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申微笑感谢, 却义无反顾地将另一封信送达省里一位刚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
这位老领导是顾明德当年参加革命时的上司, 也是整个江南情报网的总负责人。
重要的是,老领导因为当年的特殊身份,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蒙冤, 直到前几年才真正走出阴霾,重新回到极有份量的位置。
如果胡巧英的身份果然如他信中所说, 那么,这位老领导将至关重要。
顾明德和顾念申一起去了省城,老领导看完信,热泪纵横,连声喊着“没想到他还活着”,转身就摇了个电话给中央。
…
而在晋陵,林正清的“大棋”正布局呢。
他通过三初中的熟人打听到贾芳是一个老师介绍来的借读生,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看来林思危找的也不是啥大人物,可能就是恰好认识个熟人罢了。
而他离婚的事也正积极推进,没有大张旗鼓,但却紧锣密鼓。
晋陵市中小学也不过开学一周,市立中学尊敬的林校长就二度离婚,再次恢复“单身”。而林家欢林家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和她们最讨厌的林思危一样,成了离婚家庭的孩子。
根据林正清的“线报”,苏红霞已经举家搬到晋陵,目前住在粮校附近的一个农家院子里,女儿贾芳转学到三初中,读初三,还有个读小学的儿子,正在办理小学借读,但还没完全落实。
林正清一琢磨,农村人赖以生存的就是土地,全家搬到晋陵来,他们以什么为生?
生存的根本都丢了,那必定是晋陵有莫大的利益可图。
当务之急,他得把户口落到阳川路去。
这天他去教育局开完会,瞧着离林思危下班大概还有一小时,完全来得及去母亲大人那儿混混脸熟,便骑着自行车就拐到了阳川路。
他盘算得可美了,虽然母亲大人总是给他冷脸。
但他总是唯一的儿子吧。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他不信胡巧月不吃他这份孝心。
林正清斥巨资买了两罐奶粉,他记得母亲从小就爱喝牛奶。现在鲜牛奶买不着,有钱人家才会按月订,奶粉就是能买着的最贵的东西了。
其实在他记忆里,他小时候母亲还爱喝咖啡。
可惜后来这玩意儿就消声匿迹了。
这马屁是拍不上了。
这回他换了方式。来到胡巧月家楼下,没有敲门,而是在楼下喊:“妈——妈——我是正清。”
楼上窗帘一动,他就知道,胡巧月一定在家。
“我知道您对我有意见,不想见我。我把东西放门口,你等会儿下来拿啊。”
然后他将两罐奶粉放在门口,骑自行车走了。
当然以林校长的缜密,他肯定不会走远,万一两罐斥巨资买的奶粉被别人拿走呢?那万万不成。
他沿着马路骑出去一百来米,拐到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目测一下角度,胡巧月从二楼窗口看不到这里。
林正清就在那儿等着。只要胡巧月下楼,就会看到这是两罐她最喜欢的奶粉,老人家嘛,最容易被亲情打动了。
没想到胡巧月没下楼,林思危回来了。
她从阳川路另一头过来,一眼望见门口的小纸箱子:“奶奶,门口怎么有两罐奶粉啊?”林思危向楼上喊着,掏出钥匙进了门。顺带把两罐奶粉也带了进去。
林正清顿时一阵透心凉。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臭丫头竟然提前下班?这下完了,她一定会看到压在奶粉下的信。她一定会跟胡巧月说自己的坏话。
林正清恨得牙痒痒,低声骂道:“到哪儿都不好好工作,成天迟到早退。”
看来明天要摇个电话给谢宝生,好好侧面“关心”一下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可别仗着自己的谢宝生的关系,就在粮校作威作福,他林正清可不给林思危背书。
至于奶粉……林正清心痛巨资之余,也安慰自己,拿进门就好,只要能到胡巧月手里,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润物细无声嘛。
就是时间有点紧迫,想润快一点。
…
林思危抱着纸箱上楼,胡巧月已经站在楼梯口望她。
“奶粉?还两罐?”胡巧月不以为然,伸手拨了拨,“呵,这回花大钱了。”
林思危问:“怎么放咱家门口啊?谁送来的吗?”
胡巧月也不言语,接过小纸箱,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二话不说,一手一罐,扔了出去。
“哐哐”两声巨响,铁皮罐子砸在道板上,一罐瘪了,另一罐不仅瘪了,盖子也摔了出去,奶粉洒了一地。
“奶奶——”林思危不及阻拦,冲到窗边,看着两个可怜兮兮的奶粉罐,心疼得不要不要的,“怎么扔了啊,这奶粉多贵啊。”
胡巧月轻笑道:“又不是啥了不得的好东西,谁还没吃过。”
见她并不似生气的样子,林思危心中一动:“难道是林正清?”
胡巧月冷哼一声:“就是他。又来假孝顺了,故意放门口就走,让我不好拒绝。”
林思危道:“既然他非要给,那就收着呗。”
胡巧月却道:“我敢肯定,他一定躲在附近看着呢。我这是摔给他看的。”
…
真正是料事如神,两罐奶粉从楼上飞出来,林正清被吓了一跳。
等“哐哐”两声巨响,望着一地狼籍,林正清何止心痛,简直是痛到了心尖尖上。
“林思危,有你的!”他咬牙跺脚。
这笔账就被记到了林思危头上。
…
屋子里,胡巧月道:“就得扔罐子,它响啊。纸箱扔出去动静没这个大。你也得记住,吵架要摔热水瓶,不值钱,但热闹。”
林思危被胡巧月逗得咯咯笑:“奶奶你可真狠。”
胡巧月撇嘴:“当年跟我断绝关系时,林正清才叫狠,我才哪儿到哪儿。”
“这纸箱倒不错,还能用。”林思危想把纸箱收起来,却望见箱子里有封信,“咦,这有封信。”
“扔了。”胡巧月不假思索。
林思危却想了想:“我看看写什么。”
信封没封口,里边就一张纸,上面写:“妈,好好保重身体。”
别的什么都没有。居然什么都没有。啧啧,林正清原来还是个老绿茶。为了阳川路半条街,老绿茶都知道韬光养晦了。
“奶奶,您的信寄出去一个多月了吧?”
胡巧月轻轻“嗯”了一声。她没告诉林思危自己去找顾念申的事,并非她信不过林思危,而是此事实有凶险,她不愿意让林思危担心。
想着孙女那小姨一家来晋陵,她忙前忙后,替他们找房子,给表弟表妹找学校,已经够操心了。
“想来那边也应该收到了……”林思危喃喃地,琢磨着这年代越洋通信的效率。
胡巧月却不愿意多谈这事,转移话题道:“对了思危,我今天瞧见你那盆太阳花好像冒绿芽了。”
“真的?”林思危一阵欣喜。
这才想起,眼下惊蛰已过,眼见就奔着春分去了,的确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啦。
林思危跑下楼,将放在墙根的那盆太阳花郑重地搬回来。
太阳花需要最灿烂的阳光,她每天早上将花盆搬到墙根,晚上再收回屋里,已经成了习惯。今天是看到那两罐奶粉,她给忘了呢。
太阳花的茎杆已经泛出具有生命力的红色,花茎上冒出点点绿色,正是喜人的新芽。
“真的冒芽了!”她开心道,“果然是‘死不了’呢!”
此刻的她和鱼骨巷的章秀琴一样,将这盆花示作顾洽,沓无音讯的顾洽啊,一定也如这花儿一样,哪怕经历了寒冬,哪怕被冰雪覆盖,也一定可以在来年春天强势回归。
顾洽啊,你已经消失四个月啦!
第094章 激将
省城军区总医院, 特护病房。
初春的阳光照进窗户,在窗前的水磨石地上映出一块斜方。窗前的轮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顾澜削了一个苹果, 拍拍他的肩, 递过去:“本仙女难得给人削苹果,珍惜啊。”
年轻人“切”地笑出声, 转过轮椅,赫然是顾洽。
一块大毯子盖住他的腿,肤色雪白, 眼窝略有些深陷,整个人都消瘦很多,唯有笑起来, 一口大白牙还是那样生动。
他接过顾澜递来的苹果, 在手里转了一圈, 道:“看得出来, 的确难得削苹果, 半个苹果没了。”
然后一口咬下, 大口地嚼着, 笑道:“也不是很甜嘛。”
“呸!”顾澜啐他,“瞧你这不会哄人的样,以后怎么找对象。”
顾洽不以为然:“这话你还是去跟大哥说。我就是腿不好, 等我腿好了, 哄对象那是分分钟的事。”
一直站在病房门口的顾淮无端躺枪,心虚地扶扶眼镜:“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说你呢。”
顾澜瞄一眼顾淮:“回头再解决大哥的事,现在说你呢。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瞒着家里?你老不给家里写信, 爸都要怀疑了。”
顾洽眼神一黯:“爸太聪明了,我稍微有点思想波动他都能看出来, 我怕我写信会露馅。”
“但你这工作性质,没消息比有消息还可怕。”顾淮道。
顾澜更狠:“你要再玩失踪,爷爷奶奶还没怀疑,你对象就先跑了。”
“我没有对象。”顾洽嘴硬。
“是吗?”顾澜朝顾淮一努嘴,“上回丁叔叔家那孩子叫什么来的……”
“丁韶武。”
“对,就那个漂亮弟弟,跟薇薇挺般配哈。”
一听到“丁韶武”的名字,顾洽已经竖起了耳朵,他隐约记得粮校那小白脸就叫这名字?
再听到顾澜说什么“薇薇”,哪里还忍得住,一骨碌转过轮椅,狐疑地盯着顾澜:“你说的是林思危?”
“对啊,就是你信里提过的林思危。我们都见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