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牢记您的教诲,少说多做,绝对不做犯忌讳的事。”
即便知道自家父亲也不知道上意,只因靠着经验,本能的认为这次将是个好机会,才会令他放弃春闱,去参加大招募,常向和也不打算拒绝。
他在读书做文章方面确实还算有天分,可他的志向不是成为一个只擅长谈经论道,一辈子都在与书打交道的文臣,而是心存报国之志。
新朝初开,虽对文人士子多有优待,但是皇上、皇后更需要能干实事的臣子,他必须要尽量弥补自己在这些方面的欠缺才行。
只要有心,书什么时候都能读,只要有需要,功名什么时候都能再接着考,可是某些机会,却是一旦错过,就再也抓不住了。
所以常向和坚定的选择相信他爹的判断,全力为接下来的大招募做准备。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京中许多人家都在做不同的选择和应对,如崔丞相和常明仁这般,直接让自家儿子弃科举者,并不多。
尤其是那些家中子弟有天分,有望走科举入仕之途者,他们坚定的认为只有科举才是正道,非进士出身入仕者,皆落了下乘。
承天七年,从开年起,大安朝野上下,都陷入一片忙碌中。
稽查司的正式确立,相当于是给朝野上下的官员周围,增加一双无所不在,却又让人无法察觉的眼睛。
莫说那些官员,甚至连稽查司的负责人,都未必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谁,这些官员还是初次遇到,或者说是听说这种操作,压根想不出什么好对策,不想让自己变成别人用来领赏的功劳,只能尽心尽力的做事。
所以当宫中要在大安境内招募人才的诏令,随着最新一期的邸报被下发到各地后,各地官员也都迅速忙了起来。
因为这又将是桩直接关系到无数百姓利益的大事,他们若敢怠慢,不仅稽查司会往上递消息,那些找到了门路的百姓们,也能有办法给他们找麻烦。
更何况他们若将事情办好了,能从自己辖区内多选出几位大才,也是他们的政绩,能让他们获得奖赏,比辛苦推行教化的效果更好。
大臣和地方官员们忙,给他们安排了一大堆活干的皇上和皇后当然也忙。
尤其是柳明月,所有奏折都会经她的手过一遍,再将其中干系重大的那部分挑出来,交由皇上做最后的裁定,或是她与皇上共商对策。
兵部大案在查到平国公府和宁威侯府后,就已进入收尾阶段,因赶上过年,直到年后,才能进行最后的公审处决。
即将到来的新一届春闱主考官的人选问题,也是一桩颇为重要的大事,不过有了柳明月的提议后,这件事在皇上心中的重要程度,就下降了不少。
当新科进士不再是朝廷的唯一选择后,最新一批进士的座师身份,依旧会很重要,但其价值,却下降了不少。
不过对于这件事,目前只有他与皇后两人心知肚明,可以预见的是,朝堂上的大臣们,势必又会因这个关键位置,而进行一番撕扯和较量。
拿着已经开始初露端倪的推荐折子,皇上一边回忆那些人的生平信息,一边问道。
“依皇后之见,今科大考,该交由谁负责主持,才合适?”
柳明月头也不抬的回道,“过去几届,他们抨击崔左相仅有秀才功名,学识水平无法胜任主考之职,那么现在的何右相呢,他可是正经的前朝一甲进士出身,也不能服众?”
听到皇后心中的人选,与他的想法一致,皇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外人都以为他是因为看中何晋英在文人士子中的声望和地位,才会请其出山任右丞相一职,却不知,他与对方在早年还曾有过一段渊源。
只是那时的皇上,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少年,对方则是因对朝廷失望而弃官归隐的青年。
两人因意外而相遇,不拘身份的交谈,助他打开了思想和眼界,也成功在他心中埋下了向学的种子,直接影响到他后来的人生抉择。
“是啊,以何相的出身和学识,肯定能服众,可他竟然没有上这份举荐名单,真是荒谬!”
柳明月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笑着说道。
“只要不是他们推出的人选,换谁,都能被挑出理由,例如这何相,他入朝刚满一年,在那些人口中,这就是资历不够。”
皇上皱着眉头,“你说得对,那些人确实有可能会以此为由,反对让何相出任这届主考官。”
即便他现在对主考官的位置,已不像之前那么的重视,但他依旧不愿看到这个重要位置,会落入非他看中的人选之手。
毕竟他与皇后虽在谋划着要培养出另一股势力,用以制衡科举出身这些士绅势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打压和弃用后者。
在新科进士中影响力极大的主考官之位,依旧很关键,皇上倒是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意,直接下旨将人选落实,可是那样做,容易留下隐患,非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用这个方汯得好。
因为春闱是件需要牵涉甚广,需要多方配合的大事,稍有疏漏,就很容易出大差错,他是想要提携人家,可不想害人。
“何相之所以会被某些人排斥,主要原因在于他上任后,并未像那些人所期待的那样,选择加入他们,而是选择学崔相,做纯臣,投向了我们,陛下可以考虑一下,看如何从这方面着手。”
皇上闻言,顿时心领神会,那些人仗着他们人多势众,又想像上次那样,逼他在他们各方推举的人选面前妥协,他这个皇上,可也不是孤家寡人。
柳明月不知道皇上与何晋英之间的那段旧缘,但她早已察觉到,皇上对这位何相的态度,有些特殊。
当然,这个特殊,不是指另眼相待的照顾。
皇上对何相,与对崔相一样尊重和亲近,此举看上去很正常,也好理解,可也正因太正常,才显得不正常。
因为崔相是他的老搭档,有多年的情分在那,对方又是个特别有成算的,坐上丞相之位后,也没因皇上的信任和重视而飘,总能谨慎的把握好各种分寸,皇上当然会继续亲近和重用他。
但是以皇上的性格,竟对新来的这么位何相,也持相同态度,在柳明月看来,这里边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缘由。
不过对于何相既没加入那些推崇他的清流派,也没加入世家派,而是顶着巨大压力,坚持选择做纯臣的决定,柳明月也很欣赏。
所以她不仅仅是为了投皇上所好,才推荐何相,而是她出于本心,也愿意支持由何相出任此次春闱的主考官。
对何相而言,有了出任春闱主考官的这份份量十足的履历,能极大的弥补他是空降,在朝堂上资历不足,根基不足的短板,这也皇上欲点他做主考官的主要目的。
不过皇上即便有了打算,也没急着出手,而是任由相关事态持续发展,看着与之相关的奏折日益增多,这是一个能让他们趁机看出,或是分析出许多隐讳信息的好机会。
到了早前就已定下的审讯兵部大案主犯、要犯的日子,皇上的情绪明显变得有些焦虑,说到底,他还是无法真对那些人与事彻底释怀。
“说起来,臣妾在这过去的一年里,也算是批了不少案子,可是臣妾还从没亲自去过刑部大堂呢,陛下要不要过去看看,回来给臣妾讲讲,让臣妾知道那种地方,是否真像传说中的那样可怖?”
皇上顿时停下踱步,笑着点头道。
“既然皇后好奇,为给皇后解疑,朕当然愿意走这一趟。”
苏福闻言,迅速配合的笑着躬身道。
“陛下带上微臣一起去吧,微臣也很好奇呢。”
目送皇上轻车简从的低调离开,柳明月叹了口气,有些事,亲眼见证未必是好事,可若不能亲眼见证,这心里终究放不下,容易留个结,既然如此,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得好。
柳明月的心情也很沉重,可她更清楚,原则性的问题,绝对不容放纵,皇上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个,才会在事到临头时,心中再怎么不忍,也不愿考虑要特赦那些人。
皇上这次离开,一直到夜幕时分才回宫,将他身边的人吓得不轻,可他自己却毫无所觉,整个人看上去仿佛都苍老了几岁,显然这趟出宫,他受到的打击不小。
次日,看着摊在面前的相关奏折,皇上手中的笔,迟迟不能落下。
柳明月见状,叹了口气,想要伸手接过对方的笔,却被对方拒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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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第102章
想法
“朕亲自走一趟,是对的,亲眼看过审判过程,朕才更加确认,他们确实都该死,所以朕没什么不忍,更没什么放不下,就是……”
就是真到将要落笔的这一刻,难免有些迟疑而已,这一笔下去,就是数以百计的人命。
如那平国公,他自家只有五人,可那刘氏的亲族,却有多达数十人。
在过去几年中,跟着刘氏得道升天,在西南那边当人上人,享荣华富贵的同时,也参与了平国公的所有事,是其核心力量。
宁威侯府这边,知道宁威侯与平国公勾结,意图行谋逆之举的人并不多。
可是即便如此,只要被牵涉进了这种大罪,不仅其家人,其亲族也都难逃干系。
更别说是其他参与其中的人,如平国公与宁威侯的心腹手下等人,加上他们的家人,总人数极多。
柳明月能理解皇上此刻的心理,不是心软,而是这支笔将要签下的字太过沉重。
“臣妾能够理解陛下的心情,只是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要为这大安江山的安稳,数千万大安子民的未来负责,法纵容情,也绝对不容判逆之徒,唯有严惩才能以儆效尤。”
皇上闭了闭眼,执笔的手毫不停滞的直接划向奏折,签下这份极具份量的奏折。
“你是对的,不过这件事只能由朕来做!”
柳明月明白他的意思,这份奏折注定要被存档,被记录在正史当中,由她来批的话,纵然是那些人罪该万死,也将不可避免的会为她带来无数非议,乃至骂名。
柳明月自己当然也清楚这点,所以她在此前没怎么亲自关心及跟进此案,只是她已下定决心,若皇上实在不忍下这个手,纵然要背负千古骂名,她也要下手。
不管别人说她心狠也好,还是心毒也罢,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坚定的认为,所有叛国者不配活在这世上浪费空气,其家人也难辞其咎。
尤其是像平国公、宁威侯这种,他们不是因为不容于皇帝,受到了迫害,为保命才不得不生反心。
他们是在充分享受到大安开国立朝的福利后,为了自己的野心和贪婪,依仗皇上的信任,利用从朝廷骗取的大量资源,行谋逆之举,实在是死不足惜。
为了彰显朝廷在平国公等人谋逆一案的公开公正,在刑部大堂审判的这天,是允许普通百姓围观的,杨弘深、杨宛如父女都有到场围观。
看完这场耗时颇久的审判回家后,杨弘深看着大女儿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中百味杂陈。
“这次要不是你姨母手下留情,最后网开一面,许你和离归家,我们今天也会出现在那刑部大堂上,接受这样的审判,像那些毫不知情,却依旧被牵涉进去的人一样,背上谋逆之名,等着被砍头。”
再次亲身体会到死亡近在咫尺的经历,也让杨宛如后怕不已,有了上辈子记忆以来,一直沾沾自喜的优越感,也因此而消失殆尽。
“爹,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现在的平国公长子,压根就不是徐承珏这个平国公世子?”
这是杨宛如在终于发现真相后,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明明平国公还有一个原配长子,为什么大家都默认现在的平国公世子,就是平国公长子,从而导致她一错再错。
“因为你不愿意听劝,你大舅母跟我说过刘氏那个继室谋害原配长子的事,我想告诉你,可你一听我说刘氏不是好人,就心生反感,不耐烦听,我也就没机会说。”
被小女儿扶着走进厅中的柳明瑶边说,边坐到上首,满脸的怨愤。
她最引以为傲的长女,不顾她的反对,坚持要嫁的人家犯了谋逆重罪,差点牵连到娘家,靠着她那位妹妹开恩,准其新婚没几天就和离,才能侥幸脱身,可这也让他们杨家上下在这京中丢尽了脸面。
事发之后,柳明瑶就被气倒在床,这个年,她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杨家上下也因杨宛如和离归家一事,都没过好这个年。
杨宛如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家母亲,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不满的质问道。
“娘,你知道平国公长子的事?你竟然没有跟我说?”
柳明瑶没好气的回道,“我倒是想跟你说,你倒是给我机会说啊,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自己是如何坚持要嫁给那平国公世子的了?”
想起上京以来,为了长女的亲事,所承受的巨大痛苦和压力,柳明瑶就忍不住想哭,边哭边数落。
“你们父女二人议定好与平国公府的亲事,都不曾知会我一声,可我在得知这件事情后,为了你,不惜放下脸面,去求得你大舅母的原谅,才从她那打听到平国公府的那些烂事,结果你倒好,根本就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柳明瑶觉得这短短一年时间,她算是丢完了前半辈子挣来的所有脸面,也受尽前半辈子都不曾体验过的苦楚。
有时候甚至恨不得一死了之,可她又放不下正在服苦役的长子,和离归家的长女,亲事还没着落的小女儿,年龄还小的幼子,才不得不苦苦撑着。
杨弘深赶紧劝慰道,“夫人,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我和如儿做得不对,现在想想,当时是头脑发昏,有些糊涂,才会莫名其妙的做出那些错事,不过你放心,以后定当下不为例。”
杨宛如有些不甘心,但她也知道,这次的事,主要责任在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