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多数都是在云县好几年的学生,他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家里的境况要比从前好得多了,或者大家都有工作,或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手里又宽绰。不再需要打一份饭,回去把那几块炒蛋均匀的分给孩子们,自己吃些炒蛋的汤汁浸润到的米饭——只要是肯干的人家,在云县这里老老实实地卖上一段时间的力气,家里又没有病人,这样的家庭就不用往嘴里抠钱抠得太狠了,也不必占这点食堂的便宜。
“你的饭能给我些吗?”
也有些学生细声而羞涩地询问着要少饭的同学——刚来云县,一穷二白,能省则省,现在天气凉下来了,食堂这里的白米饭,加了同学的赠予,拿回去可以再吃个两餐没有问题,这样一日三餐就都有了着落,等于五文钱管了一天的饭食,住宿上再花个五文钱,按最低一日二十五文算,就能存下十五文,一个月能存上四百多文呢!
莫祈平和保禄当然不必如此了,他们做通译的收入是很丰厚的,只要能和海贸沾边,又是稀缺人才,一个月五两十两银子是轻轻松松的,因为他们是按一单生意来结算,有基本的酬劳,如果服务得好,东西方的老板也会包红包,给小费,回头客带回头客,若是肯舍得来上课的时间,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怕不是都赚得。
当然,这两个小贵族还是有些眼界的,他们的见识不止于此,学习是现阶段的重点,而且是最赚钱的事——这些都是黄金也换不回来的知识啊!有什么东西能宝贵得过知识吗?钱?知识就是源源不绝的财富!
一个月,一个人能收入五千块钱的话,在云县就已经可以生活得非常好了,如果能赚一万元,那他过的简直就是天堂一样的日子,莫祈平和保禄只有两个人,但是他们租了一套加装了抽水马桶的小院子,还花两千多元重新雇佣了张妈夫妇——张妈他们来到买活军这里以后,就自动失去了奴隶的身份,现在莫祈平要给张妈开工资,管她吃住,还要给她和老张交人头费,他和保禄自己也要交,因为通译是自由职业,并不是衙门给他们安排的事情。
即便是如此,他们也还剩下一万多元可以花销那,由于他们并不打算买房,手头简直松快极了,莫祈平先买了许多书——买活军的书实在是太便宜啦!他什么都买,甚至连《增广贤文》、《鸳鸯错全本》、《何赛花巧种田全本》都买了回来,也不管自己能不能看懂。
其次便买药,千金丸、养生丸、龙虎人丹、清凉油,什么成药只要有出他就大量买入,并且做笔记进行详细的注解和研究,莫祈平认为千金丸是天才的发明,他本人在一次风寒感冒之后,有晨起作呕的毛病,连续含服千金丸若干天后,自然痊愈,再也没有犯过。而且夏天的时候,清凉油兑水这比卖得很昂贵的花露水还要清凉。
花露水当然也买了,但香水已买不到,据说买活军现在敝帚自珍,从前的许多奢物都陆续停止售卖,只能用政审分来兑换,莫祈平他们只能通过花露水加酒精来擦腋下:出门前如果这么擦一擦腋下,体味会清淡上不少,这是谢六姐去过一次壕镜之后,报纸上突然开始宣传的养生知识,莫祈平猜测东方贤人六姐菩萨应该是被臭到了。
高浓度酒精,这也是买活军的特产,它兑水服用的风味非常差,而且说是喝多了会瞎眼——最重要的是卖得比酒要贵得多,所以暂无人喝它,洋番通译们倒是普遍购买,他们发现用酒精打在纱布上,擦了腋下之后,体味的确能够有效的减轻。至于花露水,加不加就完全是个人的选择了,因为它也是很贵的,还有很多不同的香型,什么桂花味、茉莉花味儿、月季味儿,一旦买一瓶,那就由不得想要全买了,莫祈平就收集了全套,这可花了他不少钱。
在吃上,他们的享受也一样多。海鲜锅是天天有得吃的,红酒也能买到,张妈毕竟在壕镜生活多年,莫祈平终于教会她做海鲜炖锅了。
一般来说,他们一周吃两到三次海鲜炖锅,两次意大里亚的通心粉,他很可以欣赏华夏的美食,但这些毕竟是他从小吃到大的东西,莫祈平有时还会想念面包呢——还是酸溜溜的,有点子牙碜,灰扑扑的那种面包,来了买活军这里以后,那样的面包现在吃不到了:买不到面粉。
买活军这里的面粉,质量最差的也比得上领主家筛出来的面粉了,麦麸是几乎没有的,最便宜的面粉叫八五粉,就是皇帝家的面包大概也只能用八五粉来做的,做蛋糕用六零粉,这里的八五和六零是出粉率的意思,一百斤麦子能出八十五斤面粉——用六零粉做的蛋糕,比莫祈平吃过的所有蛋糕都要更加美味得多!
那口感,轻盈得就像是云朵,那入口即化,香甜醇厚的感觉……莫祈平从来没在西洋吃过这样的蛋糕,往常,王公贵族的宴会上才能吃得到的蛋糕,是一块很瓷实,很坚硬,粗拉拉,有点儿木渣渣,甜滋滋,外头披上了厚重糖霜的东西,那东西和买活军的蛋糕差别之大,简直让莫祈平不好意思再搬出自己的‘时间大盗’论了。
唯独的缺点,是这蛋糕并不很甜,至少对弗朗机人来说,他们要在蛋糕上浇糖浆,再配酽酽的苦茶来吃,才感到够味。生物老师说这是人群的区别,亚洲人是全天下对甜味最敏感的族群,一样的糖他们已经觉得足够甜了,但白人和黑人却都会觉得淡。
这样有趣的知识,是让人非常沉醉的,而那浇了糖浆的蛋糕更是花多少钱都值得品尝的好东西。不过,能吃蛋糕的机会很少,因为做蛋糕需要牛奶,而南方的天气很炎热,夏天时并不出产牛奶,保鲜是很大的问题。
但面包是天天可以吃的,两个弗朗机人在食堂外排队时,一个黑大汉恰好经过,他不知道保禄他们和老师一起吃饭,便很热情地招呼了起来。
“喂,杰罗尼莫教士!保禄长官!”他挥手叫喊着说,“你们还吃食堂吗?快和我去吧——云县的第一家面包房今天要开业啦!”
第398章 白面包!白面包!(中)
云县如今居然开得起面包房来了!
这不能不说是件稀奇事儿, 哪怕连壕镜,都没有对外营业的面包房呢——壕镜的军官们吃的是总督府的烤炉供给的面包,他们的人数不多, 烤炉能忙得过来,一周开两次炉, 做好的面包可以存放好几天。
至于奴兵们, 他们的饮食只能因地制宜,跟着敏人一起吃米饭——弗朗机人也是广泛吃米饭的, 只是做法和敏人不同而已。水兵们一向入乡随俗,他们不大量吃米饭, 只是因为稻谷比大麦昂贵些,而且也不好保存,比起粗拉拉的面包,虽然弗朗机人的米饭往往有点儿夹生, 但显然也还是更讨人们的喜欢。
“一次能烤多少面包?多大的烤窑?”
“能赶得上壕镜新建的烤炉吗?”
“有几个学徒?一个人的话,恐怕忙不过来吧!”
既然面包房开了起来,而食堂又排起了长队,两个弗朗机人便和老师话别,跟着他们的老相识, 现在叫乌忠诚的黑通译一起, 出了学校,往城北方向走去——那里靠近码头, 洋番通译们都喜欢在那里租房住, 有些通译合伙租个两层的小院子, 毕竟收入高,而且没有存钱的意识,廉价宿舍是留不住他们的。
理所当然, 面包房也开在城北附近了。乌忠诚说,“烤炉不大,一炉二十个面包——也差不多了,他们还做Ccid和Pist,老板是我朋友,你们或许不认识他,他叫——”
他说了一个复杂的名字,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以前大家都叫他厨子,现在改名字了,叫乌味美。”
这些黑人的原名都长而且复杂,没几个人能记得住,有些干脆就没有原名,只有主人起的弗朗机名字,现在他们很多人改姓乌、黑,这和肤色是有关的,也有很多人改姓谢——虽然谢六姐现在还没有一个孩子,但毫无疑问,谢家的族谱在这几年间因为她而飞速扩大。洋番们起名的思路是很直接的,先选个姓,再选个好词儿就行了,他们并不在乎重名,厨子就叫味美,乌忠诚也有好几个。
这个乌忠诚,原本自然也是壕镜的奴兵了,他和朱立安一样,都曾是保禄管理的手下,保禄待奴兵们很不错,并不责打他们,赏罚也公平,还不怎么防范他们识字,所以他不必害怕地逃出买活军的势力范围——之前买活军发的‘旧罪追杀令’,范围对于黑人奴兵自然也是有效的,他们现在很多都是买活军的活死人,那么也可以行使自己的权力,到衙门去备案,还有督促调查什么的。
不过,许多弗朗机军官都死在了壕镜登岛中,活下来的人和黑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于像保禄这样待人不错的军官,和乌忠诚还称兄道弟起来,这些白皮肤的洋番通译和黑人之间的关系正在快速变得亲密——虽然白人一向是轻视黑奴的,但是他们现在都在买活军的地盘,由华人赏饭吃,在云县,这几十个通译是绝对的少数派,那么虽然黑白有别,但他们也还是自然而然地团结在一起,顽强地维护着一点他们自己的饮食和文化传统。甚至于,通译们还想打申请,新建一所在贤人六姐绝对领导之下,礼拜六姐顺便礼拜天主的小教堂。
按照道理来讲,既然买活军也没有拆毁寺庙,那么,只要教堂的教士服从衙门的安排进行生产,或者能给自己交得起一个月三百元的人头税,那么这间教堂就没有道理不能建,但唯一的教士杰罗尼莫顾虑重重,他可不敢做出头的椽子,教堂建起来了,要不要布道呢?但买活军是不允许传教的,也不允许教堂接受供奉,那么维持教堂的钱财该从哪里来?账本怎么做——听说所有组织机构现在都要查账呢!连促进会的账都要查!账如果查出问题了,负责的是谁?还不是小滑头杰罗尼莫吗?
所以他们就改为申请促进会了,这个促进会倒是很快批复了下来,得到了允许,现在通译们几乎都是洋番权益促进会的一员,这间新开设的面包房也早早地吹出了风声,要不是杰罗尼莫和保禄回了壕镜一趟,刚到云县没多久,又忙着准备月考,他们今天也不至于到食堂来吃饭,自然是要来面包房捧捧场的。
“好热闹啊!”
“喂,莫通译,你们也来了——这‘盘’是什么东西?能给咱介绍一下吗?”
新店开业,居民们总免不得来看看热闹,这会儿正是放学下班的光景,城北小院区也迎来了一天中难得的人流高峰期,这一带的人流量是赶不上廉租宿舍的,那里一天能有几千人经过,而小院区的住户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七八百人,一处小院的住客,多则十余人,少则十五人,占用的空间又大,虽然这里的住户比较有钱,但店铺倒是寥寥无几,这间面包店的招牌刚挂出来,就引来了大家的注意,不免也有些熟稔的邻居过来打探消息,“盘——是卖瓷器的店吗?但为啥要用拼音呢?”
“这是弗朗机语里炊饼的意思。”莫祈平微笑着说,“六姐赐名叫做面包,其实就是弗朗机做法的炊饼,只是华夏的炊饼现在都是蒸的,我们的炊饼是烤出来的——”
汤饼——汤面、炊饼——蒸馒头,这种把一切的面食都叫做饼的说法,在南方已经不再流行了,炊饼现在有了新的称呼,邻居们恍然大悟,“哦!弗朗机烤馒头!”
华夏人是爱凑热闹的,一听说是卖吃的,而且还是主食,想来不会太贵,立刻就有好事的华夏老饕也加入到排队的人群中了,“好吃吗?这烤馒头,咱们华夏也有烤的饼子,叫做烧饼,你们吃过没有?烤得干干的,能做出门的干粮,也有加肉、加梅干菜的,那就油酥酥的相当好吃了——”
“金华酥饼!”有人立刻热心地返回自己家里,取了几个小酥饼来,掰开了分给莫祈平几人,“尝尝,可好吃了,我朋友刚从之江带回来的。”
华夏人对自己的美食是绝对自信的,不过,东西的确好吃,相当的油,褐色的油混合了梅干菜的香味,滴落在手指上,散发出甜咸混合又带了微辣的芳香,买活军这里很喜欢吃辣椒,甚至比美洲的开拓者们还要更喜欢,辣椒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食谱里,“现在连金华酥饼也变辣了!”
有些人喜欢这样的改变,但有些人认为这是对传统美食的亵渎,他们免不得是要争论一番的,而这时前方的小院里传来了一股朴实无华的香气,几个黑人欢呼了起来,“面包开炉了!”
“真香啊!”
争辩着的邻居们也闭嘴了,纷纷抽动着鼻头,露出微笑,“这烤馒头别的不说,倒真挺香的。”
刚出炉热乎乎的面包,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这家面包店的规模并不大——院子里挨着厨房,搭了个长方形的大烤炉,下头是烧柴火的,有坑道连接着屋子里,邻居们眺望着也议论起来,“这冬天可舒服了,都不用特意烧火取暖。”
“这几年冬天是越来越冷了,去年我们家足足多烧了一百多斤蜂窝煤呢……”
“噢噢,快看快看,好大一盘!取出来了,真香啊!”
看热闹的华夏邻居,向队伍通报着进展,莫祈平踮脚看了一下,果然,一个眼熟的黑大汉带了连着上手肘的厚手套,从烤炉中取出了一个大木盘,木盘上整齐地码着深褐色的面包,面包上的割口向外翻绽着,微微露出了内里淡黄色的瓤——这是上好的白面包啊!
也是,现在连做黑面包的面粉都找不到了吧……那种筛得不仔细,混合了麦麸、树皮、泥土的面粉,买活军这里自然早已经不产了,因为这必须是磨坊才能出的面粉,而买活军这里用蒸汽机带动轧辊来磨麦子,一台轧辊机的效率是石磨的几倍,花费还便宜得多——水力磨坊的产能是不稳定的,要依靠丰水期,到了冬天还是得养牲畜磨磨,成本其实并不低,农民去磨坊磨面,要花的钱不少,在西洋,磨坊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才能开得起来的东西。
买活军这里,人们只需要用麦子去换面粉就行了,当然更多的人直接买,这里毕竟是南方,种麦子的人不多,主要是北方的商船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有些带着矿产、煤炭、火油、药材,有些则带着成包成包的好小麦,甚至还有些商家带麦子来本地,还买回去贩卖——从南方买面粉到北方!简直滑稽!
这可是白面包啊……这些洋番,从前能有多少吃到白面包呢?
莫祈平不是不感慨的,就连他自己,进入修道院之后也再没有品尝过白面包了,那是记忆中属于节庆的味道,也是仅次于甜品面包,在主食中登峰造极的东西,白面包……它和母亲的微笑,闪烁的圣诞蜡烛,牛肉砂锅联系在一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母亲已经去世了,他只从遗产中得到了可怜的一小部分,他成为了远在异国他乡的修士——通译……
这种只经过发酵、烘烤,不添加糖油的面包,在西洋是非常广泛的,面粉不好,它就是黑面包,发酵后的酸味非常突出,结实、磨牙,冷却后几乎可以当成是凶器,面粉好,它就是柔韧有嚼劲的白面包,酸味很淡,增添的只是风味而已。
它是横跨了国别,西洋国家普遍的主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有些人曾享用过它,有些人曾向往过它,不论如何,在这股香气中,洋番们都沉默了下来,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差,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华夏这里的百姓吃得更好,但是,他们是吃着面包长大的,在香气中他们免不得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和故乡。
“白面包!”
乌忠诚打破了沉默,高兴地说,“我还没有吃过呢——我们从前都吃硬得硌牙的黑面包,今天我可算是买得起白面包了——我要沾着炖菜吃。”
他是个没心没肺,快快活活的大个子,保禄是很喜欢他的,他咧嘴一笑,捶了乌忠诚一下,“那咱们一起开荤了——我也没吃过这么白的面包。我们家从小吃的面包,只能说是没那么黑,算是褐吧,褐面包!”
洋番们都大笑了起来,“嗐!在这儿讨饭吃的,谁能在老家吃得上白面包呢?”
“就是,能吃得起白面包的怎么会来这!”
“壕镜总督府都不烤白面包!”
通译们彼此也说汉语,一个是为了练习,还有一个是他们彼此的母语不同,不能保证都听懂,所以华夏的邻居们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好哇,好哇,原来这什么白面包在西洋也是个稀罕物事?那倒是要尝尝了!”
在嬉笑声中,人们迫不及待地上前去付钱取餐,一条手臂长,拳头粗的面包要十文钱——不算便宜但也不能说贵,这面包至少可以切成十片厚片,一般的汉子做主食也够吃个一天的了,相当于一天的主食十文钱,比去食堂吃不限量的米饭当然是贵的,但是,对通译们来说,他们愿意为自己的情怀花钱。而且这东西毕竟比米饭要费功夫。
“一条面包,一碗炖菜!”
一碗炖菜倒便宜了,这会儿是季节,只要两文钱,就能得到一碗由西红柿、青椒、土豆一起炖煮起来稠乎乎的汤汁炖菜,还有辣椒粉可以自己洒,顾客们有些取了面包带走,有些则用这里提供的面包刀趁热切片,先咬一口酥脆的面包头,面□□顿时被咬碎了,他们又猴急的舔走碎屑,“好香呀!”
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传了出来,面包头是最好吃的,压根不用蘸任何东西,咀嚼着就是一股浓浓的麦香,随后他们用浓汤蘸着面包吃,汤汁浸透了多孔疏松的面包瓤,土豆炖得稀糊糊的,和面包瓤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太香了!”
“这就是白面包的滋味!天主啊,我可以为了一条白面包杀人!”
这味道和记忆中的黑面包、褐面包有一丝相似,但各方面却又都美味太多了,洋番们吃得眉开眼笑,对于出品极为满意,华夏食客们则各有不同,有些人能够欣赏面包的嚼劲和香味——多数是北方人,山阳大汉朗笑着说,“好!有嚼口!”这个还不算是最有嚼口的食物,他们吃的山阳煎饼那才叫做费牙呢。
南方人,尤其是有些年纪的老人,他们就得把面包泡软了吃,先吃炖菜,再吃下头泡透了的面包,“久泡不烂,倒也香甜。”
“下回家里炖菜倒是能把这个也炖进去,煮不烂的话,一锅菜岂不是连菜带饭都有了?倒也省事!”
保禄和莫祈平也要了两条面包,不过他们没要Pist——汤汁炖菜,而是要了Ccid——介于酱汁和炖菜之间的浓汤,所有的配料都被炖得几乎融化了,浓浓的汤用面包蘸着吃是正好的。
“生意兴隆啊,味美先生!”
乌味美用抹布擦着手,一边拿面包结账,一边和乌忠诚攀谈了起来,“感谢您的照应,忠诚先生!”
两个黑人都大笑了起来——黑人,现在是洋番中最讲究礼仪的一群人,好朋友之间也彼此称呼先生,因为这是他们新得来的权利。莫祈平一边欣赏地吃着这几乎完美无瑕的白面包,一边左顾右盼。“只有一个面包师吗?学徒呢?没有学徒,怎么能忙的过来?”
这是有道理的问话,因为面包师是很辛苦的,他们要长时间站着出力气揉面——很多面包师的手脚都会变形,而且,做面包也是需要技巧的事情,尤其是揉面,需要稳定的学徒经过锻炼和学习才能帮得上忙,在西洋,面包师学徒必须是家庭稳定清白的婚生子——这样他们就不会频繁辞工,给面包房带来困扰,要知道,一座面包房能不能持续的供应面包,可是关系到了这个街区的安稳呢!
“没有学徒!”
乌味美自来熟地和他们搭上话了,他一边付钱一边说,“我们用了人力揉面机,只需要踩踏板就够了,我一个人足以应付得来。”
这就是黑人……天生的好劳工,踩踏板揉面,烤面包,做炖菜,收钱……四个人的活他一个人就能做完。这些驯好了,筛选出来的好工人,竟被买活军释放成了自由民,他们岂不是更加发疯的为自己劳作了?保禄说,“是菲力佩主教发明的揉面机吗?”
“是的,朱立安出海之前帮他申请了专利——杰罗尼莫教士,你回壕镜时去看望他了吗?我和你刚好错开了,我走之前,菲力佩主教的情绪很好,他现在似乎不急于回西洋去了,而是醉心于发明一台更先进的机器,把揉面机给改进一下呢。”
莫祈平勉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回去时相当忙碌,没有找到时间。”
“那太可惜了!”乌味美絮絮叨叨的说,“对了,那您见过玛丽修女,听过她的布道词了吗?”
玛丽修女!朱立安!
这两个人名成功的破坏了莫祈平的好心情,连白面包似乎都不那么香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乌味美怎么就非得提到这两个人呢!
第399章 白面包!白面包!(下)
异面神兵中有勇有谋, 率领奴兵们‘反正’的大将朱立安,这是在买活民间也相当有名气的人物,这主要是因为,围绕着买活军夺取壕镜的前后, 周报做了一长篇系列报道, 激起了民间热烈的反响, 而其中朱立安也占据了一定的篇幅,作为一个异域的传奇人物,他本来就会受到格外的注意, 因此说起来, 虽然他的功劳不是最大的,但民间的讨论度, 却是始终居高不下, 让他成为了一段时间内的风云人物呢!
《壕镜重归华夏》这系列报道,打造出的新星,当然也并不止朱立安一人, 登岸首领郑地虎,也因此在民间声名鹊起,人人交口夸赞:“是条敢战的好汉子”——他们收复的是被洋番占领的国土, 这和买活军取福建时大家的反应还是不同的,就是现在, 买活军的活死人也更中意那些在异域前线奋战的将领们, 东江的毛帅, 锦州一线的几个将领, 在民间都拥有相当的声望。
保禄和莫祈平这对活宝, 也是在报纸上才看到了买活军收复壕镜的全过程, 公允地说, 这系列报道写得是很有水平的,不但重点渲染了买活军将兵的勇猛,也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买活军所使用的巧妙计谋,将买活军行动的来龙去脉,阐述得清晰翔实,同时又充满了跌宕起伏的趣味性。
别看是一场碾压式的战争,战损比的差别令人瞠目结舌,买活军这里几乎是0战损,而弗朗机人的卫队伤亡极其惨重,叫人几乎以为是编纂出来,为谢六姐自吹自擂的谣言,但只要仔细看看报道全文,便可知道,这些细节、数字是编造不出来的,战争的确就如同报道中所说的一样,‘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即便敌人是补给有限,船只弱小的弗朗机水军,买活军也没有掉以轻心,而是运用了离间计,收拢了壕镜的奴兵,使得买活军收复壕镜的行动相当顺利,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的确有可能达到近乎是十零开的战损比。
朱立安便是在离间计的环节里登场的,他以奴兵的角度,接受了采风使叶昭齐的采访。叶昭齐虽不是张宗子那样的老采风使,但笔锋也颇为老辣,以朱立安的视角出发,讲述如何领会到了买活军的暗号,如何定下计谋,招揽奴兵,如何在酒水中下药,灌醉弗朗机人,又是如何抢船出逃,在黑夜中搏杀船上的守兵,又是如何高喊着Jumbo航向自由的——
这篇报道,看得人心惊肉跳,时喜时忧,更是让不少买活军的年轻人,一见到了深肤色的洋番,也不管是南洋来客还是黑非洲的朋友,不由分说,立刻高呼Jumbo,在民间是激起了相当的讨论的。
毫无疑问,他也一定会受到谢六姐的重用,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批黑奴组成的兵丁中,大约有三千多人通过选拔,可以在买活军的军队中继续服役,余下三千多人则自寻生路——五成人能留下,这是个极高的比例,主要是能来到壕镜的黑奴,本身就是相当出色的,作为战士,各方面都没有能挑剔的地方,尤其是他们获得了自由,为自己而战的时候,在训练时所展现出的耐力,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呢!
被淘汰下的这三千人里,有一些是品行不过关,有一些是学习成绩不行,汉话说得不够流利,还有些则本来就是后勤辅兵,比如前来开面包房的乌味美,他本来就是厨子,对作战并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愿意返回家乡——黑非洲需要厨子吗?理所当然并不需要,乌味美已经不适合回非洲了,他也不愿离开买活军的地盘,生怕又一次被西洋人抓走,再度成为他们的奴隶。现在,全天下黑人能够抬头挺胸的地方,只有买活军的地盘,哪怕是在他的老家非洲,一个独自行走的黑人依然需要小心翼翼,随时准备着躲避着凶恶的捕奴者们。
但在买活军这里,乌味美是自由的,自由,这是这些黑人多么喜欢的事啊?乌味美就准备做一件自由的事,他想通过开面包店来积攒旅费,开一段时间面包店,攒到钱之后,便去下一个城市,一边开店,一边游览这座城市的风光。
等到什么时候旅游得厌倦了,他再回到壕镜安顿下来,把剩下的钱全拿出来,开一家极大极大的餐馆,把他收集到的,全天下的好食谱都写在菜单上,让所有人都能吃到自己家乡的味道。
——这是很幼稚的梦想,一个弗朗机人,如果在乌味美这个年纪,是决计不会如此天真的,他们早该对社会有相当的了解才对。但是,整个黑人种族,哪怕按照买活军的说法,历史非常悠久,但他们在文明上还是发展得相当缓慢的,因此乌味美也呈现出一种黑人特有的天真,哪怕他也知道这梦想或许是没有实现的可能,但他依然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乌味美是个自由的活死人嘛,他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朱立安很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