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说:“它不会现场表演下蛋吧?”
另一个说:“蛋到位了,想下就得下,还挑啥地方啊,总不能憋回去啊。”
“有道理啊,这跟生孩子一样,控制不了的啊。”
“你声音小点,我家母鸡金贵,生气了难产。”
吓得邮递员立刻住了嘴。
那母鸡也真是争气,不仅没有难产,还下得十分快。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到两大男人一声喝彩,随即母鸡又咯咯哒叫了起来。
“五块钱,这鸡蛋也归我,行不?”
贾士兵一脸心疼到要死的表情:“这鸡还没归你呢,怎么下的蛋都要归你?”
邮递员也不管贾士兵答应不答应,已经捡了鸡蛋在手里,还热呼呼的:“我要早点给钱,这蛋不就在它肚子里,是它的一部分吗?我都不跟你还价了,你就当蛋还没下呗。”
贾士兵心疼地摆手:“大哥你别说了,再说我心疼了。这真是我家最会下蛋的母鸡,别说这个蛋,就肚子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蛋呢。要不是老家远,拎回去不合算,打死我也不卖的。”
“谢谢大哥啊。”邮递员塞给他五块钱,拎着老母鸡喜滋滋骑上车走了。
“姨夫你真可以啊。”林思危啧啧赞叹。
贾士兵笑道:“主要是老母鸡配合得好,居然还现场下了个蛋。”
一边说着,一边将五块钱折得方方正正,包进了手绢里。
…
农贸市场并不远,里头都是国营摊位,以前大家买菜都要去市场里排队,但最近一段时间政策松动了些,偶尔也会有周边的农户过来摆摊。
当然农户们不敢大张旗鼓,怕被抓,一般都是弄一只篮子,放点鸡蛋鸭蛋,或者几棵地里的菜,往农贸市场的墙根一蹲。
卖完就跑,没卖完看到管理人员也跑。反正打的是游击战。
贾士兵已经卖掉一只,还剩一只也不怕砸手里了,底气足了好多,在墙根随便找了个地方,跟旁边一个卖鸡蛋的大妈点点头:“不好意思,搭个地方啊,我就一只鸡,卖完就走。”
大妈皱皱眉头,嘴里嘟囔着往旁边挪了挪。
但等贾士兵将他的老母鸡从麻袋里掏出来,大妈的眼里就放光了。
“你家老母鸡养得好啊。”
林思危脆生生道:“这是我姨夫,我在前头粮校读书,姨夫来看我,还非把家里最会下蛋的老母鸡带来,我也没地方养啊,让他带回去吧,又不方便,所以才想找个有缘人把它卖了。”
得,一会会功夫,贾士兵家已经出现两只最会下蛋的老母鸡,排名还不分先后。
林思危现在穿得体面,的确已经不像个农村姑娘,看着就是城里人的模样,说出这番话不由让大妈信了六七分。
而贾士兵已经看出大妈对老母鸡产生了兴趣。
这不奇怪。大妈能来卖鸡蛋,说明她家也养了老母鸡,她对下蛋鸡当然十分有经验,一眼就看出贾士兵这只是个“劳模鸡”。
“你这鸡天天下蛋?”大妈问。
“当然天天下,都不带礼拜天的。”贾士兵指指粮校的方向,“其实我带了两只,还有一只半路上就被别人看上了,谈价钱的功夫就下了个蛋,人家价格都不谈了,赶紧带了鸡就跑了,这白捡一个蛋啊。”
大妈伸手摸了摸鸡屁股,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这只好像也要下蛋了。”
林思危道:“所以早下手就多得一个鸡蛋呢。”
“卖几个钱啊,这鸡?”
“五块五。”贾士兵真是坐地起价,立即就涨了五毛。
“五块钱,卖我吧。”
“不行不行。”贾士兵猛摇头,“我是不方便带回去才卖的,五块钱我就带回去了,买个车票也就三毛钱。”
“那你慢慢卖吧。”大妈也是人精,立刻就转头招呼一个路人,“要不要鸡蛋,自家母鸡生的,便宜的。”
林思危给贾士兵递个眼色询问,贾士兵却一扬眉,那意思,其实五块也是可以的。
林思危心领神会:“姨夫,你就便宜点卖给阿姨吧,我还赶着回去上课。”
“不行,五块五,不能少。刚刚那只卖了六块呢。”
大妈一听,台阶来了,悠悠道:“五块二,到顶了。卖就卖,不卖就算了。”
“姨夫……”林思危推他。
贾士兵一咬牙,一跺脚:“行呗,看在我外甥女的面子上……”
林思危:我的面子真值钱,值三毛呢。
第044章 点子
前后不到一小时, 两只“劳模鸡”就顺利卖了个满意价,贾士兵喜滋滋的,声称要带林思危吃最贵的面。
农贸市场门口就是一家国营小吃店, 最贵的大肠面, 四毛钱一碗。
这两碗面就抵上小姨一只毛衣袖子了,不行不行。
林思危赶紧说她不吃大肠, 贾士兵还略有遗憾,降标点了两碗雪菜肉丝面,一共五毛钱。
十一月底的江南已经很是阴冷, 二人在寒风里蹲着手都冰了,肉丝面一上来,热腾腾、喷喷香, 把人心都焐热了。
贾士兵将自己碗里的肉丝夹给林思危:“长身体呢, 多吃点肉。”
林思危赶紧又给夹回去:“我学校有吃呢, 姨夫你干体力活, 你应该多吃点。”
两人让来让去, 最后还是一人一半, 等于没让。
贾士兵呼噜吃着面, 道:“两箱锤头的钱在家里,怕路上不安全,我没带来。”
“不着急, 你先放着。回头我这边方便了你再给我。”
“行呐。思危你放心啊, 这钱你小姨藏着呢,看得可紧,还怕我大手大脚给花没了。”
林思危当然是放心的。
苏红霞和贾士兵当年是怎么全心全意帮助她们母女俩, 她都记得。贾士兵走村串巷,干的万家活儿, 见的各色人儿,却是一点都不势利的,且有个最大的优点,怕老婆。
当时林思危要是收拾包袱去投奔小姨一家,贾士兵也绝对不会有半句屁话,但林思危心里清楚,这么做,除了给他们增加负担之外,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来晋陵才会有机会。
“姨夫你还挺厉害的,两箱锤头这么快就卖完了。”
“东西好啊。”贾士兵又吸溜一口面,“你以前在家用过吧,咱们那些玩意儿,要么是铁匠铺子打的,要么得去供销社买。我自己干活儿,最知道东西的好坏,你这锤头就是好钢。我给我们村长和隔壁村长各送了两把,他们一用,就是好东西嘛,马上就给生产队里添上了,你说,有了这个,我上集市还不好吹?跟你说,吹上天了我。”
林思危真的被贾士兵给逗笑了。
又感叹,小姨虽然嫁得穷,但很快乐。自己妈妈虽然当年看着嫁了个城里人,其实这个城里人狗屁不如,搭上了她的一辈子。
看着贾士兵脑子这么灵,林思危心里琢磨了一阵的那个念头又浮上来。
“姨夫,你跟蒋队长处得怎么样?”她指的是酿酒总厂的车队长蒋新泉。
贾士兵道:“关系不错。老蒋好处,每回我都让他带点儿地里的菜回家,他还夸你小姨种的萝卜水灵,教我晒萝卜干呢。”
那的确,看着农村家家都晒萝卜干,为啥晋陵的萝卜干就远近文明?那可是有点子秘诀的,只有晋陵人知道。
能聊到这份上,说明两个的确相处得不错,贾士兵很懂,很能维护关系,怪不得木匠活儿也排得满。
林思危又问:“你这回跟他回来,他车上满不满?”
贾士兵道:“不满,一半都空着。你问这干嘛?”
林思危看了看四周,这国营小吃店生意还挺好,但人多口杂的,也不方便,便道:“吃完了咱们去百货公司买毛线,路上我跟你说。”
二人拉扒完,去公交车站等车。
车站上就他们二人,林思危终于问:“蒋叔叔车上空了一半,说明还装了一半,他是去送货的,又从哪里装了货回来呢?”
贾士兵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些厂里的货车放出去,空也是一趟,满也是一趟。都是拿厂里那点死工资的,谁还不想吃点夜草呢。”
这就对了。
这年代虽然有国营的货运公司,但规模比较大、周边地区出货多的工厂都会有自己的货车队,司机就是工厂的职工。不管是去外地送货、或是取货,极大概率都有一趟是空车,顺道给别人带些货,就是这些长途司机的“夜草”,也是这年头长途司机吃香的重要原因。
但这个“顺道”带货,既要看运气,也得有信息,毕竟这年头没有专业的物流配货公司,所以司机们各显神通,人脉广信息多的,夜草就多些,没啥渠道的那也只能放空车,拿点苦哈哈的死工资。
林思危想的就是这个。
如果能开办一个专门托运各种货物的公司,汇总各渠道的信息,这不就是后世物流快递业的雏形吗?
贾士兵为人通达,很有点生意天赋,林思危觉得,不妨这个事就从沙平县开始做起。
“姨夫,卖锤头赚钱是不是比干木匠容易?”
“那是自然,木匠辛苦哦,一出去就是好多天,家里都顾不上的。也赚不回几个钱,只能糊个口。”
“以后会有机器做家具,做的家具又漂亮又好,木匠会失业的。”
贾士兵吓一跳:“不会吧,思危你别吓我。”
再想了想,贾士兵又觉得林思危所言也有道理。他是在农村,现在木匠还有市场,听说在大城市已经有家具店了,要是以后县城也开了家具店,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赢过人家的大规模生产。
贾士兵有点见识,脑子并不一根筋,立刻就感觉到了危机。
“那怎么办?你马上就要参加工作了,也不是一直有锤头卖的。”
“想没想过赚点别的钱?”林思危问。
贾士兵倒也老实:“想过的。我还跟你小姨说,城里钱好赚,想问问蒋队长收不收个装卸工,我有的就是力气。”
“干什么装卸工啊。我有个更好的想法,还不耽误你装柄子卖锤头。”
“什么想法?”
林思危就把自己那个办配运公司的想法跟贾士兵说了。当然现在还只是八十年代初,跟他说个人开公司,会把贾士兵吓到。林思危说,她在报纸上看到,去年底全国都有一百万个体户了,国家现在可以给个体户发营业执照,姨夫你可以试试当个体户。
贾士兵的脑子当真灵,立刻就反应过来:“你是说,让我办一个配载点?”
“对,就在你们沙平县,先从沙平县做起。这也不需要多少成本……”
“屁的成本。”贾士兵欢乐起来,“我家屋子离县大街不远,就拿我家当仓库。回头我先想办法把蒋队长的车塞满,让他回回不落空,他自然会给我介绍别的司机。实在不行,我去供销社门口蹲,见一个司机就跟他介绍我的配载点。”
“货哪来呢?”
“我一家一家厂子去跑啊,专找没有运输队的小厂子,只要我配载点给的价比运输公司便宜,人家肯定从我这儿走。”
真是一点就通的天生生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