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新泉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小林,去哪儿啊?”
“上班。我到酿酒总厂实习了。”
“是吗!”蒋新泉很兴奋,指指副驾驶座,“快上来,我带你,我正好也回厂呢。”
林思危当即收了伞,爬上了大卡车。
这还是林思危头一回坐大卡车呢,两辈子都没坐过。不得不说,视野真是特别宽阔,有点高高在上的味道。
蒋新泉说自己刚跑了一趟长途,都不知道林思危到了他们厂,又说你在厂里要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我没当官,但说话还是有人听的。
这是大实话。一个国企的运输队长,其实手里有蛮大的权利,往往比一些不重要的科室领导还要吃得开。
林思危谢过,下意识又转头向车厢望了望。
车厢里空荡荡的,没有东西。
蒋新泉笑了:“看啥呢,是不是看我这回又带了啥东西?”
“看你是不是把我小姨夫带回来了,哈哈。”林思危开了个玩笑,掩饰了自己的唐突。
蒋新泉这种老江湖,早就看出这个小丫头野心勃勃。
“这回我装了大半车,零担房去卸了才回来的。空车回厂嘛,大家心照不宣,要是满车回来,岂不落人话柄?”
既然蒋新泉没把她当外人,那林思危也不必假惺惺了。她笑道:“又学到了。我就一直好奇你们跑长途运输的那些窍门,总觉得这一趟一趟的,没发挥最大的效率。”
蒋新泉猛吸一口烟,然后将烟头向车窗外一扔:“亏得你还没完全知道我们的窍门,要是全知道了,你得把我们盘死。”
“我小小年纪,怎么敢盘你们这些大爷叔啊。”林思危不服气地反驳。
蒋新泉笑道:“要我说,你还真能叫我爷叔。现在我跟贾士兵的关系……啧啧,你叫我一声爷叔不亏的。”
“爷叔!”林思危当然立即攀关系,“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我姨夫,他们好不好啊?”
“简直太好了。”蒋新泉一脸羡慕,“他在家里开了个配载点,生意还挺好,好多长途司机都去他那儿带货。对了,听说这主意是你出的?”
看来这位爷叔跟贾士兵关系的确非同一般了,不仅“臭味相投”,而且有了利益关联,不然贾士兵也不会跟他说这么多。
林思危道:“我就是有这么个点子,很不成熟的。是我姨夫想法多,他就给实施了。这几天我不去学校了,也没收到我妹的信,前阵是听说陆陆续续有生意上门了。”
“那是前阵了。老贾这人,钻劲太足了,天天蹲零担房门口,见到开长途的就去拉生意。你小姨也肯吃苦,还在院子里架了个大锅,给驾驶员免费喝茶,驾驶员都爱去那儿歇个脚,这生意还会做不起来?”
林思危听到这儿,真是满心都是欢喜。
她知道贾士兵会来事,知道小姨热情好客,所以在信里说过,要能把配载点做成驾驶员的歇脚点就再好不过,没想到,小姨他们能这么有头脑。
做生意,万事开头难。只要手里渠道做起来了,那些有零散货物需要运输的企业或个人,自然都会去找贾士兵。把上下游渠道都做通,这生意就没有不成的。
当然,蒋新泉肯定也出了不少力。
林思危道:“爷叔你肯定也帮了好多忙,上回我姨夫来晋陵,说你对他可好了。”
“哈哈,也是投缘。朋友嘛,讲究个缘分。”
蒋新泉爽朗地笑着,又像是想起来什么,问林思危:“你说,我在晋陵也开个配载点,怎么样?”
林思危心中一动,却没有立即回答。
想了想才道:“爷叔是个有志向的人啊。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蒋新泉道:“跑长途虽然赚得多,但是太辛苦了。我老婆对我意见大得很。要是以后配载点能赚钱,我就可以少跑几趟。”
林思危点点头,道:“就是这个营业执照……不知道好领不好领啊。”
这是重点。
贾士兵好领执照,是因为他没有工作。现在国家开放个体户经营,各地领执照做小生意掀起了热潮。但蒋新泉是国企的职工,是不允许做生意的。
林思危一下子就说到了重点。
蒋新泉道:“我就是没想好这个。我老婆也有工作,家里也没其他闲散人员。要是领别人的,我又不放心。”
林思危道:“或者可以不领执照?”
“那不是非法经营,要吃官司的。”蒋新泉赶紧摇头,他可是部队复员的,响当当的汉子,不能干这事。
林思危赶紧解释:“我的意思,就用我姨夫的执照,用他的名称,你在晋陵办个点,挂在他那儿,就当是……连锁经营。”
“连锁经营?”蒋新泉似懂非懂,“你是说,一个执照,两个人用?”
“不止两个人用,还可以三个人,四个人,一群人……”
林思危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那意思就是,贾士兵在沙平县开的那个是总部,其他人可以在其他地区开分部,这样都不用单打独斗,大家可以形成一个运输网,信息共享,资源共享。
当然,利益如何分配需要他们自己去商量。只要这个分配方法双方都认可,签字画押,立即就可以开始着手干。
蒋新泉听得连连点头,不得不佩服林思危的脑子,打算一回厂里就给沙平县挂长途。
而林思危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比高兴,自己是在帮小姨打造一个“帝国”的雏形啊。
第061章 核心
上午, 创优办终于开了个会。地点就在林思危所在的会议室。
林思危有幸参加。
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像是创优办的人了。
会议由丁光耀主持,大家各自汇报了自己负责的筹备工作,交通的、食宿的、会场布置的、人员接待的、产品陈列的……林林总总。
林思危在一边认真听着, 将与会的这些领导都暗暗记住, 还适时给他们的茶缸里满上水。大家都对创优办新来的这位小同志很满意。
比如负责人员接待的副厂长孔阳,就盯上了林思危。每次林思危给他倒上水, 他都会认真地看一眼。
等丁光耀听完筹备工作,大家开始交流意见、提出困难时,孔阳开口了:“小林, 我看你一直在那儿记,你记什么了,说给大家听听?”
表情严肃, 语气寻常, 听不出情绪来。
林思危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笑吟吟回答:“我是头一回见到各位领导, 先把各位领导的称呼和负责事项记下来, 还有一些重点, 比如车是外事公司的, 住区政府招待所,评审会当天在食堂用餐,评审主会场横幅下周五验收……”
孔阳还没说话, 旁边其他领导笑了。
虽然都知道创优办来了个粮校实习生, 但大家也只当她是个端茶递水的,能管个资料都已经是欣喜,没想到这丫头还很上心。
上进的孩子谁都喜欢。
丁光耀已经笑起来, 指着办公室主任道:“呵哟,你瞧瞧。小林同志很适合办公室工作嘛, 你可以好好留意。”
办公室主任:想法太多,我怕辛苦。
林思危脆生生道:“谭科长把这个工作交给我,我必须认真完成。”
领导们自然又是一顿夸,却也并不走心,毕竟就是一个好看的小姑娘而已,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谁又会格外留意她呢?
孔阳却道:“丁厂长,小林这几天就跟我吧,我这边接待上正好缺个人手。”
丁光耀望向林思危:“你手上工作来得及吗?”
当然是太来得及了,就没啥工作好吗?孔阳负责接待,的确是最繁琐、也最容易掉链子的环节。但林思危前世却是熟门熟路。
反正最近也没法去一线,不如就跟着孔阳跑腿,总比现在晾在会议室数资料好,还能接近核心权利。
当了多年核心高管的林思危,太知道接近核心层的好处了。
“来得及。”林思危回答得简洁,态度却十分明了。
她看到孔阳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丁光耀道:“行,那你就跟孔厂长做接待工作。”
还没等林思危再表个态啥的,丁光耀就转回头,跟大家说:“还有个事,这回评审会之后,咱们得把这个商标注册的事重视起来。”
办公室主任迅速瞥了林思危一眼。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事一定和林思危有关。真不能小瞧这丫头啊,自己这关没过,不知道她怎么走通的丁厂长的路子。
另一位副厂长不明就里,笑着接道:“丁厂长你还真不让人歇。这马儿也要歇脚呢,你就这么紧赶慢赶的。”
旁边人也道:“现在都十二月份了,办完评审会就等着过年,天大的事也过完年再说吧。”
“再议,再议,就是先给大家提个醒。当前主要任务还是评审会。”丁光耀一听这事有点阻力,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几位厂领导又开始漫无边际地扯淡,林思危又倒了一轮水,看着烟灰缸里已经满满一层烟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些国企啊,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再过十年,有的他们哭啊。
…
孔阳倒是雷厉风行,开完会就把林思危叫到他办公室,让林思危去糖烟酒公司送条子。这次招待用酒都是糖烟酒公司那边特批的名酒五酿液,市经委给批的条子。
事情不难办,但林思危不太能理解这种思路。
“孔厂长,既然咱们办评审会就是为了推出咱们自己的酒,为什么还要去批五酿液呢?直接用咱们的晋陵白酒招待不好吗?”
孔阳道:“话是这么说,但五酿液贵啊,显得咱们厂招待贵客的诚意对不对?”
对对对,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林思危双手接过放条子的信封:“我这就去,酒是直接提回来吗?”
孔阳笑了:“小孩子,一看你就没批过名酒。条子过去也没有现货的,等几天会通知我们去拿,到时候让厂里驾驶员去提货。”
好吧,这年头的规矩的确也不是样样都懂。
林思危回创优办拿了黄挎包,将装着条子的信封小心翼翼放好,去糖烟酒公司。
外头的雪越来越大,早上还是一丝丝的细雪,现在已经鹅毛大雪,飞得漫天漫地。屋顶上、地面上,都已经白茫茫的一片。
看来这孔阳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
好在林思危也不需要别人有这份心,甚至觉得孔阳这种直肠子领导也挺不错。
走出厂门时,门卫探出脑袋,又来管闲事。
“小林,下这么大雪去哪儿啊?你不上班啦?”
林思危道:“当然上班啊,我出去办事,办事就是上班。”
她才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也和这厂里的职工一样自由散漫。本姑娘虽然谈不上是卷王,却也是认真负责的上进青年一枚。
公交车坐过五站路,晋陵市糖烟酒公司沿着运河边,是一栋三层楼的院落。
但公交车开在桥上能看见那楼,到了站却要往回走好长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