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极其认真,乌黑的眸子里有高山深壑、有星辰大海。
这一刻的他,严肃的他,神圣不可侵犯,让林思危肃然起敬,终于看懂了他英雄的一面。
只有这样英雄的家庭,才会生出这样英雄的孩子。
“这样……我会心不安。”林思危低声道。
顾洽对指,双臂抵在膝盖上,冷冷道:“他不是因为你才疯,他是一直疯。不懂得冤有头债有主,伤害无辜就是迟早的。他就是以前没吃到教训,这回才敢挥菜刀。要这回再不吃教训,下回怕连木仓都敢动。”
林思危被他说服。心中也对顾家有了更深的崇敬。
…
事情果然如顾洽所料。刘腊根就是蛮横惯了、恃强凌弱惯了。
工作日的白天,鱼骨巷里的年轻人要么上班,要么上街,留守的全是老人和小孩。刘腊根举着菜刀冲进鱼骨巷,面对的就是一群老弱妇孺。还没有开砍,有几个已经吓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老年人哪经得起摔,当下闪躲的闪躲,尖叫的尖叫。鱼骨巷一时混乱无两。
只有顾明德是有一股子血性的。
顾洽的血性就是像爷爷。
顾明德冲回巷子时,刘腊根正揪住摔在地上的一个婆婆:“快说,那野种去哪儿了?”
那婆婆哪知道林思危去哪儿了,愤怒地喊:“我哪知道啊,又没把人交给我看。”
刘腊根一把将她推开,婆婆又一次摔在地上。
这一次摔得比第一次还狠,婆婆疼得大声咒骂:“你杀坯啊,年轻时候是杀坯,年纪大了还是杀坯。你当还是十年前你想抢就抢想打就打啊,我还不信了,来人啊——刘腊根杀人啦——“
顾明德就在这关键时刻出现,大喝一声:“你住手!”
刘腊根一见顾明德冲过来,当即愤怒地踢了婆婆一脚:“嚎你妈的丧,阎王老子来收你魂啦!”
但到底不敢再伤人,舞着菜刀冲到林家门口开始砍门。
砍门没人阻止他,反正他砍的女儿家的门。就可怜那木门,本就已经斑斑驳驳,直接就被砍成了坑坑洼洼,刘腊根的菜刀直接卷了刃。
等他气喘吁吁砍到一半,顾明德已经喊了一群下棋老头,将刘腊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然后扭送到派出所。
所以当顾明德跟在押送队伍里,气宇轩昂地来到清阳派出所门口时,顾洽直接乐了。
他料得一点都不错,他爷爷,老革命顾明德,就是一腔正气不怕事也不怕死的。
倒是顾明德,看到顾洽和林思危坐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十分意外。
但他没和林思危打招呼。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这个可怜的丫头。
可这个丫头怎么好像也不怕事,竟然跟着大家一起进了派出所,还挤到了前排?
刘腊根被大家伙扭送的途中,还梗着脖子摆领导派头,可你的新雪弄是老干部,鱼骨巷就不是了?
鱼骨巷也有很多老干部啊,尤其顾明德这种,官不是最大,但在市里有影响,就是现在的市领导还得给他三分薄面哪,更别说人家还有个蒸蒸日上的儿子。
再说你去鱼骨巷胡闹,那些摔坏的老太太指不定就有哪个领导的娘或者丈母娘或者七大姑八大姨,人家心里没火?
所以这一抓一扭一押送,刘腊根也吃了不少暗亏,气得嗷嗷叫,扬言到了清阳所,一定把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都处理了。
“把他们都抓起来!尤其那个顾明德,妈的,竟然翻脸不认人,敢抓老子!”刘腊根一进派出所就开始嚷嚷。
赵警察是扛不住了,清阳所的金所长挠着脑袋出来了。
都不用听刘腊根废话,金所长就已经知道了大概。本来是一桩桃色新闻,碰上个坏脾气老头,闹成了治安事件。而且闹事的、被闹的、抓人的、扭送的,全是各方老干部。
金所长头疼啊。
看似老头挥菜刀,其实背后关系盘根错节复杂得很,要不然和平所能往清阳所推?
全是人精。
“受伤了几个?”金所长先问伤情。
“起码摔了五个老太太,具体等我回去调查统计。”顾明德道。
刘腊根大骂:“妈的,老子要砍人,她们不长眼睛来挡路,摔死活该。”
“稍安勿躁,刘书记……”
“稍你妈!我女婿在外面生了野种,都欺负到我头发梢上了,乌龟才忍得下。老子砍自家女婿 ,关你们屁事。”
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响起:“你要砍林正清,我没意见。可你明知道林正清不在家,还要冲到林家去砍我,这个怎么算?”
众人一看,是个黑黑瘦瘦的黄毛小丫头,不由啧啧称奇。
但赵警察的脸刷地煞白,他才给林思危办完户口,他知道这就是林正清的“野种”。
这“野种”胆子也太大了吧。
第017章 送礼
顾明德一拍额头,捂住了眼睛。这丫头真是不怕死啊,自己好心好意帮她遮掩,她倒好,还往木仓口上撞。
“你他妈是谁?”刘腊根嘴里不干不净,打量着这个黄毛丫头。
“我叫林思危,林正清就是我爸。”这两句说得清脆响亮,直接把刘腊根给懵在当场。
围观群众也都懵了,什么意思?这就是刘老头要砍的“野种”?
刘腊根愣了三秒,也反应过来,眼神顿时变得凶狠:“好啊,得来全不费功夫,你还有脸杵到我跟前。”
林思危正色,甚至带点淡定的微笑:“为什么没脸?我是堂堂正正父母爱情的结晶,受婚姻法和户籍管理条例保护的孩子。我不是谁在外面生的,林正清和我妈苏红梅自由恋爱,合法结婚,然后生的我。”
她也不知道这年头有没有什么户籍管理条例,反正就扯呗。她不懂,围观群众也不见得懂,听上去振振有词就赢了一半。
果然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原来人家结婚了,合法的啊。”
“那就不是乱搞。”
“这种小孩生下来也是受法律保护的啊。”
“放屁!简直胡言乱语!”刘腊根大骂,“姓林的是我女婿,他什么时候跟外面女人又结婚了?我还不信了,这社会还保护狗男女,还保护野种了!”
“人家不是野种。我看过结婚证了,是真的,你女婿跟别的女人结过婚。”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个知情人喊。想来也是鱼骨巷的邻居,还是第一线吃瓜群众。
这一嗓子,顿时引起了轰动。别说跟着来的押送大队,就是派出所的其他警察都探出脑袋看热闹,办事的群众更是直接跑过来兴冲冲围观。
“那就是重婚,那就是狗男女!”刘腊根暴跳如雷。
“你才胡言乱语。”林思危正色道,“我妈和林正清结婚在前,你女儿和刘玉秀结婚在后。就算有狗男女,也和我妈没关系,更和我没关系。”
看热门不嫌事大,人群中不知谁又吼:“原来你女儿才是小老婆。”
顿时一片哄堂大笑,派出所里热闹得像菜市场,屋顶都要掀翻了。刘腊根脸上哪里还挂得住,菜刀没了,脾气还在,心想这不还都是林思危这个“野种”造成的?
“妈的我管谁先谁后,你他妈就是流的野种的血。你等着,老子出去就弄死你,看你还狂!”
林思危才不怕他,小小的身子站得更直了:“听说你也曾经是有头有脸的老干部,却没想到这么无法无天,竟然在派出所当着警察叔叔的面就敢公然违法乱纪。你刚刚说的话,大伙儿可都听到了,以后我要是出事,你就是头一号嫌疑人!”
刘腊根没想到林思危看着一个小小孩子,竟然嘴这么利,还这么会扯大旗,气得暴跳如雷。
“小X崽子,你还嘴硬!老子让你现在就出事!”
刘腊根冲上前,向林思危挥起了手。眼见着一顿拳头就要落到林思危身上……
“你敢!”一声暴喝,顾洽捏住了刘腊根的手腕。
顾洽可是练过格斗擒拿的,手上力量非同小可,直捏得刘腊根哇哇大叫,嘴里脏话乱骂,骂到周围人全皱起了眉头。
尤其顾明德,听到刘腊根骂“断子绝孙的王八蛋”时,再也忍不住,上去就给了刘腊根一个大耳刮子。
“啪”一声,又脆又响,把围观群众都看乐了,甚至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小金,把这不要脸的老家伙带走好好审问,关他三五天!”顾明德道。
他在公安系统工作好多年,虽然离休了,说话还是很有分量,哪怕是金所长,在他面前也就是个“小金”。
金所长一听顾明德发话,又见围观群众纷纷拍手称快,终于舒了一口气。
一场老干部之间的角力,胜负已分。刘腊根自己错得离谱,还不得民心,金所长又得了顾明德的撑腰,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地秉公执法了。
他一挥手,上来两个年轻民警,从顾洽手里接过刘腊根。
押走时,刘腊根还在挣扎,向林思危骂道:“你等着,老子让你哪来的滚哪儿去。”
顾洽大声道:“晚了,她户口已经落好,滚不回去了。”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刘腊根再挣扎也没用,被民警拖走了。
然后林思危就看到昨天和顾明德下棋的那位大爷,小心翼翼地展开手里的报纸,将一把卷了刃的菜刀交给了警察。
作案工具都带来了,的确都是经历丰富的大爷啊,够老到的。
顾明德拍拍金所长:“办事效率很高啊。”
金所长也不知道他是指的刘腊根这事,还是林思危的落户,不敢乱接,附和着点头:“应该的,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边林思危却深深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太感谢了,警察叔叔真的用心为人民服务。”
她声音又脆又亮,把众人的目光又都吸引了回来。
表扬总是让人开心的,尤其是当着老领导的面,这种表扬特别长脸啊。金所长赶紧过去扶住林思危:“哎哟哟小姑娘别客气,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职责,都是应该的。”
林思危拉住金所长的手,热泪盈眶:“我妈去世了,我一个人来晋陵寻亲,好不容易找到我爸,我爸又忙,学校里几千学生都离不开他。要不是你们警察叔叔把我们群众当亲人一样尽心尽力,我今天根本落不了户,我往后都要被坏人欺负……”
“刷刷刷”,一阵闪光灯亮起。
人群里一个记者模样的人端着相机:“太感人了。真实最感人。金所长,我是《晋陵日报》的记者……”
金所长激动得眼睛放光,比刚刚的闪光灯放得还亮:“哎呀,记者同志来所里,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记者:“幸亏没有提前打招呼,不然可抓不到这么感人的瞬间。”
又是一通乱,已经没人在意林思危了,就连帮林思危办落户的赵警察也被叫去接受采访了。
“丫头不怕,往后不会有坏人欺负你了。”顾明德大包大揽的。这场风波让他觉得和这个丫头又添了一层亲近。
林思危擦擦眼泪,绽开笑容:“谢谢顾爷爷,谢谢小洽哥。”
顾洽:刚刚还叫我二哈,现在又叫我小洽。
“回去吧,还能陪我下两盘棋。”顾明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