致小折扇。
如果不是有特别焦急的事情, 通常都会欣赏这些沿途的风景,可今天是个大日子,又因为早上那点令人心悸的意外, 埃洛伊斯看起来有些隐隐的焦躁,又尽力在克制。
抱着工具箱子的瑞妮尤其能感受到,对面黛西见状也安抚似的说道:
“戏服每一件我都检查过, 没有任何问题, 今天的排演一定能顺利的。”
埃洛伊斯挥动折扇,侧脸“嗯哼”了一声, 车窗外的风吹动她的头发,这点凉意消失,马车停下, 她们到了尤维剧院。
埃洛伊斯将指尖的折扇合好,下车去, 等黛西与瑞妮一人拎着两个箱子跟随,她们前往了后台经理费南迪的办公室。
费南迪忙碌的脚后跟不着地,又要劝强迫症发作的格朗丁不要再想着添加台词的事,又要指挥道具组,灯光,还得与几位主演沟通卡点更换服装的时间。
后台乱成了一锅粥,埃洛伊斯被费南迪安排了一个小隔间,就在娜莎的更衣室旁边。
她们将演员们先前试过的戏服都从箱子里掏出来,一件件挂在推架上,等着对完台本,弄完妆造的演员来穿。
这些戏服多少都罩着白布,今天才算是第一次公开露面。
这场戏排过之后,也就尘埃落定再不能改了,以后这出戏就会按照今天的效果去复制呈现。
费南迪告诉埃洛伊斯,今天剧院老板尤维和他的合伙人,邀请了许多同行和报社编辑,各种评说家,作家过来观看排演。
算是某种程度的映前试看会,对这出剧目的宣传很重要。
她们三人打理服装,与剧院服装组的人沟通,将一件又一件的戏服从罩子里剥出来,交给演员去换。
到娜莎时,连同埃洛伊斯在内的四五个人全都围着她和她的衣服在更衣室打转。
埃洛伊斯帮助她更换定制的隐形衬裙时,还看见她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血。
这是娜莎练习舞台走位动作时,不停在地板上跪出来的痕迹,她不觉得有什么,倒觉得一惊一乍的埃洛伊斯小题大做。
“这点算什么,剧院里哪个人不是一身的伤痕,不努力,光靠旁人的追捧,可怎么混的下去啊。”
娜莎苦笑,她朝外面瞥了几眼,心里希望今天乔约翰不要来,躲了那么多天,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他,无法面对。
“话虽然这么说,但你多不容易,也只有自己知道,这出戏一定会红的,不是靠任何人,而是靠你自己。”
埃洛伊斯看出她这话说的心猿意马,出言警醒她。
娜莎脸色一顿,低头不言语,她知道,如果上一出戏的火热是个意外,新戏要是能继续获得好评,那么她的地位就能愈发稳固,成为有作品做靠山,不害怕被忘记的演员。
而那些蜂拥而至的权贵,只不过是她演艺事业上添的花。
不过这里环境嘈杂,这点小插曲并未惹人注意。
她沉着心思,换好第一幕的戏服准备上台,埃洛伊斯又提前将下一幕需要的拿出来整理。
原本这些准备工作应该由剧院里的人来做,只不过她愿意加这个班,确保万无一失,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
乔约翰今日一早就找借口从长岛进城,在银行蹲着温斯顿处理完工作,午后,他们踏上了前往尤维剧院的马车。
“你说的正事到底是什么?别告诉我,是剧院的剧目排演,他们邀请你了?”
温斯顿平静的声音从报纸后冒出来。
“要不是说找你,我母亲大人能放我出门?就当是为了我的爱情,保驾护航一下呗。”
乔约翰说着,探头往窗外看看,确保后面没人跟着。
温斯顿以报纸遮盖面目,对于这个伟大的任务,并没有什么表示。
他穿着薄厚适合夏季的衣装,正襟危坐,那外套的质地只有在迎着灯时才会泛一点点光,这布料远看融入人群,只有细瞧才能见出品质。
款式与以往那些中庸规矩的模样比较,好像有所变化,但行外人不知道区别在哪。
乔约翰莫名觉得,温斯顿想通了什么。
他知道今天好像会出门,似乎试图打扮了。
嗯,还用了点淡香,看着比往常少几分严肃,但是,效果不大,依旧像一只黑乎乎的鸦雀。
乔约翰忽然懊恼自己出门时忘记将行头精雕细琢一番,他摇摇脑袋把这吓人的想法摇散了。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开始改变自己的衣食住行,但温斯顿·默肯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连写字的墨水,都只用同一款,从学会拼写那年到现在。
“对了,你怎么知道尤维剧院今天排演,我可没说漏嘴。”乔约翰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片刻后,温斯顿放下报纸,翻过来,指节敲了敲着上面的字。
“托你的福,我还不瞎呢。”他那冷漠的口吻中有些鄙夷之意。
尤维剧院在这个演出季赚了钱,宣传新剧目时一点也不吝啬,主流报纸上较为显眼的地方,巨细无遗的写了排演,以及首演的时间。
乔约翰脸一绿,挠了挠头,也就是说他老母亲也可能知道他出门的动机?
这太糟糕了,不过,今天是娜莎的大日子,也是他的大日子,他必须来。
抵达剧院,他们从正门进入,乔约翰带着温斯顿甫一露面,便引起了周遭目光的凝视与议论。
老板尤维携经理恭迎,喜笑颜开地将二人引入席内,贵宾的专属看台,并打算亲自陪同默肯先生,但被他拒绝了。
温斯顿坐在红色丝绒布围出来的狭小看台上,他不怎么看戏剧,对此毫无兴趣,只有与家族成员进行固定社交时会到场。
他十分安静的等待,乔约翰却忙着端茶倒水:
“待会儿我要去后台见她,如果一切顺利就不会花很久的时间,您老就在这等我,拜托拜托!”
温斯顿双肘搁在扶手上,他双手指腹交叠,目光飘忽在戏台上,又寻觅向边角处。
像是根本就没听见谁在说话一般,始终偏着脸。
大约夕阳西下的时候,剧目开始演绎,埃洛伊斯与格朗丁在侧面的位置,一边交流,同时死死盯着台上的情况。
演员们排练过台词和走位许多次,还是第一次全都穿上戏服,在搭好的景里发挥。
其实戏剧的准备工作中,最能拉长时间线的便是服装的工期,不过还好,埃洛伊斯她们完成的很迅速。
看着娜莎穿那些巴洛克时期流行的衣裙,仿佛真是一位美艳而悲剧的王后。
角色的设定是奢靡无度,故而埃洛伊斯在设计时使用了大量的刺绣,用打磨过的水晶代替宝石缀上去。
那像是灯罩子一样高的古典圆领里也堆了二十多道蕾丝硬褶,还原古典的同时,又有她暗处的改动,实验过三五次,才找出最适合这里环境呈现的布料。
此刻眼前,钟型蓝色天鹅绒裙显得格外庄重,其装饰之繁复与灵动,使其具有一种莫名的历史感。
好像真只有一位被娇纵无度又像天才一样的王后才能拥有这样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