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生立即向林思危投来赞许的目光。
他当然明白, 必定是林思危让郁厅长想起了一些往事, 才会有今天的突然到访。
另两位副校长、以及教导主任、办公室主任等人也迅速赶来,一个规模不算庞大、但却十分隆重的接待团走向校园。
已近春节,粮校也快要放假, 三年级的同学都出去实习, 教学楼里只有部分教室有学生上课。
郁建秀走了两层楼,不由感叹:“一点没变啊,我在这儿读书时就有这栋教学楼了, 你看这些黑板,有些都掉漆了。”
话音刚落, 郁建秀脚下一跌,皮鞋跟陷进了水泥楼板上的一个莫名小坑 。
林思危和另一名女校长赶紧扶住,郁建秀倒是笑了:“我摔不着,这些小孩子精力旺盛,下课打打闹闹的,可别摔坏了。”
谢宝生立刻关照办公室主任:“把教学校的地面都检查一遍,有坑的全填上,一定要保障学生安全。”
办公室主任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在嘀咕,我特么是办公室主任,不是总务。
一路参观,一路追今抚昔,谢宝生又是暗喜、又是担心。
担心的是领导来得太突然,学校好多不足之处通通暴露;暗喜的是,他也是刚刚代理校长职务,所有的不足都有前任担着,让郁厅长这样的校友来发现问题,总比让其他领导来发现好,而且说不定还能坏事变好事,给学校要点儿拨款?
谢宝生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一路说话,就慢慢从炫耀变成了诉苦。
这一诉苦,还真就诉到了郁建秀的心窝里。
“粮校为咱们省培养了不少人才,中间因为特殊原因发展得慢了,但底子还是非常雄厚,今年毕业的……”
郁建秀转头望向林思危,林思危顿时心领神会,接道:“我们是复课后的第四届毕业生。”
郁建秀点点头:“这些毕业生在艰难的环境中成材,十分不容易。谢校长,你们有困难要及时向上反应,现在对教育是很重视的。”
这话听上去没有承诺什么,可谢宝生却听出了更重要的信息,当即兴奋得镜片和眼珠子一起发光:“谢谢郁厅长,我们也是十分期待有更好的发展,为咱们苏省培养更多的人才。”
眼见着众人已经走出教学楼,操场上有男生在踢球,谢宝生又借机发挥,说前几个月顾主任儿子来学校,同学们个个都崇拜得不行,球都不踢了,跑去看战斗英雄。
倒是顾念申好奇:“小洽来过?”
林思危赶紧提醒:“章奶奶让小洽哥给我送衣服来着。”
“哦,对对!”顾念申敲敲脑袋大笑起来,对众人道,“给他奶奶跑腿来的。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这种打扰简直多多益善,自然又一通吹捧,从顾主任教子有方,到顾家家风蔚然。
郁建秀难得脱离视线中心,不由放眼四望,轻叹道:“那几棵白杨树都长这么高了,还是当年的老校长带着我们学校一起种的。”
白杨树正在实践中心的方向,林思危不失时机道:“郁厅长,咱们学校的实践中心很有潜力呢,我上学时最爱在实践中心泡着。”
郁建秀一扬眉:“实践中心?”
另一名副校长见郁厅长问到实践中心,赶紧回答道:“就是以前的校办工厂,后来不是都停办了嘛,就改成了实践中心给学生们上实践课用。前两年学校还挤出些经费,添了些新设备。”
林思危再加些柴火:“我好些知识都是在实践中心学的,特别有效。”
郁建秀来了兴致:“校办工厂居然保留下来了吗?我记得以前有个很大的发酵池,还在吗?”
“在在!”林思危和副校长异口同声。
…
吴山海正埋头试他的新配方,突然来了几个大领导参观,差点把他下巴惊掉。再一看到林思危,更是嘴都忘了合上。
知道林思危能耐,但不知道林思危这么能耐,竟然能把领导带来。
趁着谢宝生介绍发酵池的功夫,林思危拉过吴山海低声道:“说困难,谈前景,只要让领导关注上,咱们的校办工厂审批就不成问题。”
吴山海得寸进尺:“那经费呢,成问题吗?”
不得不说,林思危就喜欢在创业问题上得寸进尺的人。
“审批这事办得漂亮,经费自然会来。如果能拿出产品,经费这事就更容易解决。”
“产品……”吴山海转念头。
林思危却道:“今天不用,你也拿不出。一个主管食品的副厂长,一个马上是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只要能让他们俩个有印象,还怕没有后续。”
吴山海的嘴巴又合不上了。
他知道这两定然是大领导,却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级别。
那边领导们看完一圈,频频点头,谢宝生也会来事,强调艰苦,又强调坚持,就差适时洒泪来增加砝码,反正场面一度弄得十分感人。
领导们还对吴山海这样的技术型人才扎根教学一线的精神给予了肯定,当然林思危也没少在旁边添砖加瓦,还顺便摆出一种“我是年轻人,我可以大胆设想”的架势,问:“咱们这个实践中心能恢复成校办工厂该多好啊!”
一时引得大家浮想联翩。
领导们离开时,吴山海偷偷拉住了她:“林同学,我记得你奶奶家住阳川路?几号啊?星期天我去找你,有事跟你商量。”
林思危扬眉。
这个校办工厂是越来越近了呢。
第078章 不同
顾淮混在人堆里, 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除了刚抵达时因为学霸身份收获了粮校老师的赞美之外,其余时间他都不显山不露水, 不管其他人讨论多热烈, 他都只看只听,不插嘴。
一直到谢宝生率领“粮校天团”把郁建秀他们送上车, 又目送他们离开,顾淮才道:“这个学校挺不错的。”
一个全国顶尖学府的学生,竟然还能对粮校给出“挺不错”三个字的评价, 实属意外。
林思危以为他是当着郁建秀的面,不好意思说领导的母校不好,心想这小淮哥看着不善言辞, 关键时刻情商闪现?
果然郁建秀笑问:“哦?咱们京城的高材生居然给出肯定, 愿闻其详。”
顾淮扶了扶眼镜, 认真道:“学校设备的确破旧了些, 但判断一个学校的质量, 不看大楼, 看教学。”
“教学如何?”顾念申也好奇起来。
他们在学校走了一圈教学楼, 在教师办公室交谈过一会儿,并没有具体留意上课内容,顾淮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课程安排得非常科学。办公室墙上有课程表, 我仔细看了食品工程和粮食机械两个专业, 一到三年级的课程实用性都很强,有两门课应该是这两年新设的,据我所知, 食品专业强校也开设了没几年,还在试点阶段。说明粮校的课程设置, 是跟国内食品行业高校有合作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愧是高材生。”郁建秀欣慰道,“据我所知,粮校在教学上一直很有追求。有了专业的、领先的课程,学校的设备环境要是跟不上,岂不太可惜了。看来省厅也得重视起来。”
顾念申道:“粮校设在我们晋陵,晋陵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人才难得,我们不是首都,不是申城,吸引大学生来太难了,多亏有粮校培养人才。”
两位领导聊着高瞻远瞩的话题,一路将郁建秀送到了火车站。她要回省城。
冬天日头短,太阳已快落山,余晖照着晋陵城,也照着熙熙攘攘的站前广场。
从刚刚车上顾念申和司机的对话,林思危听出来顾念申还要赶回单位工作。身为即将上任的副市长,春节前有一大堆的事务在等着他。
“顾伯伯你送小淮哥吧,我直接回家,也不远的。”林思危不肯再上车。
顾念申却瞥一眼顾淮:“你送薇薇回家,这是任务。”
“不用不用,我很近的。”林思危婉拒。
顾淮却道:“我送你回家吧。”
说着替父亲关上门,问:“那不回来吃晚饭了?”
“嗯,别等我了。”
不知怎的,林思危觉得顾淮有话要跟她说。
…
这个年代的晋陵城区并不大,近郊也还完全没有开发,真正热闹的繁华地段,也不过数平方公里,哪怕从城区最北边的火车站,走到城区最南边的国道,也不过三四公里。
阳川路距离火车站,公交车三站路,步行大约半个多小时。
没想到顾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住鱼骨巷?”
林思危一愣,这才想起来,顾淮这才回家第一天,哪里就能知道自己和林家的种种纠葛。
他应该是听到顾念申说“送薇薇回家,这是任务”时,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但他真是沉得住气,竟然没有开口问。这要换顾洽,早就一箩筐话,来龙去脉问得一清二楚了。
林思危笑道:“我住奶奶家,在阳川路。”
见顾淮又扶了扶眼镜,这是不太理解、但又不方便开口问的意思。
反正等下顾淮回家,二老一定会逮着他把林思危的身世说个一清二楚,林思危并不讳言自己的出身,坦荡道:“林正清在农村插队时结过婚,我就是那个婚生子,从小在农村长大,来晋陵没多久。说起来,这是个复杂的家庭伦理故事,但也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林家住不下,所以我住奶奶家。”
“怪不得……”顾淮嘟囔。
“怪不得什么?”
顾淮又扶了扶眼镜:“小洽写信说起过你,我还想,林叔叔啥时候多了个女儿。”
顾洽!
林思危心中顿时激荡起来,顾洽竟然跟顾淮说起过自己?
“小洽哥说起过我?”林思危转头望他。
顾淮心细如发。先前跟这个“薇薇”相处半日,她年纪小小却总是一派笃定的模样,一提到顾洽,她眼睛都亮了,头发丝都开心了。
不知怎的,顾淮有点羡慕起弟弟来。
他真希望心底的那个人,说起自己时也能像眼前的林思危这样,头发丝都是招摇的。
见林思危热切地望着自己,顾淮避开她的眼神:“他写信很啰嗦的,说奶奶把小澜好些嫌小的衣裳都送你了。”
“是啊,我身上这件就是。”林思危拍拍身上的大衣。
“很合适。”顾淮由衷赞美。
“小洽哥还说什么了?”林思危又问。
非是她不淡定。林总上辈子在男人这件事上没怎么留过心,这辈子被顾洽照耀到了,而且是“产妇式”的照耀。
若光是照耀倒也罢了,他还失踪。
心中原本只是一点点牵挂,经由这沓无音讯、生死未卜的时日,竟生生地茁壮起来,变成了不能提及的煎熬。
“说林叔叔家小孩大概学习都很好,他倒是给顾家掉链子了。”
“胡说!”
林思危撇嘴:“我又没上大学,他怎么就知道我成绩好。小淮哥你上大学还是研究生,的确很厉害,但小洽哥是战斗英雄,保家卫国,也一样很厉害。”
“小洽要是愿意好好读书,成绩不会比我差。我就不同,我就算想好好当兵,这体检也是过不了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