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要养一只二哈,让你好好比较一下,到底是谁帅。”
不是吧小洽哥,你连狗都不放过,好胜心也太强了。
二人嘀嘀咕咕说个不停,牵着的小手都要晃到天上去了,终于聊到了正事。
“怎么这回在你家请客啊,这不是给奶奶添闹忙吗?”
“我家地方大,也不怕聊得晚,去饭店,到八点人家下班了,不方便的。我奶奶喊了德泰恒的厨子,人家带了下手来,一桌酒席小意思,还会收拾好再走。”
顾洽想了想:“这倒不错,省事。以后咱俩的喜酒也这么办。”
“想得可真远。”林思危白他一眼,又笑了,“肯定要先喝顾叔叔和小淮哥的喜酒。”
顾洽顿时垮个脸:“哼,真是不服气。明明我最早谈对象,凭什么他们先办酒。”
“凭他们年长,凭他们成熟,凭咱俩年轻。”
“你说我爸,居然这么不声不响地谈了个对象,惊掉我大牙。”
“怎么的,你还不同意?”
“那怎么可能。我和小淮和小澜,都举双手赞成。听说郁阿姨也是很能干的人,他们俩一定是觉得有话说才会在一起。”
这话倒是说对了。顾念申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郁建秀也是单身多年,二人皆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甚少去想男女之情。是工作上有了接触之后,先是敬重对方的人品,随后交流中发现他们对社会发展、对世界格局、对过去、对未来,都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见解。
心生好感之后,一切便就水到渠成。
“薇薇,你说我爸为什么先带郁阿姨去你家,我爷爷奶奶都还没见过郁阿姨呢。”
顾洽就是这样,随时都有十万个为什么。他对于社会的历练远不如林思危,但他从来不会不好意思,在他心里,他的薇薇就是什么都对,他有什么不懂,问薇薇就好了。
这种情感,甚至可以称为崇拜。
而林思危需要的也并不是一个比她更精明、更世故、更加老练的男人。她就是喜欢顾洽这样,单纯,奋不顾身,他会永远挡在林思危身前,不问原由。
顾洽的疑问,林思危倒是一想就通。
省厅副厅长和副市长的结合,必定是慎之又慎,且彼此又是中年,行事必定顾虑更多,见父母过于正式,不到谈婚论嫁不宜上门拜访,但见老师就不一样。
胡巧月于顾念申而言,是老师,也是长辈,且又是跟丁家一起,算是朋友聚会的意思,在这样的聚会上双双出现,也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官宣,更具柔性。
林思危这么跟顾洽一说,他终于恍然大悟。
二人就这么一路走向阳川路,说了好些离情,也见军校和厂里的新闻,说到有趣处,一同哈哈大笑,说到遗憾处,也一同唏嘘不已。
谁也没提林家。
…
关于林正清,听说进去就招得干干净净。这个怂货,不仅查到的招了,没查到的也招了,判得倒也快,也重,二十年。
刘玉秀说自己早就和林正清离了,林正清犯法和自己没关系,并表示自己还要抚养女儿,女儿情绪不好,不能听到林正清三个字。
她请了半年长病假,和林家乐两个人在鱼骨巷43号,除了隔几天出来买次菜之外,几乎可算是闭门不出。
林家欢回去看望过一次,除了送点吃的过去之外,帮不上任何忙。
她试探着问过刘玉秀,要不要去看看爸爸。刘玉秀说,别人是断断不敢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的,看在你是我女儿的份上,到此为止。你现在是阳川路小公主,不要来鱼骨巷看我们的热闹了,我和家乐两个人过挺好的,家乐以后会跟我姓刘,我和你母女一场,送几句衷告给你。
好好学习,去你梦想的京城。只有去那里,才能洗掉你身上的污点,你精神疾病的遗传,你贪污出轨的爸爸,到了京城就无人知晓。
说这话的时候,林家欢也看出一丝母爱。
但刘玉秀的母爱是带着绝决的。
林家欢说,我选择不了父母,我也不会将我的疾病和出身视为污点。我会去梦想的京城,但那不是为了逃避我的过去,我早已和我的疾病和解,就算我的躯体不是完全健康,我也相信,我能创造美好的未来。
刘玉秀看着她,淡淡地说,家欢,你的确长大了。
林家欢说,生我的是你,改变我的是奶奶和思危姐姐,走出鱼骨巷,世界比我想像的宏大,我若不长大,就没有资格去承受这份宏大。
刘玉秀低下头,不得不承认,相比走出鱼骨巷的林家欢,留在她身边的林家乐却在温室里逐渐腐烂。
温室是有毒的。
林正清这辈子经历了三个女人,生育了三个女儿,最后他关在监狱里,来探望他的只有林家欢。
他的头发全白了,一夜之间像个佝偻的小老头,再也不是那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林大校长。
他反反复复地抱怨,说自己不该贪心去收那些东西,说自己也随波逐流而已别人都这么干怎么就他倒霉,说你妈太狠心居然连自己丈夫都举报,说要是苏红梅还活着一定会来看他,苏红梅才是最温柔娴淑的女人。
林家欢听出来了,监狱生活并没有让他反思,他依然觉得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我明年高考首选京城的大学,不打算再回晋陵。林家欢冷着心肠说。
她心里想的是,我为什么要来看你,是因为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面了啊。
你的成绩可以的,你好好努力。林正清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但随后,他又说,去了京城也得常常回来,不然阳川路全让林思危拿走,就没你的份了。爸爸还指望着出来跟你享福呢。
林家欢告辞,连句再见都没说。
回家后,她抱着奶奶问,奶奶,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生出我爸爸那样的儿子啊。
胡巧月沉默很久,终于说,因为他父亲就是这样的人,满口谎言,无情无义。
这是奶奶第一次提到爷爷。
不,林思危和林家欢都听出来了,那个男人不配称之为爷爷,他只是林正清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罢了。
那我们为什么会姓林?林思危终于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胡巧月的脸上泛起温柔的光芒,她一手拉住一个孙女,说,我曾经被男人辜负,却从未憎恨男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人豁出命去救了我,这个恩人,姓林。他让我明白,有些人是天生坏,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坏。我拼尽一生,都是在黑暗中寻找那点光。我相信世界有光。你们也会找到自己的光。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原因姓的林。
奶奶并没有将过去一一道出,但林思危和林家欢足以自己去弥平此间。
尤其林家欢,她不如林思危那般自身就光彩熠熠,在她人生的前十七年,最灰暗的时候,也曾有一道光照进她内心。
是一头扎进运河里的小淮哥,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小淮哥,是给她认真解题的小淮哥,也是激励她走出晋陵的小淮哥。
不过,小淮哥有对象了,听说春节就要回来领证了。那就祝福小淮哥,拥有人世间最完美的幸福。而她会将这段记忆视作青春的礼物,永久珍藏。
…
阳川路265号。
前屋里一位厨师和两位打下手的忙忙碌碌,新配的煤气灶喷出蓝色火焰,锅里煨的红烧肉发出扑鼻的香,旁边煤球炉上则炖着鸡汤。
一张大圆桌支在院子葡萄架下,桌上摆了八盘德泰恒的凉菜。
“奶奶,我们回来啦。”林家欢和贾芳雀跃着跑回家。
今天周六,市一中不要晚自习,她们一下课几乎是小跑着回家,一想到家里要请客,会来很多客人,两个小姑娘都激动得不行。
“哇,今天在院子里吃啊。”贾芳乐不可支,“等下天黑会不会吃鼻子里去啊?”
“你没看拉了灯泡过来嘛。”林家欢指指头顶,一百瓦大灯泡挂在葡萄架上,就等着天黑显身手呢。
贾芳双手合什,像外国电影里那样:“星空下的晚餐,好浪漫。”
胡巧月抓着一把筷子,定定心心地摆着盘,笑道:“看你们开心的。也是老天帮忙,就要这样不冷不热也不下雨的天气,最最合适了,气氛好呀。”
“奶奶你摆盘好讲究,跟尺子量过一样。”
“我也来试试。”
“去去去,你们俩毛手毛脚的,这些细考活儿可不敢让你们做。”
“那我们搬凳子去。”
两姑娘一边搬凳子,一边还数人头。
“奶奶,今天几个人啊?”
“十个,正好一桌。”
林家欢惊讶:“哈,这么多人啊,顾伯伯,小洽哥,还有什么丁区长,还有谁啊?”
胡巧月道:“咱家四个,你顾伯伯和小洽哥,就六个了,丁区长一家三口,九个,你顾伯伯再带个阿姨过来。”
“阿姨?”林家欢一时没想明白。
倒是贾芳机灵,低声道:“是不是我思危姐家的小洽哥要有新妈妈了?”
“啊,对对!”林家欢顿时明白过来,眉开眼笑,“奶奶,是不是啊,顾伯伯找对象了?”
胡巧月得意:“这阿姨在省城工作,说起来啊,思危还是半个红娘,是省轻工厅的干部。”
“思危姐还干这事?”贾芳好生意外,“我还以为思危姐最拿手的是当总经理呢,原来还会当红娘啊。”
“我可不敢揽这个功劳。”林思危清亮的声音传来。
她和顾洽牵着手走进院子,正好就听到祖孙们在八卦。
“思危姐,小洽哥!”
两个妹妹兴奋地立刻打招呼,贾芳还积极地上前将顾洽的军用书包和林思危的小背包一起接过来:“我帮你们放楼上去,放思危姐房间啊。”
林思危:你倒也不必如此积极。
这边顾洽已经热情万丈地喊了声奶奶,袖子撸到了臂弯:“有啥活需要干,奶奶尽管吩咐。”
“没活没活,没看我都不忙,师傅们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你们俩上楼说话去,等他们来了喊你们。”
林思危老脸一红,怎么全世界都觉得我们要进房间?
顾洽此刻倒是显出了十二万分的情商,他笑道:“我和薇薇说一路了,我这次请了三天假,后天回申城,明天还能说一天呢。眼下陪奶奶说话。”
“那先坐下吃点水果。”
院子另一边摆着一张小桌子和几把竹椅,小桌上放着苹果和桔子,还有精美的小碟子,装着瓜子和花生。
“奶奶也来坐。我就爱和奶奶说话。”顾洽不由分说,挽着胡巧月的胳膊到竹椅上坐下。
又给胡巧月剥了个桔子:“奶奶吃桔子。”
胡巧月缓缓地吃了一片,问:“学业紧张吗?军校的课程应该不会有太多文化课吧。”
这下轮到顾洽老脸一红:“不多,但也不少。我们现在都要学英语了,不然外国武器的说明书都看不懂。”
“那是得学的,你看思危厂子都中外合资了,以后和外国人打交道的事太多了,不能全依赖翻译。”
“是是,奶奶说得对。”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思危。她英语好。她没空,问我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