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秀琴这才转怒为喜:“亏得有念申。就算当了市领导,那也还是我章秀琴一手带大的儿子。”
“顾叔叔真是情绪超级稳定啊。”林思危又端起酒杯,“敬敬顾叔叔。”
顾念申和她碰杯,小呡一口,问:“这又是什么新鲜的说法?”
这当然是后世的说法,但放在当下,他们也完全听得懂。
林思危笑道:“就是指一个人的情绪很稳定,不容易被外界左右。不管是一个家庭,还是一个团队,这样的人就是定海神针,能让大家不慌不乱,遇事迅速恢复平静。”
“哦?听上去评价很高?”顾念申扬扬眉,脸上的笑意格外真诚。
他是真的高兴。自己工作那么忙,也没法每天回来陪伴父母,三个孩子一个在京城读书,一个在申城干事业,一个在南疆保家卫国,平常家里其实挺冷清的。
今天这样热热闹闹的场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现。
这么一想,顾念申又有点伤感。
好在林思危向来有热情,有她在,顾念申想伤感也没时间。林思危察觉到顾念申有片刻低落,很自然地跟他说:“顾伯伯,我家阳川路的房子已经拿回来六间了。”
“很好。”顾念申点点头,又有些抱歉,“不过我知道,原本胡家不止这些的。早些年都说,一个胡家宅,半条阳川路。市里面也帮胡家争取了,工作组反复核定好几次,有些房子已经拆除,有些房子卖给各家企业,产权归宿十分复杂。最终也是做了很多工作,把归属房管局的这部分房屋核定了。”
林思危笑道:“我知道顾伯伯一定也做了很多工作。这次核定了三十几间屋子呢,没有半条街,也有小半条街了,奶奶很感谢政府。况且我们也住不了这么多,我奶奶也问过房管局了,这些房子基本上还是由各企业出钱购买了使用权,现在产权回到了胡家,如果这些企业还想继续使用这些房子,我们可以委托房管局出租的。”
顾念申双眼一亮:“这是你奶奶的意思?”
其实是林思危的建议,当然她也是跟奶奶商量过的,奶奶觉得可行,她才敢来跟顾念申汇报。
于是林思危点头:“是奶奶的意思。她也听到街坊们聊天之间颇有些担忧,怕自己没地方安置,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搬去花园新村的。”
“正是难在这里。”顾念申道,“这最早搬走的二十多家,其实市里是补贴了不少的,而且也跟他们所在单位做了工作,让单位也承担了一部分,这样才能搬去花园新村。后面还有二十几套房,涉及上百户人家,财政上负担不起……”
顾明德一直在用心听,此时插嘴:“这没道理全让财政上负担。本来当时罚没的房产就是分给了各企业,这些企业是得了好处的。”
顾念申点点头:“是这样的。但这么多年,企业也用惯了,居民也住惯了,要企业再拿一大笔出来,把这些职工全部重新安置,也的确有相当困难。”
章秀琴也道:“说起来,这些房子当初由企业分给职工,有些职工怕都不在了,是子孙辈还在住着,让企业再贴钱给职工的子孙换房子,道理上也说不通啊。”
到底是见识过风浪的三位,你一言我一语,便将房屋腾退的困境说得明明白白,就连向来不问琐事的顾洽都听懂了。
顾洽总是万事薇薇最对。
“所以薇薇说得有道理。房子是收回来了,但房管局还是可以用,每年跟使用者收取租金。”
林思危竖起大拇指:“理解得非常透彻。”
“那是,岳剑锋都说我,当年要是读书花点心思,我也可以去京城读大学。”
“现在说这些还有屁用啊。”章秀琴损他。
老伴损了,顾明德就一定要帮,反调才是永恒。顾明德道:“怎么了,小洽去部队,一样为祖国做贡献。”
林思危捂嘴笑了一阵,又怕他们扯完,便继续道:“我们的想法,租金不能贵,否则街坊们会增加一大笔负担。房管局可以从房租中提取相当比例的管理费用,这个比例,还是由组织上研究决定。”
顾念申沉吟片刻:“我个人觉得,这个法子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办好了,就是个工作上的创新。现在市里面要面对的,也不止一个胡家,就我们鱼骨巷,也有好几户当年大家族的房子。有些已经没人了,有些在海外,联系过也明确表示不要了,就献给国家了,有一部分,后面也是要落实政策的。阳川路的胡家怎么操作,可以给后续提供一个范本。”
其实对于胡巧月和林思危来说,想出这样的解决方案,也是基于多方面考虑。
一是亲眼目睹了街坊们的局促和困难,他们当初都是企业里的分房,陆陆续续住到了这里,就算市里给他们安排到花园新村,要他们补差价或者再出一笔租金,他们也是断断拿不出来的。
二是她们祖孙二人也的确不需要这么多房子。但如果由她们去出租,这个工作相当繁琐,也容易引起和街坊们的矛盾与对立。不如还是让房管局出面,将事务性的工作由房管局处理,至于自己拿多少比例的租金,只要分配不是过分不合理,祖孙俩都可以接受。
众人讨论一番,都觉得这个方法是当下解决腾退问题最好的方案。
一高兴,又你敬我,我敬你,多喝了几口。
一顿晚饭吃得热闹又开心,一直到酒过三巡,终于结束,顾念申帮着章秀琴收拾残局,林思危也想帮忙,却被章秀琴赶出厨房。
眼见着快八点了,天色也完全黑了,林思危想起自己还有个重要任务。
她将顾淮叫到院子里,说:“小淮哥,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顾淮道:“没事,你说,只要我帮得上。”
“你能去43号,把林家欢叫出来吗?”
顾淮一愣,随即想起林思危跟43号的恩恩怨怨,她去敲门的确也不合适。
“你要找她说话?”顾淮问。
“嗯。”林思危点头,“我总是不放心她。我听小洽哥说了,你跟了她两天,大病一场,真没想到这样麻烦你。”
“倒也……还好。”顾淮推推眼镜,想起上一副眼镜就是这样牺牲的,不由有点后怕,“我是说,我还好,林家欢的确是不太好。我有时候在楼上看着,觉得林叔叔一家也不想带她去看病。”
“就是这个原因。我跟你说实话,我想见林家欢,就是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去奶奶家,我们带她去看病。”
没想到顾淮兴奋起来:“真的吗?你们要有这个想法,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
才走了两步,又从院门口折回来,嘴里嘟囔:“我得找个理由。”
跑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枝钢笔。
看来理由找到了。
第156章 喊人
林家欢毕业考试前一天, 顾淮奉命去43号打探,没想到打探业务不过关,被双胞胎姐妹俩撞个正着。当时顾淮急中生智, 说自己是来借钢笔, 林家欢就从自己文具盒里拿了一支钢笔给他。
多亏了这支钢笔,终于可以让顾淮理直气壮地走向43号。
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三十米, 却足够顾淮展开一系列的场景计算。
43号林家一共四个人,他要是敲门,林家欢出来开门的概率只有25%, 如果考虑到林家欢的病情,无论是家里其他人有意无意的照顾,还是自身对于外界的懒散, 都会近一步降低林家欢出来开门的概率。
那么, 极大概率出来的是另外三位。
如果仅仅说是还钢笔, 不管开门的是谁, 大可以让对方转交林家欢, 所以还得找个借口。
顾淮放缓脚步, 一边走一边想, 走到43号那扇被堵上的花窗下,终于被他想到了。
果然,开门的是刘玉秀。
符合他计算的高概率事件。
见门外竟然是顾淮, 刘玉秀很是意外。当然, 意外归意外,欢迎还是很欢迎的。
“小淮啊,有什么事?”
“刘阿姨你好, 请问林家欢在吗?”
“家欢?”刘玉秀更意外了。
顾淮和家欢有交集吗?怎么上门来找家欢?当然了,顾淮又是街坊, 又是顾副市长的儿子,还是在京城读书的大学霸,家欢要是能和顾淮多多来往,讨教讨教学习,刘玉秀求之不得。
于是她赶紧侧过身子:“家欢在家的,小淮你进屋呢。”
“不用了,麻烦刘阿姨叫她出来一下吧。我是来还她钢笔的,顺便替我同学弟弟问问初三学习的事。”顾淮举起钢笔,他一路都捏在手里,都捏出汗来了。
“哦,好吧。我去喊她,你等下啊。”
刘玉秀也没多想,想着大概顾淮就是说几句话的事,转身进屋喊林家欢去了。
一听顾淮来找,林家欢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书,向院子里走去。
林家乐却十分好奇,闪进父母卧室,将窗帘掀开小小一角,向院子里偷望。
“小淮哥。”
“我来还钢笔,谢谢你。”顾淮将钢笔递过去,“墨水已经挤满了。”
林家欢接过钢笔,淡淡道:“小淮哥太客气了,不用谢的。”
顾淮紧张地心脏砰砰跳,虽然钢笔已经递了出去,两只手也没放手,不停地搓着,低声道:“我跟刘阿姨说,来还钢笔,顺便替同学弟弟问初三学习的事,回头刘阿姨要问,你就说是想来借笔记的。”
“所以不是借笔记对吧。是别的事?”林家欢语气还是淡淡的,回话倒是很犀利。
“嗯。林思危在我家,她想见你。”
林家欢一愣,有片刻错愕,但很快回过神,大声道:“那我要回房间找一找,等下我把笔记给你送过去。”
“好的,我回家等你。”
顾淮转身离开,听着院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不由心里有些沉重。
明明是这么聪明的林家欢啊,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病呢,希望她去了奶奶家,能得到好的治疗,能继续读书,能考上大学,能有幸福的人生啊。
见顾淮一个人回来,顾洽急了:“不是去喊人的吗?”
顾淮道:“她说等会儿过来。”
林思危笑道:“这样好。否则就把小淮哥给绕进来了,她家人会说,是小淮哥把她叫走的。”
“我们去楼上等,哥你在院子里等,等下家欢来了,你带她上楼。”
顾洽给安排得妥妥的,毕竟长辈眼皮子底下,有些事不方便说,还是得回避一些。
顾洽带林思危上到二楼。
上次来二楼,还是帮章秀琴翻被子,那时候没和顾洽确定关系,她也没好意思多打量。今天再次上楼,却是牵着顾洽的手上来,心情又是不一样。
顾洽开了灯,献宝似的:“怎么样,收拾得干净吧。”
“是知道我来才收拾的呢,还是平常就这么干净?”林思危斜眼望他。
“切,我可是军人,自然是平常就……”顾洽一腔豪气,突然有点漏气,“平常在家就……稍稍差那么一丢丢。”
“噗。”林思危捂嘴笑。
不过凭良心说,一个男生的房间能像眼前顾洽的房间这样,已经算是非常整洁。
靠窗一张书桌,叠放着几本书,从成色看,只是偶尔翻翻。这也能理解,毕竟顾洽不爱看书。
东边沿墙放着一张五斗柜和一顶大衣橱,都是最普通的样子。五斗柜上镶着半面镜子,放着茶缸、瓦罐和一只收录机。大衣橱的一扇门是全身镜,林思危跑过去好奇地照了照,发现这镜子异常平整,照起来一点都不变形。是件好物。
西边靠墙就是整个房间最显眼的家具,一张带着四根撑杆和三面档板的雕花木床,看得出是非常有年头有故事的一张床。
唯一能显出军人特质的,就是床上叠得方方正正宛若豆腐干的被子。
这辈子的林思危没见过军人的被子,但林总参加学校军训时不仅见过,还自己动手叠过,一时想起后世的生活,林思危有了些微的愣神。
顾洽以为林思危初来自己房间,有些不好意思,便揽着她肩,一起挤到大衣橱前:“怪不得都说咱俩般配,还真的很般配呢。”
镜子里的顾洽,高大英俊,穿着摘了肩章和领章的军装,一脸正气。镜子里的林思危,比顾洽矮一个头……
等等,自己竟然比顾洽矮一个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