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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216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二两银子……二两银子能买脂粉,能做好几身衣服,能买米——不过现在关陕这里不太吃米了,平时都吃土豆红薯,能买马口铁,能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二两银子,有时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呀!一个一年能赚二两的婆姨,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没有活路的,婆家厌弃了?下家多得是!闹起饥荒了?光看在一年能挣二两银子的份上也不能饿着了她!

  就连男人们,也都放下手里的粗笨活计,争着来学织毛衣,这是一门可以安身立命的生意呀,毛线衣,在小冰河时期的现在,那是从南到北,没有老百姓不需要的东西,哪怕就是再穷的人家,在毛线生意上赚到的第一笔钱,也是要用来买毛线,给自己织线衣的。这样的一门新生意,能养活多少人呀!带着大家做毛线生意的两个年轻人,如何能不得到众人的敬重呢?

  就连买活军派来的田师傅都知道他们,上回还说,要给李、张二人,颁发‘共同致富’的荣誉称号,只是因为那时忙着抢收土豆,倒没顾得上去追问后文。不过,就算没有任何称号,张秉忠和黄来儿也早已心满意足了,他们在驿站见面,便大有一见如故的意思,没想到,初次合作闯荡商海,便有如此喜人的成就,不过是一年内,关内关外,都有了不小的名声,甚至就连关外的鞑靼人,在城外互市时,和汉人有了什么纠纷,都嚷着要张秉忠去排忧解难呢!

  “所谓的灾异,其实就是药火厂炸了吧。”

  凡是有家有业,对现状感到满足的人,本能地就会想要维持现有的局面,对于京城的灾异,张秉忠倒看得很淡,“至于这样发公告吗?倒显得有些不稳重了。济州府那帮贼也是,这样轻易就闹起来了?可见就不是过日子的人家。”

  “可不正是这个理?”

  天色已晚,七月里,关陕这里也就是中午热上一两个时辰,太阳一落到树梢后头,山里吹来的风就透了寒凉,叫人得在短袖衬衫外加上一件外衫,两兄弟从羊圈出来,进了驿站,驿丞老樊亲自送来一个热乎乎的羊肉锅子——自从养了羊,三不五时总有羊肉吃,或是客人来了要开荤,或是这羊看着要不好了,要先减员,驿站里杀了羊还能送去米脂县城里卖了,黄来儿和驿丞说好了,驿站里的这批羊,老樊也有份,见财神爷张秉忠来了,如何能不殷勤款待?

  这就不比从前,只吃个浆水搅团便感到很满足了,如今,那滚烫的陶钵内,是冒泡的浅褐色汤汁,里头深褐色一块块的羊肉,黄橙橙面乎乎的土豆,七月里还有绿叶菜,团在小簸箕里端来,锅开了香味四溢,三人边喝点稠酒边吃羊肉,张秉忠问黄来儿浑家何时生产,又说要给两家说一门娃娃亲。对于京城的大事,三人的兴趣都很淡,“凭他怎么乱,乱不到我们老陕这里来。”

  “正是了!这都多少年没个好收成了,好不容易收了几年土豆,怎么还不让人吃几年饱饭了么?”

  黄来儿其实也是担心关陕这里乱起来,还好,他一向认为张秉忠这人很明智,张秉忠的乐观态度,让他对本地的治安稍微恢复了一些信心。仔细一想,的确也是这个理,这些年关陕的日子实在是太穷苦太动乱了,说白了,竟有些不像是人过的日子!好不容易,土豆、羊毛,让这块饱受苦痛的大地有了一丝喘息之机……还不乘机休养生息几年么?谁要还如济州府那样起兵作乱,那就是众人公敌!

  人心思安,几人都互相提醒着,要到城内去排查、告诫那些不安分的道门人物,决不能乘机作乱,尤其是眼下,新一批羊毛就要纺线上市了,买活军的商队就在前来的路上,大家都正备货准备卖钱过冬的时候,若是城里乱起来,阻隔了商路,那就是凌迟也抵消不了这样的罪过!谁不想在关陕呆了,谁就在这时候作乱试试看吧!

  “只要鞑靼人安分,咱老陕这些自己人不是问题,”老樊却是担心起了关外的动向,“咱们汉人一向安分,好容易有了几年甜日子,在家眯着眼享福都来不及呢,万万没有这时候做反的道理,怕就怕,那起子鞑靼人,听到消息以后,起了异心……”

  对于一个老驿丞来说,对鞑靼人的提防是写在骨子里的,毕竟,这紧锣密鼓的关陕防线,就是为了防备九边外的鞑靼人呀。于是,黄来儿也立刻就把他本就不怎么关心的什么京城,什么天下大势抛到一边去,睁着眼睛望向张秉忠——张秉忠是和鞑靼人直接接壤的边关文书,自然要比黄来儿更清楚边关的局势喽。

  “那群鞑靼蛮子啊。”张秉忠也笑了起来,“下回你们也到边关做做客,可就晓得他们如今的日子,也是大变样喽——”

第428章 毛衣.延绥镇

  七月里, 关陇一带的百姓们,晚上已经要在短袖外再添一件能穿四季的土布罩衫时,仅仅是百余里外的延绥镇, 夜里就得穿个薄夹袄了——哪怕就是在盛夏, 一早一晚草原上也照样是透心凉,还没到中秋节, 早上的晨草就难免带了薄霜。但是,今年鞑靼牧民们的心情是火热的, 在即将迎来尾声的夏季草场附近, 日日都能听到牧民们愉快的歌声。

  “金杯里斟满了醇香的奶.子茶——”娴熟的鞑靼话之后,是有些生涩的汉语, “远方的客人来到帐篷里,带来上好的茶叶还有马口铁,勤劳的放羊人捧出了金羊毛,远方的客人取出了银棉布——”

  虽然也有说法, 口外的羊好, 没有膻味,但这话其实只是一种比较的说法,说到底,羊的体味是难以避免的。尤其是以夏季草场如今的羊群规模来说, 帐篷里不可避免,散发着浓浓的羊膻味儿, 但没有客人会介意这一点, 他们坐在淡黄色羊毛的包围中,愉快地用手掌感受着经过洗涤、晒干、梳理,变得蓬松丰润的熟羊毛。“草原的羊毛质量就是好!这是口里的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鞑靼人直率,喜欢听人夸奖自己, 牧民们立刻喜笑颜开了,他们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双方的言语还不算太通畅——买活军的商队中,有一些人会说鞑靼话,譬如虎福寿,还有一些语言天赋出众的汉人,鞑靼人也有,不过大多商队的人还是只会说一点简单的鞑靼单词。

  而鞑靼人们呢,在一年的学习之后,已经有一些少年郎会磕磕绊绊地说汉语了,因为汉语现在完全参与到了鞑靼人们的生活中来:买活军收羊毛,但是对羊毛的处理是有要求的,想要和他们做生意,就得看懂他们发下的教材册子。

  这个册子虽然是种文字,汉字、拼音、用拼音来写的鞑靼话,但是任谁都知道,如果会汉字的话,对于册子上的内容吃得更透,因为买活军写在册子上的鞑靼话毫无疑问,是有些蹩脚的。

  有许多心急的汉子,加倍努力地学习拼音,学着说汉话,就是为了纠正这些不准确的鞑靼话,一年多之后,学习的效果显现了出来,草原上的故事,可以说给外来的客人们听了。

  “这些羊是我们从口里买来的种羊!”

  塔宾泰自豪地挺着胸膛,向商队的客人们介绍着这批羊毛的特色,“是你们的商队,从云县千里迢迢地把这些种羊赶到草原上来的,这种羊,你们叫做细毛羊,它的羊毛产量虽然低,但是质量好!”

  他用手抓着一团一团洁白的羊毛,给客人们展示它的细软与蓬松,“这种羊毛纺成的线,打起的毛衣不扎人!草原人叫它金羊毛,各地的帐篷都来讨!那日松一家成了香饽饽,远方的大汗也送来他的夸奖!细毛羊血脉传天下,一切要感谢慷慨的六姐菩萨!”

  鞑靼人自幼喜欢唱歌,就连日常对话,甚至是军令传递,也多以歌唱进行。这样的文化血统,扎扎实实地体现在了塔宾泰身上,哪怕是说汉话,他唱起来也比说着要更流利得多,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押韵。买活军的客人们,还有他们在延绥镇本地结交的朋友,都捧场地发出大笑,向鞑靼人敬奶茶,“金羊毛也要好牧民养,绵羊在草原长得更茁壮,科学养羊效果好,一年的辛苦有了好报偿,六姐带来了新生意,棉布的秋衣贴身穿,细毛线衣暖烘烘,咱们一块穿上新衣服!”

  这样的歌声调子,立刻让帐内外穿梭着送奶茶、烧炉子的女人们,脸上也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尽管她们未必能听得懂汉话,但是,买活军的客人们一来就唱起了鞑靼歌谣的调子,这让鞑靼人心里舒坦,很多鞑靼牧民已经认为买活军的客人们是他们的朋友——不管朝廷之间门是如何打仗的,但是,生活在边境的百姓们,他们还是有自己的交往。

  不少做关外生意的汉人,都有些过命交情的异族兄弟。这些兄弟们会护送他们去开拓新的商路,甚至在必要的时候用生命来维护汉人朋友,鞑靼的牧民中,有许多会是最凶猛的敌人,但同时也会是最可靠的朋友。

  不过,现在买活军在草原上,的确没有什么敌人,毕竟,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能一口气吞下数额如此巨大的羊毛,价钱还给得这样好——也没有人拒绝他们带来的各种商品,其中,最不可取代的是买活军带来的棉布,这是鞑靼人确实少不了的东西,而在边关,除了买活军之外,谁能用这样便宜的价格带来质量这么好的棉布呢?

  一样新的商品,能改变整个边关的生态吗?对于没有听过‘圈地运动’、‘羊吃人’这些故事的百姓来说,似乎是有些天方夜谭了,政治,似乎本就是一件遥远、莫测,常人无法理解的活动,百姓们是注定不能明白它运转的道理,只能承受它运转的结果的。

  但是,同时他们所有人都能明白羊毛线背后的价值:所有人都需要毛衣裤,这就是世间门的真理,尤其是对于在草原长大的鞑靼人来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还有南洋那样终年炎热的地方,在他们看来,这世上只有种地方——他们住的地方,一年中有大半年都需要穿毛衣保暖,有了毛衣,就可以晚些穿上沉重的皮衣,比他们更南的地方,一年中大概要穿四五个月的毛衣,汉人住的好地方,还有,比他们更北的地方,那里住的罗刹人,恐怕一年中不穿毛衣的日子是很少的。

  就像是棉花一样,毛衣从它诞生到世上开始,就成了盐、茶一样的东西,而很多人没有看明白的还有一点,那就是毛衣和秋衣裤,实际上是必须绑定的商品,人不可能贴身穿毛衣,会被扎得痛苦不堪,而且毛衣也会脏污得很快,而且,秋衣裤还必须厚实,否则,它抵挡不羊毛扎肉,也就失去了作用。没有牧民,汉人很难收集到这么多羊毛去生产毛衣,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没有汉人的棉布,牧民就算生产出毛线,也没法穿它制成的毛衣呀!

  这是比茶马贸易更加难舍难分的一对好伙伴,汉人和鞑靼人,谁离开了谁都不行,谁又都需要毛衣去度过严寒的冬天,这东西只用一年就改变了延绥的局势,现在,延绥这里的城防已经很松弛了,出现在城外的鞑靼面孔,也不会引来什么警惕——现在土豆实在是便宜,牧民们在四季草场随便种个几亩地,一年的嚼口就出来了,他们也不需要为了一点口粮和铁器,试着冲击堡垒,来关内抢掠啦,他们现在可以卖羊毛来换了!

  汉人和鞑靼人的仇恨,那些从前的战争故事,还在边关流传,但是,边关人奉行的生存哲学,是内陆那些没有生存压力的富贵人家无法想象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哪怕世代血仇,可现在,只要牧民们拖着的板车上,高高地垒着成色不同的一袋袋羊毛,甚至很多汉人百姓还会给他们带路,一道去设在城外十里处的坊市:那里常年都有买活军的商队在,源源不绝地调派着棉布出关,可以说,延绥镇这里也受了一些鞑靼人的好处,若不是羊毛棉布贸易,延绥镇这里也没有这些便宜的好棉布卖!

  羊毛就这样,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渗透进了草原人的生活里,飞快地改变着他们的习惯,以往,鞑靼牧民们在山羊和绵羊间门没有明显的偏好——各有优劣,山羊皮实,能上险要的地方吃草,绵羊毛多,也略微细软了一些,但是绵羊上不了山,而且更加娇弱,对草质要求也高,总之就是没山羊那么好养,所以一般来说他们总是对半在养。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鞑靼人的帐篷下,一般也就是十几只山羊,用来在放牧时警戒、护卫、引路,余下的羊群全是绵羊,而且,很多消息灵通的牧民已经从那日松一家这里借种羊来,给自家的绵羊配种:这种叫做美丽奴的细毛羊,羊毛比鞑靼人现在的羊种要细软多了,用来纺线的优势极大!

  牧民们不像是农民那么守旧,他们只要一听到这消息,没有丝毫犹豫,就立刻骑马赶到那日松一家的草场来,说着好话,借走了种羊,还回来时送上了上好的白食作为酬谢——这也让那日松一家,成为了这一方草原上说话十分算数的新贵,人们自发地服从他们,甚至比服从管束这一片草原的台吉更多。

  如果是心胸狭窄的台吉,一定会不满意的,但那日松的老主人巴图尔,他也回到了草原上,说起来,他还是台吉的小叔叔呢,虽然他曾被俘虏,但现在他已经是个见过天大世面的勇士了:受到了六姐菩萨的信任和重用,从鞑靼去了关东,又从关东走海陆去了江南,甚至还跟船去了一趟南洋!

  巴图尔现在,除了汉话说得非常好之外,还是个有大学问的智慧之人,就连台吉,虽然受到大汗的承认,管辖着这一片草原,但是,他也必须尊敬这样智慧勇猛的巴图尔呀。

  更何况,那日松一家的草场本来因为靠近汉人居处的关系,不算是什么上好的草场,但现在,也正因为他们靠近延绥镇,就算台吉打了什么主意,也很难成功——一旦有危险,那日松就可以立刻去向边市的买活军商队求援,台吉也得掂量掂量,他敢不敢得罪买活军的‘呼图克图兵’,这些呼图克图兵借道去察汉浩特见林丹汗的时候,莫日根台吉也早已见识过了买活军的天母菩萨谢六姐,她的荣光与神威那。

  呼图克图兵,这是近边鞑靼人对买活军这些商队的尊称,他们称呼谢六姐时,有时直接引用汉语的音节,呼为菩萨,有时则称呼为呼图克图,表达尊敬,也是形容谢六姐在其势力之中的地位。这些买活军处来的百姓呢,就被称呼为为呼图克图兵,意思是谢六姐直属的亲兵,也有人叫他们呼图克图巴图尔的——属于菩萨的勇士。

  这样的美称,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草原上非常紧俏的商品,也因为他们的善良和能干,现在,草原上已经传开了呼图克图兵的故事长歌:他们能言善道,会治病,懂得奇奇怪怪的知识,知道许许多多的道理。

  他们见到了落难的牧人,总是伸出援手,若是看到了谁家的羊养得不好,也愿意停下来教导牧民们,如何整修草场,为什么要少养山羊,为什么要多种苜蓿草,他们告诉牧民们,知识比钱财更加宝贵,要把孩子送到延绥镇外的边市去,学习数学知识,只有学会了数学,才能计算羊群的数量,才能更好地堆肥种地——他们甚至还帮着那日松一家,在他们家的四季草场中,把适合耕种的田地,多多地开辟出来,把牧民们家里的孩子和老父亲老母亲们,集中到一起,互相保卫着一起种田。

  不是每个牧民家庭,都像那日松一家一样,拥有适合耕种的过冬草场,也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把自家的老弱留下来种田:草原上,危险随时会向落单的人袭来,狼群、过路的旅人,谁知道这一次分离了,下一次还能不能再见?

  也不止是落单的老人和孩子,只要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在草原上就是人人能欺凌的对象,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许就会被掳掠到台吉帐下,成为贵族的奴隶……

  但是,那日松一家的条件是得天独厚的,他们的耕地很靠近延绥镇,而且有买活军的照看,没有谁会来攻打这样的硬骨头,而且他们也相当的大方,牧民们每年只要给一些粮食做报酬,那日松家就允许他们在自己的草场上耕种一定的土地,两亩地——在草场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但两亩地经过堆肥,一年可以产出几千斤土豆,对于少吃主食的鞑靼人来说,四五个不成丁的小子,和无法干活的老妈妈一起,用半年时间门,能勉强拾掇出的这些粮食,这就足够一家人吃的了!

  当然了,他们得把一些肥料从外头的草场运来,为耕地换土,在夏季时,这些耕地上种的苜蓿草也属于那日松一家,但是这对鞑靼牧民们来说,依然是太划算不过的交易了,或许,不能说是交易,而是互帮互助,那日松一家的慷慨,牧民们互相传颂,如果台吉的帐兵敢来勒索那日松,那么,牧民们就都要跟他们干到底!

  甚至,已经有些脑子比较灵活的牧民们,在想着这样的事情了:台吉对他们,除了要供奉以外,帮助并不是很多,至少远远没有那日松那么多,那么,如果双方发生冲突的话,他们这些养羊的苦命人,是不是可以顺势跟着那日松大哥干到底,从帐国独立出来——不听林丹汗的号令,但也不听延绥关内敏朝衙门的号令,只是跟随着天母菩萨的号令?毕竟,就是亲妈也没有天母菩萨的呼图克图兵对他们好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至少此刻,延绥镇边上这块草场,气氛是非常欢快的。牧民们收获了羊毛,纷纷成群结队,往东边送来,顺便要来运走自家的老人们收获的土豆,同时拾掇一下收获后的田地,撒上苜蓿草的种子,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羊毛换成了银子,银子又要在边市买些东西,还有些人把大姑娘带来边市,想要让她学学纺线的手艺,也跟着学学打毛衣。

  一个会打毛衣的姑娘家,在草原上八方好儿郎都来求娶,还有孩子们——他们要来考查一下孩子们的汉语,这些孩子们在那日松这里种地,同时每隔几天,就要去那日松的帐篷里学习汉语,哎呀呀,只要会说汉语,金山银山不就装进了口袋里?

  “哎呀呀!”不少牧民对买活军的报纸也是非常喜爱的,在那日松的帐篷里,人们珍惜地传阅着最新一期的报纸——京城灾变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呢,最新的一期,讲述的还是南洋万人京观的事情。这些牧民,丝毫也没有想过自己也曾是‘犯华夏者’的一部分,而是对于那精细的版画爱不释手,又欣喜于买活军的神勇。“九边的官兵们,可堆不出这样的京观!”

  “嗯那!真是威风!!这报纸可以买吗!”

  许多人都想要收藏这样的版画,甚至有人开始询问,“有没有彩色的版画卖呢?”

  “有没有写鞑靼语的报纸?”

  也有人把自己的小子叫到身边,指着报纸让他念给自己听,“念!念不出来?你的拼音都被你和屎一起拉出去了吗?”

  巴掌声、孩童的哭声,众人的笑声,议论声,烟味儿、茶味儿、奶腥味儿、脚臭味儿,在这个羊膻味浓郁的帐篷里混合着,实实在在的是牧民们一年下来难得几次的欢聚,可就在这时,慌乱的马蹄声,远处隐隐的号角声打破了帐内的喧闹,牧民们一下都静了下来,伸手握住了腰边的匕首,跳起来冲出帐篷,“发生了什么事?!”

  “敌袭!”

  “有人抢羊毛了!”

  一边问话,人们一边纷纷拔刀,斩断了缰绳,翻身上马,一骑接着一骑,冲出了营地。“小贼来了,迎接他们的只有长刀!”

第429章 边市血案

  鞑靼人团结吗?南下打草谷的时候是最团结的, 和建贼抢地盘的时候,鞑靼人也是团结的。鞑靼人朴实吗?牧民们是朴实的,做生意时宁可吃一点小亏, 也从不计较小节的台吉们是朴实的。

  但,鞑靼人和别的民族有根本上的不同吗?没有, 这世上所有的民族, 没有外敌时就爱内斗,他们分成部族,互相抢掠攻伐,甚至哪怕是台吉的女儿, 都有被抢走做妻子的风险, 抢掠婚在草原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消失过——如果连人口都能抢掠的话,那么, 货物之间彼此的兼并、抢掠,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养细毛羊的部族,羡慕着那日松所属的土默特草原, 他们先得到了细毛羊,有了能卖上高价的细软羊毛,他们有抢夺这些牧民们的冲动, 而这些只养了老羊种的帐篷们,本身又是其余那些还来不及扩大羊群的部落们, 他们羡慕的对象。

  延绥镇开起了新边市, 这消息已经乘着风在草原上传播了开来,各地的部族们都在往延绥镇赶,他们听说延绥镇在收羊毛,可是自家的羊毛不够多呀——怎么办?看上了,那就抢, 这就是鞑靼人最直接的逻辑。

  这已经不是边市周围第一起抢掠案了,而这些成功进入边市的牧民们,无需任何人动员,便立刻同仇敌忾了起来,不论他们帐篷之间的关系,原本曾有多冷淡,但现在,牧民们的愿望是一致的:要保护边市的平安,让这些马贼们再不敢来,只有这样,他们下一次载着羊毛来边市时,才不会这样提心吊胆,他们留在四季草场的亲人们,才不会受到马刀和箭矢的威胁。

  “呜呜呜——”

  雄健辽远的号角声,从帐篷里遥遥地传递了出去,汉子们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松开缰绳,全靠双腿在马镫上的那点借力稳着身形,他们的下肢,就像是柳枝一样,柔软地随着马儿跑动的节奏晃动着,上身却平稳异常,足可以弯腰解下马身上挂着的号角,仰头吹响,作为对远方求援号声的回应。

  “呜呜呜——”

  十几只鞑靼号角同时响了起来,这是来自边市的警告:至少有十几个身强体健的壮士赶来了,还会有更多敢战的牧民跟在后头,鞑靼人的牧民就是合格的战士,大自然就是他们的敌人。不勇敢的牧民,很难在严酷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他们现在有着同一个目标,那就是逮住敢于抢劫同伴的小毛贼,打得他们再也不敢来。

  “呜呜!”急促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指示着自己的方位,已经很近了,那日松在马上拉了半弓,压低身子,随时准备射箭,而在他身后,今年已经算是成丁的塔宾泰,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大喇叭来。

  “来者停手,否则格杀勿论!”

  在铁皮喇叭的帮助下,他还有些单薄的嗓音,顺着风往前远远地传了出去,“大兵就在后方,强盗束手就擒!”

  这时候,前方的景象已经逐渐出现在骑兵们眼中了,十几辆首尾相连的平板拖车,在长草中摆出了防御的圆形,女人们躲在蒙古包后头,警惕地握着手中的匕首,男人们则弯弓搭箭,对准了长草丛中的敌人——

  正所谓风吹草低见牛羊,七月份的草原,草能长到一人多高,尤其是这一片草地,全都是芨芨草,最适合伏击,几次出事都是这里,敌人就躲在草丛中,向着目标更大,行进更缓慢的车队放冷箭,带着货物的队伍,对他们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向边市求援,就这会儿,板车上已经躺了一个伤员,胸前插了一支羽箭,正按着伤处剧烈地喘息着,显然是被偷袭了。

  “是哪家的牧民前来边市,哪家的敌人藏在草丛里?”

  那日松高声问,芨芨草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牧民们引弦不发,侧耳细听,忽然间抬手向着一处,唰、唰连放了两箭,草丛里响起了闷哼声,顿时,更多的箭矢射去,血腥味传了出来,草丛索索响动,忽然好几匹马往外狂奔而去——死了一个同伙,但更多的人逃走了。

  汉子们跳下马,依旧没有放松警惕,那日松从马身边上解下一个铁锅,塔宾泰拿着木锅盖——不要小看这两样东西,对于没披甲的牧民,这是他们护住头脸的好防具,两人互相结伴,走进芨芨草丛中,按照刚才的记忆前去寻找,过了一会才喊道,“死透了!”

  “来,都来认认自己的箭!”

  在草原上,能回收箭矢肯定是要回收的,这时候大家也都在草丛里查看了一番,知道敌人已经逃走,便说笑着走过来领箭,“这是你的箭!”

  “这是我的!”

  汉子们没有认不出自家箭矢的,也不会贪了别人的,心里都有数那,他们又夸奖能射中敌人的同伴们,同时把马贼的死尸拖到板车上,张罗着把十几辆板车连在一起,往边市走去——同时,还吹响了短促的平安号,这种有长有短的号声,肯定是在太平时分才能记起来节奏的,惊慌的时候当然是往长了吹。

  “是塔娜姑婆家的诺恩啊!”

  很快,其中一个牧民就和行人们攀上了亲,“诺恩,你们全家都来了吗?塔娜姑婆呢?”

  “去年死了,现在我们分出来单过,这是我儿子,我女儿。”

  牧民们就是这样,靠集市来传递消息,亲戚们往往几年见不上一面。诺恩和那日松实际上也是亲戚——鞑靼人是多妻制,而且妻子再嫁成风,所以各大部族之间攀亲戚也是非常方便的,谁的妻子被抢走了以后,如果就在后来的丈夫家生活,甚至被抢走多次的话,光她一个人的子嗣就可以串联起许多亲戚。

  诺恩一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边市了,去年,他和那日松在那达慕上相会时,就对这种细毛羊有很强的兴趣,春天时特意到春季草场,借走了一只种羊,他是来还羊,送礼,顺便卖羊毛的,因为要做的事很多,干脆把一家人都带来了,也让他们见见世面——他还想把自己的大女儿和小儿子都留在那日松这里,大女儿快到出嫁的年纪了,已经十一岁了,让她学着打毛衣,跟小儿子种土豆,他们家没有老人,只能如此安排,两个人顺便还能学学汉人的拼音,把养细毛羊的本事多多地学回家里去。

  “就你们一家人,割了这么多羊毛?”

  “还有些是我兄弟们的,我们来帮他们卖了,换成器皿和药材,回去时再带给他们。”

  诺恩一家的情绪不算太高,但也不是多么的激动——诺恩的一个弟弟跟着他们一起来,刚才中箭的就是他,伤势有些重,应该是熬不过去的了,但是,这在草原上也很平常。

  “受伤的人不能颠簸,得慢慢的走。”

  那日松却没有放弃希望,而是打了个唿哨,示意塔宾泰上马回边市去,“快去把医生接到这里来!就说有个胸口中箭的自己人——没有贯通!”

  这下,诺恩一家人激动起来了,“边市里有汉人的大夫吗?他们能治金石伤?”

  “是买活军的呼图克兵!”那日松说,“上个月刚从关内过来的——去年入冬前,边市就出过抢劫案,死了好几个人,买活军说本来都是有救的——他们特别派了几个大夫来,在延绥镇开教育班,只要会说汉语,人人都能去听讲!”

  其实鞑靼人自己的大夫,治疗金石、骨伤,并不落后,可以说有特别的心得,所谓鞑靼大夫并不是贬义词,而是专科大夫的意思,但是,那也是台吉们、战士们,才有被治疗的机会,对于大多数鞑靼人来说,想要有个医生看顾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去学习医术,这个教育班让那日松很有些夸耀的意思,而塔宾泰一下就非常自豪起来了,一边上马,一边还挺着胸膛往这儿瞅,诺恩的妻子看了他一眼,“这个小鹰崽子一定去上了教育班。”

  “他的汉语是说得还可以——”那日松拉长了声音,“今年年底,他就要到南边去了,和我们的老主人待在一起——孛儿只斤家的巴图尔!他很快就要到草原上来了,你们知道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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