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书只需想像一下那个可能,就觉毛骨悚然,在那样的皇帝手下做事,像他这种抠着钱不愿拿出来的户部尚书,估计一大家子的坟头草都长老高了。
而他还确实没少遇到这种皇帝,只是当时的他位卑权小,只有听令行事的份,丝毫没有决定权。
“崔公提点的是,是老朽糊涂了,仗着陛下和娘娘宽仁,才敢如此放肆,失了分寸。”
崔相摆摆手道,“李尚书言重了,总归,陛下和娘娘都是了解你的,知道你一心都是为朝廷大局考虑,没有私心,也没有克扣该花的钱,这样很好。”
李尚书连声道谢,他心里清楚,即便他能当得起崔相的这句夸赞,但他若因上位者的对他们的信任和重用而失了分寸,迟早还是会因言行不谨而惹出祸事。
柳明月和皇上换好衣服出来,听说几位大臣已经等在偏厅了,就知道他们是下朝后直接过来的。
“将他们都叫过来,一起吃两口吧,今儿个下朝本就有些晚,可不能把他们给饿坏了。”
崔相等人对于被招待早餐的这种待遇,早习以为常,只有户部几位品阶较低的官员,初次被召去与帝后一起共进早餐,难免有些拘谨和惶恐。
皇上见状,笑着安抚道,“又不是正经的赐宴,一起吃口便饭而已,不必如此紧张,填饱肚子才好谈正事。”
李尚书赶紧替手下应话并谢恩,随后便听到皇上与两位丞相说起饮食方面的家常话,才让其他人紧张拘促的心情得以缓解。
柳明月早就练出能在尽量保持优雅的用餐礼仪的同时,快速进食的本事,有她带头,众人都吃得不算少。
用完早饭,又漱口洗过手后,众人才正式移步勤务殿,接着商讨军事学院的事。
“陛下、娘娘,这军事学院引得礼部与兵部两方在朝中争得如此激烈,依老臣之见,其实是直接归属宫中最好、最省事。”
这是李尚书的真心想法,所以他是真心不想掺合,户部还不用出钱,多好。
皇上当然知道这位的想法,笑着点头道。
“李尚书不用解释,朕也知道此行非你本意,早在朕与皇后商量着要建军事学院时,就曾考虑到今日,对于今天所发生的这些争执,只能说不出所料而已。”
“陛下英明,只是老臣想不明白的是,陛下想让军中将士学习读书认字和国法律令,完全可以向军中派遣教谕和书吏,何必要如此兴师动众的建所军事学院呢?”
这才是崔左相在下朝后,第一时间赶过来求见的主要目的,哪怕建军事学院的事,算是已彻底落实,他还是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因为除此之外,朕还有心让军事学院教授武*术、体能训练、兵法谋略和战术指挥等课程,朕不想让大安重踏前朝覆辙,只能从开国起,就开始重视将士的培养,让大安世代都能拥有精兵强将,别的朕管不了,至少不能让我大安子民,再被异族当作牲畜般肆意欺凌。”
在场众人都明白,皇上所说的‘别的’,指的是大安国祚,也就是说,为了不让炎黄子民再遭异族欺凌和入侵,皇上不惜冒着皇位受威胁的风险,也要选择培养精兵强将。
而在场众人都曾经历过那个朝不保夕的乱世,深知在炎黄大地被异族侵占大半领土的几十年中,炎黄子民都曾遭遇过怎样的痛苦与不堪。
崔相抹了把眼泪道,“陛下圣明,是老臣短视,才没能发现陛下的良苦用心。”
眼看一群人都在这抹眼泪,使得在场气氛变得无比凝重,柳明月只好出面道。
“建军事学院的事,本宫与陛下固然存有私心,但也是为大安的将来考虑,担心大家不支持,选择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确实存在一些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大人理解一下。”
“不过大家应该也知道,本宫与陛下,都是好说话的人,所以对于军事学院的归属权问题,选择权在你们。”
眼看皇后丝毫没有利用皇上的这番苦心做文章的打算,而直入正题,将话题引回军事学院的归属权上,众人更加相信,皇上说得是真心话。
不过在正事面前,众人也只有迅速收拾好情绪,开始认真商讨正题。
崔相起身拱手施礼道,“陛下与娘娘对军事学院寄予厚望,臣等本不该争,只是依照朝中众人的反应,老臣不得不出这个面。”
皇上抬手示意道,“坐下、坐下说吧,朕与皇后若不愿给,就不会给你们坐在这里的机会,这些是相关花费清单,你们先做个了解,具体的,我们接下来再议。”
看到清单上列出的一项项花费,李尚书只觉欲哭无泪,他就说不能要,可是那些人非要不依,这要了,又要让他们户部再次背上一大笔欠债。
更重要的是,现在就能看得出来,这军事学院跟国子监一样,都是只进不出的无底坑,相当于是户部从此又要供养一只吞金兽。
与后期的持续投入相比,现在看起来多的那笔建学院的费用,根本不算什么。
看到李尚书看到清单后,瞬间变得苦大仇深的表情,柳明月心中暗自好笑,表面上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本宫瞅着,那礼部和兵部,不是对军事学院很感兴趣吗?李尚书不妨放出风声,各部可以竞相出资嘛,哪部出资多,管理权的占比就能更大,他们拿不出来的那部分,可由宫中出,毕竟宫中也不介意分几成。”
两位丞相闻言,赫然抬首看向主位上的两人,他们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无意间,又钻进了那两位的圈套,亏他们在此前还真情实意的感动到流泪。
【作者有话说】
145
第145章
带不动
听到柳明月的话,李尚书瞬间双眼一亮,是啊,既然礼部和兵部争军事学院的归属权,皇后这意思,则是宫中也不打算彻底放手,完全可以让他们三方各承担一部分经费啊。
宫中不用说,那是绝对的有钱,而礼部和兵部虽在哭穷方面很有一套,但是户部该拨的经费,从没敢克扣过,他们都有各自的小金库。
如此一来,户部所需承担的压力就少多了,也不会让那两部白得便宜。
李尚书本来消极的态度,因此而迅速变得积极了不少,他原本想用自己并不支持军事学院归属朝廷,被迫无奈才来商讨的态度压价,希望宫里能少要点儿。
如今有三方帮忙承担的话,他在搞价方面就没那么积极了,再看那价清单,就觉顺眼了不少。
崔丞相与何丞相两位的心情就复杂多了,他们虽然早料到宫中肯定还有后手,但也没有想到宫中是打这个主意,将军事学院变成由多方共管。
不用说,宫中肯定能占主导权,礼部和兵部不过是花钱买个位置和少部分的影响而已。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宫中对军事学院的重视程度。
眼看对于靠钱说话的事,他们注定没办法使上什么力,倒也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人埋怨。
双方协商完具体的金额,初步达成约定后,勤务殿中只剩下柳明月和皇上。
“要不是为了让军事学院有个更正统的出身,在朝野和民间更具声望和影响力,朕才不想让前朝掺和进来,他们想出钱朕都不愿给他们机会。”
尤其是礼部!
柳明月当然知道皇上的想法,会顺水推舟的将海军交给兵部,她也是抱着这个心态,让它们拿到朝廷的正式编制后,有利于后期的发展。
与此相较而言,以她与皇上在朝中日益提升的话语权,并不怎么在意那些反对和非议声。
“如此既能突显咱们与朝廷对军事学院的重视,又能让某些人不必如临大敌,设法阻止或破坏军事学院的建设与发展。”
皇上却道,“朕更担心他们会利用拿到的权力,在背地里坏事。”
“对此,我们也只能尽量防患于未然,而且若有人真要搞事,反倒给了我们趁机收回相关权力的机会,只要我们的眼线安插到位,就不怕不能及时发现问题。”
想起柳明月在大招募培训阶段安插的那些眼线,所能发挥的重要作用,皇上顿时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多虑了。
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若出了事,能及时发现,一切皆在可控范围内,若坚持不让某些势力插手,还真不知道有些人会做出什么。
毕竟军事学院面对的是陆地上的各军将士,不比让人轻易够不着的海军,想让这些人出事,实在是件让人防不胜防的事。
建军事学院的事,当然引来了多方的猜疑和重视。
古往今来,提起学院,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读书人,而军事与学院,从没有被放在一起过。
如今宫中突然宣面,为军中将士所建的军事学院即将正式建成,要发文令各地驻军选拔优秀的年轻将士进入军事学院学习。
因事出突然,让大家根本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就是要争夺这所军事学院的管辖权。
如今冷静下来后,才有心思仔细琢磨这件事。
可以肯定的是,军事学院关系到宫中与代表着兵权的军事,绝对是件不容忽视的大事。
从宫中筹建军事学院的时间点看,皇上说,他是因为之前的那两桩牵涉各军的大案,才会生出要建军事学院的想法,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从皇上坚持要另外选址建院的决定上,不难猜出,军事学院所教授的内容,肯定不只是教人读书认字和国法律令那么简单。
洪少师等人聚在一起分析一通后,都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绝对不似皇上在朝议上说得那么简单。
“刘大人,依您之见,皇上为何会有此决定?他本人是军中出身,靠武力夺得皇位,应该比谁都清楚兵权的威胁之大,总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思如何扼制各军的实力与发展,还要大力提拔培养他们吧?”
刘少保的那双平日里看着略显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反问道。
“若非如此,如何能解释皇上此举呢?”
曲少傅叹了口气道,“皇上做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深浅了,若说他有心重武抑文,可他又摆出不反对让军事学院归属礼部的态度,实在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更重要的是,皇上为军中将士开学院的决定,不管从哪方面说,明明都是重文的表现。
刘少保却道,“依老夫看,皇上想要吸取前朝的经验教训,重武是真的,但是文能治国,他同样重文也是真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们不妨尽量高估一下皇上的心胸和眼界。”
洪少师下意识皱眉道,“我不信,即便他是皇上,我也不信他能有如此胸襟,打天下时重武,安天下必定要重文抑武,要不然,岂不是在放纵那些执掌兵权者的野心?”
都说前朝亡于重文轻武,可是若非前朝的皇帝忌惮那些执掌兵权的武将在先,又如何会出现文官在朝中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就是刘少保不怎么愿意和这些人走得太近,牵扯太深的原因,空有野心,却无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和眼力,不愿正视被他们视为对手的人,其实是真的很了不起的事实。
“宫中若无相应的防范,那平国公府和宁威侯侯的谋逆之案,是如何在外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突被曝出来的,还是人证、物证俱全?”
听到这话,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当初连他们没察觉到这两家起了谋逆之意,宫中不仅知道,还能不动声色的直接在这两家还没来得及正式起事前,彻底将他们摁死。
洪少师有些不甘心的回道,“若非皇后豁得出去,不惜丢出去一个亲外甥女当诱饵,为暗地里的调查行动做遮掩,我们也不至于毫无所觉。”
连柳明月都不知道,在平国公府的谋逆之案曝出去后,有相当一部分人,都生出了这个猜测,并且坚定的认为这就是真相。
杨弘深能从刚被免官半年的白身,突然一跃成为四品京官,就是他在当朝配合宫中指示,主动将女儿的亲事当筹码献出去的回报。
如此才能解释,在两家过去并无交际的情况下,杨家突然态度异常积极的主动与平国公府联姻在的原因。
刘少保只觉心累,这些人是真的带不动,带不动!
“行吧,就算事情真像你们所认为的那样,由此也能看来,宫中的谋略和手段吧,且不说各地驻军将领,多是与皇上有着生死之交的功臣,如郭家那种后来归附的将领,有太子妃姐弟的例子在前,他们也不会轻易起异心,有军心和民心在手,宫中有何可惧呢?”
曲少傅赶紧道,“刘大人,我们今日聚在一起,要议的是该如何应对这个军事学院的事。”
不是来听你给皇上表功的啊。
刘少保当然知道他的未尽之言,叹了口气道。
“老夫的意思也很明白,宫中这么大费周折的建军事学院,愿意让出归属权,也不过像海军般,只上出名义上的管辖权,你们还是不要抱有太高期望得好,宫中底气越足,行事只会越发强势,最好的应对,就是持续观望,什么都不要做。”
此话一出,顿让洪少师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看,这位明明很有心机眼力,却在关键时刻不愿出头。
说到底,终究还是与他们不同心,才会态度如此消极怠慢。
“刘大人,有些机会,可是稍纵即逝,若确定这军事学院是个祸害,我们无法插手,理应尽快出手才行,若等到它真正成为由宫中掌握的一大利器,再想扼制它,可就晚了。”
刘少保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道,“你想怎么出手?学院已经建成,经费问题,有宫中在,谁也卡不住,还是说,你们想直接从各军下手?”
从各军下手有多种方式,可以让他们的人,劝某些驻军拒绝派人进入军事学院学习,或是选些不堪造就的愚笨之人应付了事,甚至还能派人半路截杀。
看到对方在听到他的反问后,露出被戳穿心事的不满,刘少保直接冷着脸道。
“看来是被老夫说中了,你们这是决定放弃前些年的谋划,正面与宫中撕破脸吗?老夫都能猜到的事,你们说,以宫中那两位的心机,能不能猜到,有没有提前做好应对?”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被刘少保这般直接点破后,洪少师等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可能是真的,他们自负不会被人发现的谋划,很有可能会落在别人早就张好的大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