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胡秋平语气中带着赞赏,“不瞒你说,注册商标这个建议,我也跟厂部提过,效果不如你啊。”
还有这回事?看来酿酒总厂也有精明人。
“你实习多久?”
“半年。”
胡秋平眼睛一亮:“等创优办的工作结束了,来我销售科吧?”
第057章 懂我
这就被销售科看上了?
这工作倒是林思危的拿手。但她真心还想去车间转转, 便笑道:“谢谢胡科长,不过我们实习生,以后去哪个厂还不一定呢, 怕辜负胡科长的一片好心。”
胡秋平却会错意, 低声问:“是不是有顾虑?”
“顾虑?”林思危一时没听懂。
胡秋平叹道:“我知道的,女孩子跑供销嘛, 有些人会说三道四的。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一般家长也不太愿意的。”
这下林思危秒懂。
不过本来就是营销出身的林总,倒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甚至很讨厌这样的偏见。
不正之风哪里都有,靠脸吃饭也不少见,但之所以叫偏见, 就是这些人把一部分顽疾, 视做所有人的通病。
“胡科长误会了。我家长辈信任我, 我也不是顾虑这个。自己立得正, 我不怕人说的。”
“那是……”胡秋平迷惑了。
林思危诚恳地道:“我去店里买一件毛线, 也会问问含多少羊毛啊, 申城牌子和晋陵牌子哪个好啊, 起不起球啊,缩不缩水啊,掉不掉色啊……”
胡秋平哈哈笑起来:“小丫头你想得美, 哪个营业员会听你讲这么多, 爱买买,不买走。”
“我打个比方。”林思危呵呵笑起来。
她知道胡秋平讲的是实情,这年头国营商店就是这么个服务态度, 跟后世不一样。但胡秋平干销售多年,就一定知道没有哪个行业可以永远朝南坐。
“营业员爱搭不理, 那是顾客买不买都不影响她的收入。可以咱们企业销售肯定不一样,企业销售情况不好,厂里效益就不好,影响的是全厂职工的收入啊。”
胡秋平指着她,手指还在空中晃了晃,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刚林思危在窗外堵丁光耀,胡秋平就全看在眼里,又听壁角听了全程,对林思危又天真又成熟的一番发言很是刮目相看。而且他旁观者清,很清楚林思危是如何一步一步把丁厂长的思路引到自己的思路上。
这是本事。
胡秋平在销售岗位上干了二十年,阅人无数,这小姑娘不仅厉害,而且并不掩饰自己的厉害。
那就只有一种判断,这小姑娘自信,且有自信的底气。
现在她说的这番“销售论”,如果出自一个有经验的销售人员之口,那不奇怪。但她只是一个技校实习生,这不得不说,就是天赋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销售人员要玩熟自家产品,要做到‘问不倒’,对不对?”胡秋平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形容。
林思危笑道:“‘问不倒’只是最基础的素养,高级一点的,就要会‘找亮点’……”
胡秋平挑起了眉毛:“你家有人干销售?”
“没有,我是农村转学过来的,跟奶奶过。”
林思危说得不卑不亢,倒让胡秋平很意外,他又打量一眼林思危,只觉得一点儿土气都没有,从打扮到气度,完全就是城里姑娘,而且是城里的时髦姑娘。
不过这年头,早年大户人家的孩子返城的不少,胡秋平也只当她是那种有故事的孩子,便没有深究她的背景,只是感叹道:“没干过销售,居然能想这么多,不可思议啊。”
林思危笑道:“我姨夫上集市卖家养的老母鸡。集市上卖老母鸡的多着呢,凭啥人家就要买你的啊,那就要毛色鲜亮,身体肥壮,外加能下蛋。要是在集市上当街下个蛋,那就更好卖。胡科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这是不是就叫找亮点?”
胡秋平哈哈大笑:“卖个老母鸡都能给你整出这么多道理。我算是听懂了,这弯弯绕的,不就是想说,你想去基层先锻炼锻炼,了解一下产品嘛。”
懂我啊!林思危大喜。
…
吉普车驶向市政府,丁光耀在车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转着林思危的话。
去年厂里开会,也讨论过商标注册的问题,但是粗略了解之后发现同行差不多的厂家,注册商标的也不多。加之厂里业务做得不错,忙着生产,这事也就拖下来了。
主要还是觉得这事不重要。
苏省谁不知道这两款酒是晋陵酿酒总厂的啊,就跟丁光耀他爸妈那一辈,没结婚证的多了,都是自己走个程序,不也打打闹闹过了一辈子。
谁不承认他们是两口子?哪用那张破纸来证明啊。
但今天林思危这番话,尤其是那个“普陵”和“晋棱”,突然给他提了个醒。
就比方他这时候要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兄弟,不管是同父异母还是同母父异,那的确都是可以来分家产的。
嗯,等创优结束,这事得让厂里去办一办了。丁光耀想。
市经委主任顾念申正在办公室等他。
这是顾念申在经委主任位置上主办的最后一件重大事项。市里新的任命已经下来,他即将担任副市长,主管工业经济。所以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到未来副市长跟前混脸熟的。
眼下全国都在开展工业企业整顿,晋陵市也不例外,不少企业从上到下都不太配合,领导习惯了等任务,职工习惯了大锅饭,对整顿很是抵触。顾念申今天见了两位区长一位局长,都是来倒苦水叹苦经的。
一番苦口婆心的思想工作做完,终于等来了丁光耀。
说实话,只有酿酒总厂创优这件事,让他心情还愉快点。
“顾主任!”丁光耀一进办公室就摘下头上的帽子。这帽子是他老婆在申城帮他买的,最新款鸭舌帽。
顾念申打趣:“老丁今天这打扮很像个小开嘛,有派头。”
“我这年纪还小开,老开还差不多。”
“哈哈,老开,你还皮蛋呢。坐吧,你们厂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丁光耀在他对面坐下,道:“招待所、饭店、接送的面包车,全部都安排好了。就等经委给名单,不知道对方来的评审组都是哪些人,上头口风够紧的。”
顾念申递过一张纸:“名单已经有了,大部分都是老熟人,问题不大。招待固然是要招待好,你们也要拿出最优质的产品和最积极的精神面貌,眼下看,是评审你们的酒,长远看,其实是评审你们的厂。”
“对对,顾主任说得对。”丁光耀一边看着名单,一边也不忘拍马屁,压低声音道,“再过几天就得改口喊顾市长了。”
顾念申呵呵笑:“咱俩就不要来这虚伪的一套了。过两天我带人先去你们厂看看,提前验收一下。”
“好好,非常欢迎顾主任光临我厂。”
话音未落,丁光耀突然哎呀一声:“怎么有他?坏事了这!”
说着,指着名单上一人道:“这人我搞不定,他肯定会来砸场子的。”
第058章 公函
丁光耀指的这人叫孟朝阳, 是邻省轻工局的食品处工程师。
顾念申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为何丁光耀反应如此激烈,不解道:“他是谁?跟你有什么过节?”
丁光耀便跟顾念申解释。
原来他和孟朝阳早年曾经是干部培训班的同学, 当年二人都来自酿酒行业, 总被培训班其他同学拿来比较。
同学比较也就罢了,二人还同时喜欢上培训班的班花。
自然就相互看不顺眼。
要论相貌, 丁光耀哪可能输,长得不帅又怎么生得出丁韶武那样的儿子;要论职业,二人都是厂里的技术骨干, 倒难分出胜负。孟朝阳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学历。
孟朝阳是大学生,天之骄子。丁光耀却只是个中专生。所以孟朝阳在培训班就总是以知识分子自居,话里话外地看不上丁光耀。
但这位孟同学实在不懂爱情。
爱情的产生, 除了视觉冲击之外, 还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叫“怜惜”。丁光耀在外貌上的优势已经领先很多, 你还要全方位打压人家, 你这就不叫优胜, 叫没风度。
班花为丁光耀打抱不平, 打着打着, 两人就走到了一起。后来就成了丁韶武的妈妈。
为这事,后来干训班同学聚会,孟朝阳都不跟丁光耀坐一桌。
丁光耀也不跟他计较。这年头工人阶级才是领导者, 何况他还是厂长, 是工人阶级里的精英分子,才不去跟一个机关里的工程师别苗头。
倒是孟朝阳,看上去在省厅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实权,每天的工作就是夹着公文包去喝茶看报, 那段特殊岁月还因为学历太高而被打倒过,对比丁光耀的辉煌,更加灰头土脸。于是背后对丁光耀颇多怨怼,也飘过不少句子进丁光耀的耳朵。
就这么个倒霉蛋外加小心眼儿,这次进了评审组,一朝有了些权利,还不得狠狠地找茬啊。
顾念申听完这段往事,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两人结下的不仅是工作上的梁子,还有一些爱情纠葛,真是超出了顾念申的能力范围。
想了想,顾念申道:“我瞧他名字排第九呢,也不算是多有话语权,最多算一票,这事肯定还是要听大部分人的意见。”
“顾主任你不知道,此人脸短器量小,就怕他当场给大家难堪。”
丁光耀想了想,又道:“搞不好都是他主动要求进评审组的,故意搅局来了。”
顾念申挠挠头,觉得这个猜测倒也不无可能。
“到时候见机行事。我就不信还搞不定一个工程师。要对咱们的产品有信心。”
二人讲完工作,丁光耀终于有时间喝了一口水,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眼见着快下班了,也不会再有人来找,二人难得闲适,拉起了家常。他们也算是颇有些交情的老朋友,对两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还是你家好啊,子承父业,粮校也要毕业了吧?”
“哎哟,顾主任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家那个混小子,天天就爱玩,承个屁的父业,就是个败家子。跟你家几个孩子比,那是天上地下。”
顾念申却叹道:“快别说这话,我家小小子也是皮到不得了,从小惹祸的祖宗,这亏得部队给他锻炼了,成了个器了。”
丁光耀却由衷赞叹:“还是得部队去打造。经过部队打造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我就是脑子糊涂,没舍得让我儿子去……”
顾念申笑道:“你家一个独子,捧掌心呢,就不要去过那个劫了。我家小小子这不又上战场了,我这心啊……”
说到这儿,微笑变成了苦笑。
顾念申又甩甩头:“不说了不说了,总之啊,还是羡慕你,一个宝贝还是留在身边好,我家三个,每个都觉得落不到自己身上,就没一个能回来尽尽孝的。”
“那也是因为优秀,马上过年了,他们总要回的。我来作东,请孩子们聚聚,也让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见识见识哥哥姐姐们的优秀。”
丁光耀说着话,顾念申的思维却游离了。
他想到远方的三个孩子,那两个还好,虽然不常回来,却是平平安安,唯有顾洽,这一上战场又不知道何时能有音讯。
这种抓心挠肝的思念,非亲人又怎能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